斐潛為什么要推動貨幣制度?
很簡單。
就是為了華夏能夠走出去。
在大多數的封建王朝的輪回之中,絕大多數的挑者都是統一了華夏九十九座城池之后,就止步不前了。
當然這個九十九只是一個虛指。
斐潛作為穿越者,想要將原本停滯下來的擴張車輪再次推動起來,就需要找到一根足夠有吸引力的胡蘿卜。
這一根胡蘿卜,就是貴金屬。
即便是到了后世,貴重金屬依舊是難以用人工合成,因為金銀都是恒星死亡之后的產物。在宇宙大爆炸之中,超新星的殘骸凝結到了地球之中,然后再由地殼運動,沿著巖漿開辟出來的通道達到地面地殼,然后再被人類所發現。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金銀等貴重金屬,先天上具備稀缺性,華夏早一天壟斷,自然是早一天享受。
斐潛提出使用金銀幣,之所以沒有被大漢土著所排斥,還需要感謝一位先驅者,王莽。
王莽在改制的過程當中,幣制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只是可惜王莽確實只剩下莽了,他連續變動了四次,最后搞出了一個大泉五十來,雖然說對于民間私鑄的打擊很嚴厲,可是眾所周知的原因,讓收了錢的裁判去判斷球員有沒有腐敗?
王莽改幣制的失敗,導致大漢在那一段時間內,完全離開了銅本位,雜用各種布帛,金銀來充當貨幣,所以大漢金銀流通,其實有王莽的一份功勞。
其實說華夏是銅本位也不準確,因為華夏更多的是實用體制,什么實用便是用什么,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朝堂往往和地方郡縣博弈,各自掀底牌出老千,受害者卻是普通的百姓。
而現在,斐潛幾乎就是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的盒子…
荀諶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腦袋之中依舊還在思索著,甚至因為企圖理解一些超出他三觀之外的信息,導致有些腦仁疼。
對于大漢當下的人來說,即便是荀諶這樣算得上一流智慧的人,都對于斐潛的那些金融理論難以理解吃透。
荀諶坐到了桌案之前,似乎想要提筆寫一些參會的總結,可是提起筆來的時候,卻不知道應該從什么地方寫起。
這是一個龐大的計劃…
荀諶現在想起來,依舊會覺得身軀微微的顫栗。
這是一個從來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皇帝,或是丞相提及的世界。
是的,曹操失敗了。
荀諶再一次的肯定這一點,甚至心中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清晰和肯定,因為荀諶覺得斐潛和曹操,完全就不在一個層面上。
在西域叛亂的時候,又有誰想過西域的叛亂是已經做了很多的預案的?
又有誰能想到斐潛在西域平叛,表面上是針對呂布,卻耍了一個回馬槍,重點是那個鄯善國的條約?
這一擊,就在槍頭都送到了許縣的咽喉之下,多半山東人依舊茫然,根本就不清楚危險在哪里,殺機究竟從何而出…
大漢攻伐外邦,實際上所獲得的好處不多。
但是之前也不是沒有先例…
比如夜郎國。
可惜當時攻克了夜郎之后,所獲得的黃金都變成了賞賜物品…
嗯,就跟當年大破匈奴一樣,牛羊賞下去了,然后就沒了。
驃騎的貨幣流通之理論,簡直就是精妙絕倫。
荀諶感慨著。
器物不使用,就是毫無價值。
錢幣不流通,一樣毫無意義。
所以,能用的器物才能稱之為工具,能流通起來的金銀,才能稱之為貨幣。
對了,之前的那些黃金白銀…
荀諶忽然想到了一個比較讓其恐懼的事情,然后連忙打斷了自己的聯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趕緊轉換了一個思索的方向。
是啊,就如驃騎所言,華夏之所以走不出去,那是因為華夏的山東守成之輩認為大漠之中,密林之內,戈壁之西沒有價值,可是所謂沒有價值的評判標準是怎么來的呢?
能不能耕作。
一群目光只是盯在了耕田之上的人,就像是只是猜測皇宮里面的皇帝用金扁擔挑糞一樣,卻根本想不到為什么不能用金扁擔做成貨幣呢?
大漠有金。
南中有銀。
西域金銀都有…
這些地方,還是斐潛表示說當下已經查探到的,而天下還有多少金銀產地是尚未找出來的?
金銀穩定,便是經歷千山萬水,依舊是金銀,不像是其他物品,會因為潮濕或是遇火而損壞,如此一來,從外域到華夏,金銀就會成為最通用的物品。
如此一來華夏多余的產出,就有了銷路…
荀諶之前以為,華夏的產品是短缺的,但是一直等他到了平陽,也了解了長安三輔之地的情況之后,才明白其實華夏在大多數的時候,都能做到產品是有存余的。
只不過存余,有時候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谷賤傷農啊!荀諶感慨著,然后再次重復了這一句話,這四個字,然后長長嘆息著,為什么這么簡單的道理,非要驃騎說破了,自己才能明白?
大力發展,或者說全力發展農耕的后果是什么?
就是谷賤傷農。
當然,荀諶所不了解的是,地主階級為了維護自己可以長時間的剝削剩余價值的權柄,會下意識的抑制生產力的發展,這就是封建王朝到了一定時期之后,嘴上喊著農桑為本,但是實際上一點都不會重視農桑技術的持續研究和提升一樣。
歷朝歷代,哪一個是研究農業技術,然后當上了大司農的?
除了斐潛這里,便是再無旁人。
斐潛勾勒出了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當國家穩定下來,水利設施生產技術的提升,必然會導致農產品的產出超過了總需求,導致單價的下降,而在這個過程當中,士族鄉紳會利用各種手段,使得自耕農破產。
這幾乎是無解的,因為這就像是官僚必定腐敗一樣,當權柄在手的時候,人性當中的貪婪必定會一次次的誘惑著,最終淪陷。所以耕田即便是再多,也不能轉變華夏土地兼并的結果。
唯一的辦法,就是走出去。
而引誘走出去的策略,就是金銀。
農產品有保質期。
金銀沒有。
一旦華夏的財富價值觀從土地轉移到了金銀上,這種被激發出來的欲望,將會使得華夏人越過崇山峻嶺,渡過大江大河,穿過茂密森林,在原本的土地不夠,家族眾多的擠壓之下,自然而然的對外擴張。
就比如像是荀諶自己一樣。
當年被家族排擠的他,還不是一樣選擇了往外走?
荀諶仰頭而望,雖然當下是在夜間了,可是荀諶眼中卻有了更多的光明…
在荀諶眼中,未來似乎有一點清晰了起來。
漢中,南鄭。
斐潛的超前謀劃在推進,而曹軍卻依舊盯著地盤…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報,擺放在李典的桌案上。
李典來來回回的看了兩三遍之后,將其遞給了常林,曹軍恐有進軍漢中之意。
在常林之下,還坐著馬恒和馬忠。
二馬原本都在川蜀,后來徐晃入川之后,漢中不免有些空虛,于是調到了漢中之地,加強漢中的力量。馬恒和馬忠原本在川蜀之中只能算是中下層的管理人員,現在到了漢中之后便是隱隱的成為了李典的左右手,也算是一種晉升。
李典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但是心中泛起了波瀾。
他既有些期待和曹軍交戰,又有些擔憂和無奈。
早些年李典投降的時候,他是不甘心的,后來斐潛找曹操要回了李典的家眷族人之后,這才算是安下心來。但是李典安心,不代表李典的族人都心甘情愿,畢竟李典族人在山東生活了那么長的時間,忽然一下子要么只能在關中河東定居,重新置辦產業耕作土地,要么就要跟著去陰山,難免會有點嘀嘀咕咕。
不過,隨著李典地位的穩固,權柄的水漲船高,這些李典族人又是一改之前的埋怨,變成了驃騎大將軍的信徒…
驃騎就是好啊!
當年曹賊口口聲聲說重視,結果呢?不過就是個小偏將!
現在驃騎給的多實惠!
哎吖吖,真香!
李典族人喊著,要永遠支持擁護驃騎,要高舉…咳咳,反正就是這么一個意思,渾然忘記了之前他們剛到了關中北地的時候,還在嘀咕腹誹驃騎,咒罵李典的無能,竟然被驃騎抓了,害得他們要背井離鄉…然后現在喊著關中就是他們的家鄉!
所以李典族人的態度改變,也同樣反過來影響到了李典。
可是真的要面對之前的上司…
這隱隱約約的刺激感,究竟是從何而來?
常林看完了,沒有馬上說話,而是遞給了下首的馬恒。
馬恒趕緊接過情報,打開一看,正是從關中緊急發來的關于曹軍在武關動向的情況,最為主要的就是說到了曹操在潼關的攻勢受挫,以及驃騎回旋的消息。
主公回來了啊…馬恒看完之后,明顯輕松來了不少,曹軍此番攻武關,原來是聲東擊西啊…如此看來,曹軍急于與我們一戰,這消息非常重要…
李典點了點頭說道:漢中之地南通川蜀,西連隴右,北進關中,實乃衢地也。若是曹軍取漢中,倒是盤活局面,可襲北,可進川,可斷隴右…
馬忠聞言便是笑道:曹賊真是計算得太好了!
趙云在幽北算是一種圍魏救趙的話,那么曹仁當下在武關就是另外一個角度的圍魏救趙。
一來用武關吸引注意力,盡可能的牽扯關中的守軍,另外一方面則是窺視漢中。如果真的能夠攻克漢中的話,那么曹軍的整個架構就盤活了,而驃騎則是被切斷了南北之間的聯系,再加上江東軍進攻川蜀,若是連鎖反應之下,說不得真就有四兩撥千斤之效…
如果說驃騎大軍來對付曹仁,曹仁就化實為虛,然后撤回荊州,也不會有什么太大的損失,但是也等同于調動了驃騎的主力,刺探了斐潛的虛實。
那么…馬忠說道,既然如此,便是撤回前哨,堅壁清野,和曹軍決一死戰!
李典聽馬忠此言,先點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一旁的馬恒說道:屬下倒是覺得,不宜撤回前哨…
為什么?馬忠問道。
若是我們現在就撤回前哨,不就是告訴曹子孝我們知道了他的計劃么?馬恒說道,而且撤回前哨,也就意味著我們失去了對于戰線的控制,只能被動的等待曹軍來襲…
馬忠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說道:有道理,可這么一來,豈不是坐看曹仁在武關耀武揚威?
常林這時候才緩緩的說道,既是不能撤,不妨試探的打一下?
李典捋須的手頓了頓,愿聞其詳。
常林拱拱手說到,我們現在布置在上庸一帶的兵卒,是一部三曲,原本主要是防御上庸地域氐人,以及申氏…屬下是這么想著的,申氏原先就有些不清不楚,現在如果曹軍要來,定然是會和曹軍勾連一氣,如果我們假做是要去援救武關,側襲荊襄,那么曹軍必然會有所應變…未變之時,不知其變,然變數若顯,則為定數矣,屆時就可以加以針對…
馬恒拍了拍手說道:長史之言甚是!只要我們一動,申氏必然將消息暗送曹軍,到時候曹子孝肯定會帶著人馬偷偷從武關道上撤下來,企圖截斷我們的后路,然后進軍漢中。
馬忠振奮,好!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反過來伏擊曹軍!
李典起身,走到了一旁的漢中圖輿上觀看起來。
確實,上庸一帶,就是當下漢中局勢的關鍵點。
李典琢磨了片刻,便是下令道:傳令,讓上庸駐軍加強戒備…多派斥候打探,絕不可松懈大意。
不管曹軍是不是真的要來進攻漢中,該有的斥候偵測是不能少的,而且這么做也是符合正常的應對策略,不會提前暴露作戰意圖。
畢竟武關聲勢那么大,漢中不做任何動作,反而會顯現得很不正常。
李典下達了命令之后,沉默少許,輕輕嘆息了一聲,現在就看曹子孝怎么選了…
之前上庸申氏破壞了李典在漢中的示范耕田,確實給李典添了堵,但是反過來卻被李典利用。
張遼在漢中的時候,是以威鎮之,但是威不能持久,時間一長,必生怨恨,所以李典在接手漢中之后,就開始轉變方向,以陰山教化南匈奴為模版,緩和和漢中周邊少數民族,主要是和氐人之間的關系。
申氏挑唆氐人燒毀了示范田,自以為得計,可是申氏沒想到李典就能忍著,沒有直接動粗興兵…
很多事情,急不如緩的道理就是如此。
如果說李典當時不管不顧直接興兵,一方面是氐人大多數都在山中,進攻并不容易,同時收獲也很少,另外一方面則是死人不會說話,反而會讓活人更加怨恨,加深了漢人和氐人之間的裂痕。可是李典聰明就在這里,他雷聲大雨點小,讓氐人自己搞氐人,既沒有付出多少代價,卻讓氐人相互之間產生了懷疑,并且開始分裂。
于是漢中一帶的氐人,被李典成功的切割成為了兩個部分,一個是在漢中之北,也就是被申氏等人鼓動的那一部分人,而另外一部分在南鄭,偏于漢中之南的氐人為了證明自己的無辜,也就自然而然的和李典的關系更為密切起來。
想到辛辛苦苦一番謀劃,卻被李典拿走不謝…
申氏兄弟每每想到此事,就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怎么都不會順暢。
雖然說李典沒有出軍攻打上庸,也沒有放出話來要將上庸申氏如何如何,但是申氏兄弟心中都清楚,咬人的狗…嗯,大概就是這么一個意思,若是李典真的咋咋呼呼,如同武夫一般暴跳如雷,申氏反而不怕,但是現在李典就像是懸掛在他們頭上的鍘刀,誰知道什么時候會來通算?
申氏為了防備李典,也就會做更多的事情,但是做得更多,也就會顯露得更多,到時候想要找一些保護色都難,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典在漢中逐漸的穩固,和氐人相互之間的交易往來密切之后,就算是申氏想要挑撥,也不可能像是李典剛剛抵達漢中之時的那么容易了。
申氏雖然表面上裝作純良,但不管是從實際的土地利益考量,還是從當下的局面取舍,他們都不太可能走回頭路了,所以只能是咬著牙一條道走到黑,一方面偷偷的將申氏子弟先一步潤到山東去,轉移部分的資產,另外一方面也是試圖和曹軍勾連,妄想著可以扭轉乾坤。
其實這種心態,就像是貪官污吏一樣,知道自己已經錯了,可是就下不了狠心回頭,抱著僥幸的心理,覺得萬一呢?這種僥幸心理支撐著申氏,如果自己投了,豈不是自己不打自招?豈不是傻子?
于是,當申氏兄弟發現曹仁在武關有大動作的時候,二人不驚反喜,覺得他們的好機會終于是來臨了,但是世間萬事往往如此,危機和良機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