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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7章芃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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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泉之中燃起的火焰,很快就消失了,但是人心當中燃起的火,卻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張遼直入酒泉府衙之內,快得連徐揖想要做一些掩飾都來不及。

  靜如處子,動如雷霆。

  隨著大軍開進酒泉,全面接管酒泉防務,街道市坊當中的騷亂便是如同冰雪遇到了烈日,瞬間就開始消融,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全城安靜下來。只剩下了黃氏家人的嚎哭聲。

  黃昂的家人得到了消息,急急的奔出了城外,在軍營之外,抱著黃昂的腦袋嚎哭不已。

  黃昂家人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使得西涼大戶都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一鯨落,萬物生。

  酒泉黃氏是大戶不假,按照道理來說,應該是家業興盛子弟眾多,但問題是黃昂是橫死,所以很多事情沒有交待好,導致為了爭奪黃昂的產業,許多黃氏子弟當下根本不是呈現出悲傷,而是表現出來了貪婪。

  幸好死的不是偶啊…

  人比人氣死,貨比貨得扔。

  人類的優越感,往往存在于比自己悲慘的人身上。

  階級的幸福感,也體現在對下一個階級,或是對同等階級的擠壓和迫害上。在黃昂死后,已經有人開始琢磨著是不是可以向老曹同學學習一下了,只不過礙于當下的形勢暫時無暇分身,否則的話…

  斐潛看著黃氏的鬧劇,不悲不喜,也不派人去勸阻,更不會參與其中。

  斐潛更關注的是,這些西涼大戶,能不能從徐揖和黃昂身上學到一點什么,懂得一些什么。

  西涼當下的這個局面,固然是原本西涼的大環境所致,但是西涼的官吏和大戶,卻沒有能夠拉扯住下墜的車馬,眼睜睜的看著其奔往深淵…

  甚至是主動的奔向無盡的混沌和黑暗。

  個人,或是沒有得到足夠權柄的組織,想要改變大環境,都是基本不可能的,只能適應。

  這沒有錯,但同時個人也是大環境的一份子,同樣也具備影響大環境的力量。

  即便是力量薄弱,但是只要聚集一批同心同德之人,就可以反過來改變大環境。

  否則只是任由統治階層來形成和決定,那么基層的百姓幾乎可以肯定是沒有什么話語權的。

  就像是當下大漢,以及華夏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封建王朝或者說大一統的中央集權制度,依舊是華夏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

  這個過程就是整個華夏社會的大環境。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民眾的反抗和斗爭,就是迫使統治階級做出讓步的力量,才會讓君王也感慨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不斗爭,統治階級是不會主動可憐被壓迫者和被剝削者的。

  華夏在漢代當下,有大量的文盲,大量的偏僻的鄉野,在這些地區里面,國家想要派遣官吏進行管理,成本是非常高的,直至后世也是勉強到了鄉一級,至于之下的村么…

  西涼就是這么一塊管理成本相當高的地區。

  后世曾經流行過一句話,命苦不能那什么,命背不能怎么樣,很明確的闡述了一個社會精英對待普通百姓的三觀。同樣的,西涼大戶也不覺得西涼百姓有什么痛苦,即便是有一點點的痛苦,那也不能怪大漢,不能怪他們,只能去怪百姓自己。

  畢竟在精英眼中,沒人攔著不讓百姓去學習啊,也沒人不讓百姓去研究啊,更沒人不讓百姓去發家致富啊,畢竟還有日入九千的地攤不是么?所以把什么責任都推到那什么身上就是典型的責怪大環境,是下等人的思維,是活該貧窮的。甚至不能稱之為下等人,下等人是他們蓄養的奴仆,而那些貧苦的百姓,連奴仆都不如,只是活在陰溝里面的老鼠和害蟲。所以就覺得陰溝里面的動物在抱怨的時候,聽起來那聲音是又骯臟,又刺耳。

  生在陰溝里面,那是自己命苦啊,和其他人,亦或是朝堂有什么關系?

  爬不上地面,那是自己命背啊,和其他人,亦或是整體大環境有什么關聯?

  當這些精英在陽光下地面上的時候,就會無情的嘲諷那些只能生活在陰暗角落里面的百姓,活該啊,這是你們祖輩不積德啊,所以別嗶嗶了,老實去干活罷…

  可是一旦這些精英階層被踹到了陰溝里面,或是不小心走歪了路摔進了陰溝的時候,這些人所發出的抱怨和咒罵的聲音,遠遠比普通百姓還要更大!

  我家郎君好冤啊!

  黃氏夫人嚎哭著。

  我家孩兒怎么這么命苦啊!

黃氏老夫人嚎叫著  天道不公啊!

  黃昂的兄弟痛苦的扯著衣領。

  該死的XXX,該死的XXX!

  黃昂的孩子對著徐揖的尸首咬牙切齒。

  黃氏眾人嚎叫得都很大聲,渾然忘記了他們在面對其他普通百姓的痛苦的時候,風輕云淡的曾經表示命苦啥啥啥,命背咋咋咋,說過的諸如此類的話。

  沒事,隨他們哭去。斐潛說道,只要不沖撞營地,就不用管。

  值守營門的軍校退了下去了。

  張氏子求見。

  又有兵卒上來稟報。

  斐潛擺手,今日已晚,不見外客!

  今夜展示的項目已經足夠多了,懂得的,也就都懂。

  隨著斐潛的號令傳遞到了營地各處,整個營地迅速也立刻安靜下來,就像是兇獸進入了睡眠狀態。

  可是斐潛在之前展示出來的磅礴力量的印象,依舊在西涼大戶等人的腦海里面翻滾,令這些人無法安眠。

  在營地之外,宋建以及宋建朝廷的一百多個人頭,擺插在了木樁上,在黑夜的寒風當中舞動著亂發,似乎在歡迎有新的亡者和他們一起共舞。

  段煨站在這些人頭的不遠處,默然無語。

  驃騎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驃騎對于董遇,甚是親和,但是對于徐揖則是痛下殺手。

  雖然說徐揖說是服毒畏罪自殺,但是…

  誰知道呢?

  窮人孩子早當家,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并不是窮人的孩子就比其他的孩子更懂事,而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

  窮人沒有多少時間去學習,也沒有多少時間去抱怨,當一個人生下來的環境就是饑餓為主的時候,生存的本能就會教會他應該怎么做,怎么更懂事。

  不懂事的孩子,活不下來。

  富人的懂事則是需要表現在另外的一個方面。富人他們不愁吃喝,有衣可穿,但是貧窮是個相對的概念。面對那些貧苦,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們來說,富人無疑是高高在上的,但是當這些富人再往上看的時候,他們就會發現一個事實,他們依舊是貧窮的,所以不懂事的富人,或是精英階層,下場會是什么?

  宋建死了。

  人頭陳列在此。

  沒有在此的也同樣都死了,可以說宋建一家子的人都沒了。

  黃昂也死了,被楊豐殺死了。

  楊豐是奉了徐揖的命令,將其殺死了。

  然后楊豐死了,徐揖也同樣死了,一切涉及此事的人都死了。

  黃氏的人,哭嚎,悲傷,或是假裝悲傷,但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一切都終止了。

  黃昂死的時候,恐怕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然后黃昂死后,他家里的這些人同樣也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段煨忽然哆嗦了一下,他似乎是覺得有些冷,又像是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什么。

  西涼雖然沒有深邃的大峽谷,但是溝溝坎坎之中,也是不知道埋藏了多少骸骨。

  就拿最為簡單的行商來說,如果沒有拜對碼頭,九死一生都是高生存率了。

  每一個在路上行走的商隊,都有可能轉身變成強盜。如果在笑瞇瞇的探底過程當中出了一些什么問題,又或是小行商沒有找對人,那么大商隊的護衛不介意轉身多一個兼職。反正在這個荒郊野外,根本連個攝像頭都沒有的年代,死了人往山溝當中一扔一埋,小行商就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而西涼之中的大行商,其實就是西涼的大戶。

  從西域到西涼,這些大行商,也就等同于大馬賊。

  百年來,西涼都是如此。這條疏勒川下埋藏的骸骨,不知凡幾。

  西涼的秩序是混亂的,但是并不是西涼的這些大戶禍亂了西涼,而是原先的西涼失去了秩序,才催生出了這些西涼大戶。

  白色。

  黑色。

  灰色。

  當白色和黑色的界限有縫隙的時候,自然就有灰色的進行填補。

  段煨忽然笑了起來,笑聲很低,初聽像是在笑,但是聽久了卻像是在哭。

  西涼大戶竊取了原本屬于國家的權柄,貪食了地方上的利益…

  這些是西涼大戶的過錯么?

  段煨想要大笑,想要咆哮,可是他不敢。

  無論是國家,還是組織,最重要的關系,就是滿足普通百姓的需求。只有滿足了普通百姓需求的統治者,才能是最天然的統治者。

  這些西涼大戶扮演了西涼的統治者,因為那個時候西涼混亂得一塌糊涂,這些大戶或是自發或是自保的組織起來,和外族抗爭,和馬賊爭斗,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西涼大戶是有功的。只不過很快,西涼大戶自己就變成了馬賊。

  黃昂早就該殺了,他之所以能活到了當下,不是沒人想要殺他,而是有人還需要用他。政令不下鄉,這就是郡縣制度的最大的弊病。當徐揖覺得自己不需要再用黃昂的時候,就痛下殺手了。

  現在…

  段煨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何草不黃?何日不行?何人不將?經營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獨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棧之車,行彼周道。

  段煨的吟誦聲,混雜在寒風之中。

  家主…在段煨身后的老奴低聲說道,張家子求見…

  段煨呵呵笑了笑,都這個時間了…見不見,都一樣了,給張家子回話,夜了,人老體衰,精力不濟,有什么事,明日再說罷…

  老奴應答了一聲,然后退下。

  段煨將身上的大氅裹了裹。

  先顧得自身罷…

  有芃者狐,率彼幽草啊…有棧之車,行彼周道啊…唉…

  司馬懿當下,就笑得像是一只狐貍。

  吃到了雞的狐貍。

  雖然曹震不算是多大的雞,但小雞也是雞啊!

  曹氏兵馬既然可以混進來,接下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而送命!

  當戰車開動起來之后,所有擋在前面的雜草土塊,都會被碾碎!

  道,即律也,秩也,法也。

  司馬懿端坐于馬背,緩緩的說道。

  現在,到了收網的時候。

  司馬懿不是在享受殺戮,而是在尋求自我的價值提升。在司馬懿看來,人是必然有等級的,上等人享受一切,而下等人就承載一切。

  憑什么?

  憑的自然就是智慧。

  在司馬懿眼中,沒有腦子的人,還能算是人么?不如豬狗。

  對于司馬懿來說,最害怕的就是英雄無用武之地,豪杰無晉身之機,現在既然有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的表現機會,當然不會錯過。

  抄家,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畢竟抄家這種事情,尋常小吏也可以辦,而且也辦得不會太差。

  不過預先判定了對手的意圖,在北屈坑了曹軍,就有些不同了。

  這就證明了司馬懿的智慧是有足夠價值的…

  當司馬懿率眾到了北屈,平定周邊,緝拿范氏以及其他相關人員的時候,便很明顯的感覺到驃騎河東將士對他態度有了一些明顯的改變。

  司馬懿手中,也有一些私兵,但是和驃騎精銳相比,就根本不夠看了。所以司馬懿調用的是黃成手下的兵馬,和許據一明一暗,構建起河東平陽外延出來的防御陣線。這些原本屬于黃成手下的兵馬,現在使用起來,似乎順手了許多。

  黃成練兵多年,執掌上郡兵馬,雖然說平日里面基本上不顯山不露水,不聲不響不鬧騰,但是司馬懿心中清楚,這就是驃騎留在北地的力量,也是代表了斐潛外戚黃氏的力量。

  只想要獨占功勞的,往往會成為眾矢之的,會懂得分享的,才能在政壇中站得穩。

  司馬懿借用黃成的兵馬,打破河東僵局,改變河東先有的階層架構,一方面讓自己司馬一族得以伸展拳腳,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給各個方面送出好處。

  河東地盤很大,但是適合耕作的土地總量,其實是很少的,不像是冀州豫州基本上都是平原。河東的良田基本上集中在各個盆地之中,而這些盆地中的土地大多數都已經是有了歸屬,想要重新劃分蛋糕,當然會有許多阻力,而打破阻力,就需要一個機會。

  現在這個機會來了!

  曹軍兵卒摸到了北屈,從上往下有多少人,多少家族參與了此事,不死也要扒層皮!

  如此一來,自家的大理寺卿的威名,才能算是徹底豎立起來,看看河東之中,還有那個家族,膽敢和司馬氏擺架子?!

  兄長,司馬孚咬著牙,忍著傷痛湊了上來,我就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司馬懿心情也不錯,所以也沒對于司馬孚之前的愚蠢多做批判,便是問道。

  河東這些人,怎么這么蠢呢?司馬孚搖著頭,縱放賊軍,私下勾連,謀取北屈,壞毀工房,如此種種,那一條不是死罪?為什么還敢做?

  斧利難修自身,司馬孚批判旁人的時候,自是無比犀利。

  司馬懿笑了笑,士農工商啊!

  士農工商?司馬孚皺眉,似乎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

  我問你,這四民,何者為首?司馬懿饒有興趣的看著司馬孚。

  自然是…司馬孚說道一半,眼珠一轉,驃騎有言,四民皆重,不分上下。

  哈哈…司馬懿大笑,然后點頭,不過…河東之地顯然有很多人并不是如此認為…

  改變一個人的思想,尤其是改變一個已經形成了穩定三觀的人的思想,幾乎是比登天還難。

  或者說,只要將士和官吏死死的勾連在一起,那么農工商就永遠別想抬頭。

  斐潛在長安,在河東,以黃氏為首的工匠,以棗祗為首的農學士,開始擠壓了原本只屬于士的地盤,坐上了原本只能是士去坐的位置,難道說這些士就一點都不會心生怨恨?心甘情愿的讓出位置來,給后來者?

  所以當曹軍想要來破壞北屈工房的時候,這些被擠掉了位置的士,是會一個個充滿正義感的擋在前面,為工匠保駕護航,還是會仰頭望天裝作自己是打醬油的什么都不知道?

  還有一點,司馬懿說道,聯姻!山東河東,門當戶對的不少罷?這些嫁娶之人,帶一些自家仆從跟隨伺候,想必也少不了…

  在河東辦事的,未必真的就是要河東本地人。

  一個在河東生活幾年,或是十幾年的人,也可以稱之為半個本地人,對于周邊的山林小道,熟悉程度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司馬孚聞言,便是瞪圓了眼,這可牽扯得多了!

  司馬懿大笑,怎么,你害怕了?

  司馬孚當然是搖頭否認,不過過了一會兒之后,便是低聲說道:兄長,要是搞得大了…萬一…

  司馬氏如果真這么做了,可是要結不少仇的。

  司馬懿抬起頭,往向了遠方,唯有真金方不懼火煉…這個天下,尸位素餐之人實在是太多了…瞻前顧后之輩,不可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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