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軍斥候回報,說是驃騎麾下的魏延已經領兵到了陜縣,并且在陜津擴建軍寨。
董昭說道:此舉乃防明公舉兵夾擊河東是也。
曹操點了點頭。
因為就像是楊修所獻的策略一樣,欲入關中,其實說起來,并不是真的就像是六國攻秦一樣,只能死磕函谷關。
六國進攻秦國的路線選擇和最終失敗,主要的原因還是在六國自身的問題上,并不是在秦關如何的險峻。
實際上,在戰國時期一直到秦漢,從東到西進入關中的道路,有三個主要的方向。
函谷關不是入關中的唯一通道,甚至在一定時期之中,也不是首要的通道。
在函谷關的北面,也就是楊修的獻策之中,建議曹操走的是龍門渡和蒲津渡。
很顯然,魏延移軍陜津,就是為了防止曹操渡河,打穿河東。
這個應對,在曹操的預料之中。
河東往長安走龍門蒲津的這一條路線,是在秦晉、秦魏之爭的過程當中,晉魏兩國最經常用的侵入通道。甚至魏國一度在大河西側的少梁建立軍事據點,由于少梁城一側是山地,使得秦軍難以展開,因而少梁城卡在了秦國的脖頸上相當的一段時間。
在魏國強盛的時候,入侵了關中大片的土地,一直到了北洛水邊上,秦國不得不可憐巴巴的沿著北洛水修筑長城抵御魏軍。戰國前期,魏國北滅中山,西戰秦,南攻楚,東伐齊,牛叉得天下無敵。強橫無比的魏國,幾乎是騎在六國的頭上,左邊扇一巴掌,小老弟服不服,右邊又扇一巴掌,小老弟爽不爽,到處招惹仇恨值,最終被掀翻在地,從此一蹶不振…
而在這個階段,函谷關還默默無聞,甚至秦軍什么時候占領了函谷關,什么時候開始修建都不清楚。直至秦國攻下來了河東之地后,聯軍只能走函谷關的時候,這一個關隘才驚艷了天下。
可就像是絕世紅顏也難見白頭一樣,秦國時期的稠桑塬,現在到了漢代就變成了稀桑塬,原本的小甜甜就變成了牛夫人。
整體上來說,如果是關內的實力明顯大于山東,那么走河東入關中,就有一定的風險,因為中原的援軍無法很順暢的直接通過太行山越過王屋山抵達河東,而關中的力量卻可以輕易的渡過龍門渡或是蒲津渡推進到河東地,所以走函谷潼關線這個崤函通道,也就成為比較穩妥的選擇。一來是路途直接,不繞道,二來是可以利用大河運輸糧草,第三點是函谷潼關一破,關中便是無險可守!
由東而西進入關中的第三條路么,自然就是劉邦入關走的武關道了。這條路兩側都是山道,翻山越嶺并不好走…
郭嘉則是說道:此人善喜奇襲,明公當多設哨站,嚴防偷襲。
曹操也點了點頭,然后問道:魏延魏文長此人,貪財好色否?
曹操對于魏延并不熟悉。曹操擔憂的是沒有出現的驃騎軍,而一旦驃騎人馬出現在視野里,也就自然有了應對的策略。曹操認為,魏延在陜縣陜津修筑軍寨,無疑就是為了防止曹軍渡河北上,夾攻河東。魏延此舉當然也沒有什么問題,畢竟河東地可以算是斐潛的興起之所,又有平陽封地,自然不能有失。
同時如果讓曹操得了河東地,曹操也就可以利用龍門渡和蒲津渡來進軍關中。潼關也就等同于失效了。陜津以北有王屋山,南面大河,易守難攻。因此魏延移軍陜津,自然也是一種正確的應對方式。
曹操喜歡這樣的正確應對,因為這意味著對方的策略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郭嘉思索了一下,問聽聞此人有此等傳聞…不過此人多推崇驃騎,據稱其刀柄之上,便是刻有驃騎詩句…
哦…那就算了…曹操擺擺手,他也是臨時起意,不能收買也可以栽贓陷害不是么,但是如果一直以來都是表現的如此忠誠,那么不管是收買還是栽贓陷害都沒有什么太大意義。不過曹操還是覺得有些好奇,問道:刻得詩句是那一首?
郭嘉看了看曹操,說道:就是漢兒自當提七尺的那一首…
嗯…曹操點了點頭,然后笑了笑,不再說什么,轉而問道,前鋒可是到了函谷?
董昭回答,已有回報,前鋒已至函谷關東二十里。正在制作攻城器械,大概三日可完備。
曹操微微皺眉,太慢!令子廉再往前推進十里!必須盡快完備器械,三日內便需進攻!對了,可設計以誘驃騎軍夜襲…
董昭連忙應聲傳令。
明公,這函谷守將朱文博,未必會中計…郭嘉說道。
曹操則是笑了笑,試試無妨。
大軍行進,往往是無法遮掩的。
煙塵遮天蔽日,再加上古代又沒有什么霧霾遮蔽,十幾里外登高一望必然可以看得到。
函谷關本身就是在高位,又有前置哨塔,再加上曹軍前來也沒有遮蔽隱藏的意思,所以朱靈很早的時候就知道了曹軍的動向。
這時又有一個斥候急急而來,在朱靈之前大聲稟報道:啟稟校尉,曹軍在坦塬大肆砍伐林木,正在建造攻城器械,蛋子山路口的曹軍斥候極多,我們的人滲不過去!
朱靈立刻看向了桌案上的沙盤。
令狐華站在朱靈旁邊,略有一些緊張。
令狐華是令狐邵之子,作為軍中參事已經有一些時日了,雖說智謀上并沒有什么絕世妙策,但是平常事物還是應付自如,而函谷關之處,顯然并不需要一個頂尖謀略的謀士,只需要一個平常應對的文吏。
因此令狐華靜靜地,既沒有急于表現自己的謀略,也沒有打攪朱靈的思路,而是像朱靈一樣,靜靜地站在沙盤上邊上看著。
老賊,好狡猾…朱靈喃喃的說道,老賊在蛋子山這里展開陣勢…從這里的攻城器械,只要過坦塬溝,便是運到大河上,然后就可以借水力抵達到渾溪口,直抵函谷關前!他在引誘我出擊!可惡!可惡!
朱靈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沙盤晃動了一下,又連忙用手去扶。
校尉,魏將軍交待過…令狐華沉聲說道,要我們及時撤退,不可浪戰。
我知道…朱靈擺手應答了一聲,然后說道,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既讓這些曹軍吃個虧,但是又不損傷我方兵卒,而且也不能破壞函谷原本的計劃呢?
校尉…令狐華說道,你確定明知道是引誘,還是要冒險出擊?
朱靈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的點了點頭。
當然,如果不出擊的話,無疑就是最為穩妥的,可是如果不能給曹軍前鋒足夠的壓力,那么曹軍就不會有太多的人馬擁擠上來,也不能吸引曹軍的大將,甚至有可能根本不會給曹軍造成什么大的傷害。
當然,出擊的風險也是非常的高,畢竟就連朱靈自己都意識到,曹軍特意在蛋子山那邊層層布防,連擅長隱蔽的斥候都滲透不進去,就說明曹軍早就有防備,所以要么只能硬闖,要么就是必須繞過坦塬溝,不走蛋子山…
而朱靈幾乎可以肯定,坦塬溝內,必定有曹軍埋伏!
不,不能等下去…朱靈沉聲說道,等下去雖然安全,但是…但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坐等…我似乎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令狐華皺著眉頭,沉吟許久,那么…校尉,你我不妨先將出擊與否先放下來,再復核一遍所有的步驟…這是講武堂邸報四十三期所言,軍中謀劃之后,當復盤再三,亦可溫故而知新…
好!朱靈回到了沙盤邊上,第一步,我們要先抗住曹軍正面進攻的第一波,將曹軍在關下擊退,至少支撐一個白天。這是完完全全的守城戰,只需要守城兵卒一千人,輔兵一千人,漢函谷雖說不如秦函谷,但是曹軍隊列多了也展不開。
令狐華點了點頭說道,一個白天,如果從卯時開始,直至戌時,按照一個時辰進攻一次…
是了!朱靈忽然打斷了令狐華,就是這個!
啊?令狐華愣住了。
這不是原先的推測預計么?
有什么問題?
曹軍為什么要在蛋子山多設攔截,為什么不讓我們的斥候越過蛋子山一線?朱靈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什么,目光炯炯的看著沙盤,老賊…果然是老賊啊…
這…校尉,你這是…令狐華皺眉,打量著朱靈,懷疑朱靈是不是應激反應太強了?
朱靈手指在沙盤上劃過,看,蛋子山,為什么叫蛋子山,因為這個地方就一條路,周邊都是光滑巖壁,像個蛋一樣…而曹軍就掩藏在蛋子山后面,一邊砍伐攻城器械,一邊埋伏在蛋子山和坦塬溝上…
令狐華伸著脖子看著,感覺自己聽懂了,但是似乎還有一些什么不懂的地方。
如果我領兵偷襲,一來斥候被攔截在蛋子山外,所以根本不清楚曹軍究竟是如何布置…朱靈緩緩的說道,目光之中卻流出了一些興奮的神色,老賊肯定安排有人潛藏在蛋子山和坦塬溝左近,只要曹軍遇襲,便是立刻會堵上坦塬溝!將我們困在蛋子山上,聚而滅之!
令狐華點頭說道:既如此,守城就是。讓曹軍空等一夜就是。
不,不不!朱靈搖著頭,老賊奸猾,就在此處。若是某推測不差,老賊定然是讓曹軍兵卒分成兩撥,一撥早早休息,另外一撥徹夜值守!若是我等不偷襲,那么讓曹軍一夜好睡,挨打的就是我們!不管是攻城波數,還是攻城強度,都會比我們原先預計的要更大!
令狐華有點明白過來了。
在野外扎營,或許是人的天性習慣,怎么都不會比在房屋之內休眠來得舒適的,尤其是在大戰前夕,若是再被夜襲一攪和,那么一個晚上都別想好好休息!
夜晚不能好好休息,白天當然就不可能發揮出十成十的精力來戰斗!
而反過來呢?如果說是夜里面沒有任何打攪,又知道周邊有戰友整夜值守,是不是就在心理上可以放松好好休息了?然后第二天攻城的時候,壓力自然就轉到了朱靈這里。
為了應付這樣的壓力,朱靈要么提前撤退,要么就只能增兵。
提前撤退會導致對于曹軍的壓力不足,并且會浪費掉很多之前的布置,而一旦增兵…
誰都清楚船小好掉頭,一旦船大了,轉彎都困難!
老賊,果然就是老賊啊…朱靈笑著,似乎并沒有因為被對方算計而憤怒,反而是更加興奮。
令狐華有些擔心的看著朱靈,校尉你…
我有辦法了…講武堂邸報第五十二期里面,有一句話…
朱靈嘿嘿的笑著,就像是一只叼著小雞的狐貍,心中歡喜,但是強忍著不讓嘴角裂開,擔心小雞會掉落下來。
夜間。
從函谷關上靜靜地垂下了不少繩索,朱靈帶著自己的部曲,靜悄悄的從關上溜了下來,潛藏到了黃土山塬的陰影之中。
夜襲,老招數了。
就像是撩陰腳,一開始很好用,但是后來大家都提防著,尤其是高手過招的時候,才能知道是誰的大姨沒有傘…
對于函谷關周邊的地形,朱靈非常的熟悉,所以他穿過了灌木,手腳并用的從土塬上滑下去,然后再爬上對面的土坡,帶著手下往曹軍營地摸去。
夜襲的難度,一方面是夜盲癥,這一點營養跟上去了,也就差不多能解決了,而另外一方面則是精銳化,這一點就不好解決了。因為在古代,基本上是不可能有大部隊夜襲的。一旦上千上萬人行動,那就基本上可以叫做強攻了,動靜根本遮掩不住!
古時的通訊聯絡手段落后,也沒有完備的地圖可供參考,夜間行軍都很難控制隊伍的行進方向,因此組織起來非常困難,所以朱靈只能自己來。
朱靈沒有攜帶特別的長武器,而是在身上背了一個形狀有些奇怪的部件。
不僅是朱靈身上有這樣的部件,其他兵卒身上也同樣背著一些類似的物品。
雖說大戰將要來臨,朱靈的心卻是出奇的平靜,或許他就喜歡戰斗,或許是這種刀頭舔血的感覺,不但不讓他害怕,反讓他興奮莫名,但是朱靈沒有像是甘風一樣那么容易上頭,陷入瘋狂的戰斗而失去理智,他非常謹慎的選擇著道路,盡可能的潛藏在陰影之中行進,并且避免發出什么特別的聲音。
朱靈和其部下的精銳,身上大部分物品都包裹了破布和干草,就連身上的甲胄都換成了皮甲,為的就是減少動靜,當然這樣也就意味著朱靈等人的防護力下降了…
不過這并沒有關系,因為朱靈的計劃,并不是真的沖進敵陣當中,斬下曹軍前鋒大將的首級。
雖然這么想一想確實很帶勁,可是朱靈不傻,明知道曹軍布滿了陷阱和埋伏還往里面沖…
朱靈是一個目標性很強的人,否則當年的他就干脆躺平就好,就不必投太史慈了。這一次魏延讓其直接撤退,朱靈寧愿冒著風險要再抗一陣,也是為了有更高的功勛!
遠處點點的火光,在風中搖曳著。
那是曹軍的營地篝火。
朱靈他們輕手輕腳地從稀疏的灌木從中穿了過去,隔著土塬的溝塹看著對面。
朱靈的目光掃過對面的蛋子山,也掃過腳下的坦塬溝。
在月光之下,不管是山還是溝,都顯得一片藍灰色,大大小小的陰影分布在其中,尤其是在坦塬溝中,幾乎看不到什么光亮的地方,也無法直接看清楚是否有曹軍隱匿其中。雖然看不到,但是朱靈可以斷定,在坦塬溝的遠處黑影里面,一定有曹軍的兵馬!
校尉,從這邊要下去,可不好走…朱靈的親衛在一旁壓低了聲音說道。
沒錯,坦塬溝雖然溝底平坦,但是兩側土塬卻比較高且壁直,除了一兩條蜿蜒山道之外,想要直接直上直下的爬兩側的土塬,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就算是能順利溜滑下去,想要再爬上對面的土塬,也很困難。
我們不過去…朱靈笑了笑。
嗯?親衛有些不太明白。
不過去?
不過去怎么襲擊曹軍?
朱靈微微擺了擺手,一幫人又縮回到了灌木從中。
組裝起來…朱靈從背上卸下了那個奇形怪狀的物件,交給了一旁的兵卒。
兵卒接過了部件,退回到了灌木叢后面,解開部件外部的包裹,借著月光開始組裝起來。
輕輕的組合扣搭,咬合繃緊的聲音響起,但是很快就在夜風里面消散了。
兵卒正在組裝的是大黃弩·改。
這種龐大的雙人弩,雖然說黃氏工房改良過了,但是依舊沉重無比,一個人根本背不動。
朱靈看著對面的曹軍營地,輕聲笑了笑,為將者,當知天文,識地利,通奇門,曉陰陽,明陣圖…今天就給老賊上一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