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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4章當年一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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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末旨酒…

  葉傳有些愣神。

  來人點頭說道,沒錯,百末旨酒。百末,百草華之末也。旨,美也。以百草華末雜酒,故香且美也。昔日于雒陽得飲之,未曾想竟是別了經年。

  來人一邊說著,一邊盯著葉傳。一只手搭在柜臺上,另外一只手卻隱在臺面之下。

  葉傳似乎有些神情恍惚,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有聽見。他習慣性的拿起了抹布,在柜臺上擦拭起來,然后又轉身背對著柜臺,似乎又要擦柜臺后面的酒格子。

  來人見狀,又是重復了一遍,但是說話的聲調就大了一些,而且明顯顯得有些嚴厲了起來。

  葉傳沒想到他還會再次聽到這一句話。

  這是一個專用的接頭暗語。

  百末旨酒,是漢代采百花之末,精工釀制的一種醇香美酒。漢靈帝末,有司湎酒,斗指千錢,就是指的是這種酒。

  如今這話,既點出了漢之先帝,又點名了雒陽,就基本上可以確定了…

  不管是關中還是隴西,一般人是不怎么會選擇喝百末旨酒的,一方面是太貴,一方面也不怎么符合當地習慣。

  來人和葉傳并不認識,只能通過這樣的暗語來確認身份。

  相當于接頭。

  來人見葉傳不答話,正想要提高聲音再問第三遍,若是葉傳再不吭聲,他就準備立即離開。

  可在來人提高聲音喊葉傳掌柜的時候,在一側幾名要歸隊的兵卒,已經是吃飽喝足,拍著桌案叫著掌柜結賬。

  葉傳呆了一下,旋即應了一聲,上前去結賬。

  來人略顯得有些緊張的盯著葉傳,目不轉睛,身軀也是微微向前,有些傾斜,就像是隨時準備跑路,亦或是下一刻就要暴起。

  葉傳并沒有做什么多余的動作,只是收了錢,然后彎著腰行禮,送了哪些兵卒出門,然后回來將桌案上的殘羹冷炙什么的收拾干凈,重新回到了柜臺后面。

  來人狐疑的盯著,正準備張嘴說最后一遍,卻聽到葉傳啞聲說道:不用說了。

  來人一愣,因為正規的接頭流程,還需要葉傳說一遍那一方切口,然后自己再應答一下,方便雙方確認身份。

  現在這是…

  來人正覺得有些奇怪的時候,卻見到葉傳在酒柜子下方拿出了一個小瓦罐。

  呼…葉傳看著小瓦罐,沉默少許,便是將瓦罐放在了柜臺上,拿去罷…這是你要的東西…

  來人盯著瓦罐,有些狐疑的抬頭看了一眼葉傳。

  這家伙該不會真拿了一小瓦罐百末旨酒罷?

  壺關布防。葉傳拍了拍瓦罐,我知道的都寫畫上去了…有些地方我去不了,就沒有畫…

  來人緩緩的接過了瓦罐。

  瓦罐比較輕,顯然沒有裝酒水。

  來人打開了瓦罐的塞子,然后迅速的接著光線掃視了一下瓦罐內的物品,見到確實是類似紙張巾帛的模樣,也就重新蓋上了塞子,將瓦罐抱好,略微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現在負責壺關…你和你招募的手下,從今天開始…

  沒有手下。葉傳打斷了來人的話,我也不想要給你干了。這些東西拿走,你就不要來了…

  來人目光轉冷,你是什么意思?難道你要背棄天子,背叛大漢?

  天子?大漢?葉傳苦笑了一下,天子給了我什么?大漢又是給了我什么?你現在所有看到的一切,既不是天子給我的,也不是大漢給我的…我現在,就只是一個普通百姓罷了,不想要摻和到你們當中去…

  來人冷笑著,這事情…可不由你!想想你家鄉的父老妻子!我知道現在你可能一時有些混沌,不過沒關系,好好想清楚就是了…

  說完話,來人便是轉身離開,只剩下葉傳有些茫然的呆坐在柜臺之后…

  壺關之外的混亂殺戮,當然不僅僅只是為了殺戮而已。

  而是為了掩護袁源等人進壺關。

  袁源想要混進壺關,首要條件就是要找到和他身形外貌略有些相似的人,第二就是要拿到這個人的戶籍憑證。

  找相似的不難,因為袁源并非那些整天坐轎,坐車的人,他原本就是寒門,拿過鋤頭,也拿了刀槍,手上都是厚繭,皮膚黝黑,和其他農夫并沒有什么不同。

  難的是戶籍。

  如果沒有這個戶籍憑證,想要在壺關落腳,是十分困難的。

  若是以外鄉人的身份到了壺關,別說什么自由聯絡線人了,就算是稍微有些出格的行為,都會立刻引來坊丁盤查,搞不好就會身份暴露…

  而現在有了正式的身份,那就簡單了許多,而且自由空間也大。

  在大漢當下的年代,核對一個人的身份,當然不可能有什么肖像畫像之類的東西,更沒有什么指紋等強效的辨認項目,唯一困難的只是拿到相關的證件,亦或是仿制證件…

  仿制太過繁瑣了,先要拿到真的,然后還要有巧匠做出類似的,所以袁源就干脆直接拿真的。

  真的證件,肯定沒有人會給他。

  于是有些倒霉蛋就被盯上了。

  混亂之中,暴露出來的曹軍奸細只是掩護袁源等人的行動,死了也就死了,而袁源等人則是拿到了真的憑證,并且以此憑證混進了壺關之內。

  袁源,是袁氏的人,若是講究起來,說不得還和袁紹袁譚什么的有些親戚關聯,但是也正是有了這一份的關聯,他在冀州混得并不怎么樣。旁人可以憑借著關系爬上去,而他卻只能選擇這一條危險的道路。

  壺關布防圖!

  布防圖,包括但不限于軍隊的位置,人數,器械等內容,還有一些關于軍隊內部的通告,將領軍校的調配,人事情況等,可謂說是一個城池軍事的關鍵命脈。

  當然,僅憑一個小酒肆,也不能取得全面的布防圖,但是大體上的軍事情況,還是很有價值的,至少可以讓曹軍知曉,壺關在什么地方有重兵,而什么地方是空虛的,不至于一頭撞上了鋼鐵,卻放過了一旁紙糊的墻。

  袁源注意到,在這個布防圖之中,有很多陳舊的記載,但是越往后,記載的條款就越少了,到了近一年,甚至只有寥寥的幾條而已…

  呵呵…袁源冷笑了一聲,然后心中不由得警惕起來。看來沒有在小酒肆那邊停留,也沒有告知他本人的落腳地點是正確的,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這個小酒肆掌柜,恐怕已經被驃騎所同化了!

  想想真是可怕,一個原本出生在山東,成長在山東,并且一開始的時候,是抱著為了天子,為了大漢盡忠的死士,在驃騎之下,這才多少時間,竟然被同化了!

  原本的忠誠呢?

  還能被稱之為大漢之人么?

  袁源心中多少有些憤懣。

  大漢當下,還能剩下些什么?

  雖然曹操之處,多少也有些那什么,但是畢竟當今天子是在曹操這里,是在山東,那么山東之處必然就是代表了天子的意思,即便誰都清楚未必是天子本人的意思,但是大漢這么多年來,不都是這樣么?

  天子強,那么就是天子本身意志行于天下,但如果是天子黯弱,那么自然就是權臣代行天子意!

  這是大漢的傳統,也是大漢三四百年立國之根本!

  現在卻分出了一個東西來,如何能讓山東之人接受?!

  意難平啊!

  袁源慢慢翻閱著這些文檔記載,希望從里面能找到壺關最薄弱的地點,或是最為關鍵的節點,可以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那種,可惜沒有任何一份文檔記載給予他答案——至少是沒有給予他什么明確的答案。

  畢竟一個小酒肆的掌柜,是沒有太多的能力刺探到關鍵信息的。

  甚至是已經被同化了的掌柜,即便是有機會,說不得都故意忽略了,也未必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怎么辦?

  是趁著其害沒有徹底同化,冒著一定的風險盡可能的壓榨剩余價值,還是盡可能的消除風險,先解決了這個小酒肆的掌柜?

  在袁源還有些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忽然看到了一條記載。

  這條記載是兩年前記下的。

  文檔內容并不復雜,只是記載了壺關在兩年前秋末冬初的時候,征調了一些民夫修葺壺關城墻,在城墻之內動了些土木什么的…

  修葺城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所以小酒肆的老板并沒有太重筆墨,只是習慣性的記載了下來,但是和之前的一條記載合并起來的話,卻讓袁源似乎找到了一處破綻!

  因為在前面有一條的記載,是從關中送了不少火油到壺關!

  火油有嗆鼻的氣味,就不用看,經過就能聞得到。

  在普通人眼里,這可能就僅僅是兩條不相干的事項,但是袁源卻在腦海里面構建出了一個可能性,會不會這些農夫動的土木,就是為給這些火油挖一個存儲之地?

  誰都清楚,火油危險,需要存放在陰涼之處,并且要避開火燭,同時又要兼顧防守需要,可以就近調用,否則真遇到了敵軍攻城,然后還要屁顛顛從遠處調配…

  因此火油最好囤放的地點,一個是城池上的角樓的石室。只不過石室較小,而且也需要置放其他軍械,所以囤放火油的數量不會很多。所以在距離城墻比較近的地窖,無疑就是最佳之處了!

  若是能找到這個地窖,然后趁著攻城上下,有些混亂的時候,丟一把火進去…

  袁源頓時來了精神…

  在袁源離開小酒肆之后,掌柜葉傳就早早的打烊了。

  掌勺的庖丁不明就里,被葉傳搪塞過去。只要不扣薪水,庖丁自然樂意提前休息,于是小酒肆里面很快就安靜下來。

  葉傳坐在了陰影里。

  似乎只有在陰影之中,才能帶給他一些安全感。

  沒有人天生就愿意活在陰影之下…

  他幾乎都快忘卻的家人和故鄉,在這一刻如同潮水一般的涌動而起,撲到他心口上,讓他感覺一陣陣的發酸,一陣陣的發疼。

  他原本也讀過書的。

  在他讀書的時候,所有人都夸他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

  他也沒想到他的過目不忘的能力,如今卻被用在了這個方面上。

  離開家鄉,是因為家鄉沒有晉升的空間。

  山東的地方性的家族,幾乎占據了所有的可以看見光亮地方,就連個縫都不會留下來。

  當縣丞的舅舅,當從曹的二叔,當糧長的大伯,當三老的三叔公…

  所有能吃官糧的職位,所有能有權柄的地方,都是某個家族的人,亦或是這個家族聯姻的人。

  有好處,永遠都不會到地頭,有亮光,也永遠不屬于其他家族的人。

  其余的人么,要么慢慢熬,要么就是早早的走。

  葉傳要走,要離開,他選擇走一條快捷的路,想要盡快的找到能有光的地方,可是誰都不是從石頭縫里面蹦出來的,他同樣有家人…

  離開了山東,到了壺關這里,一轉眼已經三年了。

  葉傳心中,也是意難平。

  他喜歡上了這里。

  因為在這里,他能看到光。

  光照著每一個人的身上,讀書的人,當兵的人,務農的人,都有光。

  唯獨他沒有,他只是屬于黑暗。

  他也想裝作自己是有光的,可是現在,虛假的泡泡被戳破了。

  葉傳深深的嘆息。

  街道上,似乎依舊還在人來人往,依舊有腳步聲踢踢踏踏,可是似乎已經和他沒什么關聯了…

  正在葉傳感慨的時候,猛然之間,酒肆的門板被撞開,幾個身影直撲進來!

  還沒等葉傳做出什么反應,便是被人一把按住,然后便是按腦袋的按腦袋,壓手腳的壓手腳,連動一根手指頭都費勁!

  就是他!一名穿著戰甲的年長兵卒,頗有些得意的指著葉傳,我今天和幾個同袍在此吃飯,就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和他說些什么!而且我聽得出來那家伙似乎有些山東口音!

  這年頭,疑罪,從有。

  有聞司的人揮手示意,然后就有專業的人開始在酒肆之中,四處尋找起來。

  很快,葉傳在柜臺上藏錢的暗格就被找到了,里面的錢幣被倒了出來,但是沒有任何人多看那些錢一眼,也沒有人去拿,而是繼續在尋找著其他的暗格,亦或是潛藏物品。

  葉傳驚恐的看著。

  當他看到有人開始踩著桌案,伸手到高處開始像是啄木鳥一樣敲擊著墻上的木板,并且將目光放到了橫梁上的時候,葉傳痛苦的閉上了眼。

  找到了!有人發出了驚喜的聲音。

  葉傳很后悔,他早該將那些代表了他山東身份的憑證丟掉,或是干脆燒毀的。

  他忍不住哭出了聲,眼淚滾滾而落。

  他覺得他一定是要死了,他忽然特別的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自己的父母妻子…

  不孝子,他這個不孝子,最終還是沒能找到一個能有光的地方,最終還是死在了黑暗之中。

  葉傳在哭,而其他人則是在笑。

  有聞司領頭之人,拍了拍那名老兵的肩膀,不錯,這一次算是你立功了!

  那名老兵裂開了嘴,哈哈的笑著,這功…能算是幾個首級?我現在砍了他,能不能多算一個?

  有聞司那人也是笑,這可不成。放心罷,你的功勞明天我就會報給功曹,你過兩天可以讓人幫你查,或者你自己去查都行…想要換什么,還是說要攢起來,也都可以。恭喜啊,做得不錯!

  老兵哈哈的笑著,連聲說道應該的,然后便是在其余有聞司的人的恭喜之下,喜滋滋的走了。

  有聞司的頭目,在被捆得像是一只家豚模樣的葉傳面前蹲了下來,何苦呢?校事郎,你本來藏得那么好…知道我們盯了你多久么?

  多久?葉傳問道。

  兩年。有聞司的人說道,從你要開酒肆的時候開始…

  從這一次來看,似乎是剛巧來接頭的人被老卒識破,但是實際上在有聞司的內部邸報之中,就重點指出了所有酒樓酒肆,食肆客棧,都是重點的關注對象。即便是這一次沒有被老卒警覺發現,只要行為觸碰到了紅線,也會被其他人察覺,而顯露出來。

  葉傳愣了一下,然后喃喃念著,我其實…真的,我也不想要這樣…我也不想要理會他的…只是我有家人…

  有聞司微微歪著腦袋聽著,然后笑了笑,你不知道么?哦,可能你真不知道…驃騎仁慈,可以給你們一條生路,還可以將你們的家眷,盡可能的接來關中…

  什么?!這些事情,葉傳真不知道。

  但是這些都不是免費的…有聞司的人笑著說道,要立功!明白么?立功!

  …葉傳沉默了下來,他當然明白立功是什么意思。片刻之后,葉傳試探的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真的立功了,我能夠接來家人,然后…然后像是你們一樣的生活么?

  我們一樣的生活?有聞司皺眉說道,你是說有聞司?恐怕不行。

  不!葉傳將目光轉到了酒肆之內,我只是…希望能夠將這個酒肆開下去…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的開下去…

  酒肆?有聞司頭目也環視了一眼,然后笑了起來,這個…我想,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當然,前提是你要有足夠的功勛…你功勛要是夠大,甚至還能開個酒樓!

  酒肆,酒樓…

  葉傳喃喃的念著,然后眼里面漸漸的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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