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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6章六鄉六逐,文人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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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聲父親,喊爸爸,并不是后世獨有的梗。

  就像是呂布之前也幾乎沒有稱呼斐潛為主公一樣。

  最開始的賢弟,后來的子淵,再往后便是稱官職,相互之間的距離,似乎隨著物理上的距離而拉扯得更遠了。

  呂布低下了頭。

  或許是真的被斐潛說服,或許是想要活命,或許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但是現在,隨著呂布的稱呼上的改變,跟著呂布前來的護衛和直屬兵卒也就自然全數放棄了抵抗,被收攏了起來。這些兵卒本身也沒有什么要反叛的心思,被收繳了兵刃之后也就老老實實的待在后營,充當一段時間的勞役。

  斐潛有時候覺得有些好笑。

  呂布的性格啊,真的是不到了最后,不撞在了南墻上,不頭破血流了,是不會低頭的。

  這種倔強,若是放在山東那些天天嘲諷武夫的文人,卻很不可思議。

  對于山東的一部分文人來說,見勢不妙便是立刻低頭喊爸爸,那幾乎是天賦本能。

  斐潛對于呂布的態度,并沒有因為呂布低頭而產生什么變化,依舊稱呼他為奉先兄,然后讓他先去休息,沒有說立刻對于呂布有什么宣判,也不會繼續指責或是謾罵。

  呂布的問題很多,罪責很重,這些都是無疑的,但是同樣的,并不是說呂布有罪責,所以呂布就一無是處,全盤否定。

  至于呂布的護衛和直屬的兵卒,大多數人在西域這一件事情上并沒有多少的直接責任,在封建王朝之中,中下層的官吏,包括在軍中的這些軍校士官,大部分都是沒有什么太多的想法,所謂黃袍加身也不過是少數幾個上層將領之間玩的把戲,真正全軍參與的事件,其實很少。

  斐潛對于呂布的處置問題,是很慎重的。

  并不是說因為呂布的名聲,又或是說考量呂布和斐潛之間的什么關系,而是呂布這個人的具體事情進行處置。畢竟呂布如今是代表了一部分寒門武將所能抵達的最高位置,代表了一個普通的大漢邊民,憑借個人力量達到的當世的頂尖水準。

  受限于呂布自身的知識文化,以及相關的三觀所影響,其在言行方面確實是有問題,導致西域遭受了災難,官吏的腐敗,民眾的苦難,但是同樣的,在大漢三四百年間,如同呂布這樣的,導致邊疆動蕩的那些太守,或是什么刺史,有多少人是真正收到了處罰,又有多少人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是呂布太過于特殊,還是因為那些被隱匿了姓名的人太不特殊?

  那些人為什么沒有像是呂布一樣,被掛出來吊打?

  在延伸出去,為什么后續的封建王朝皇帝,會越來越忌憚武人,而寬容文人?

  文武分家,究竟是利,還是弊?

  這些問題,都是斐潛必須要思考,并且要試圖去解決的。

  所以更應該對事不對人。

  殺人,很容易。

  真的去思考,卻很難。

  玉門關上,太史慈陪著斐潛正在巡城。

  明天太史慈就將出發,然后奔向西海城,作為先鋒,先迎戰西域聯軍。

  春秋戰國,秦漢交戰,以武為重。斐潛一邊緩緩的走著,一邊對太史慈說道,兵卒武勇與否,數量多寡,便為戰勝之基石也。

  不僅僅是秦漢之前,甚至在之后的封建王朝之中,士兵的武勇和數量,依舊是戰爭勝利與否的一個重要的因素。雖然未必是絕對化,但是至少是勝利的基石。對于這一點,太史慈自然毫無異議,在一旁點頭應是。

  斐潛往前而行,凡出軍之法,先六鄉,賦不止,次出六遂;賦猶不止,征兵于公邑及三等采;賦猶不止,乃征兵于諸侯…子義可知其為何用?

  太史慈微微思索了一下,說道:六鄉之民,用之于近,六遂之民,用之于野。

  斐潛點頭,為何如此?

  這個…太史慈只是知道這個,但他之前還真沒想這么多。

  斐潛所言,是周王朝的征募兵制,所謂六鄉,也稱之為國人,大體上就算是城市戶口,而所謂六遂,就是鄉下郊區,也被稱之為野人。斐潛所說的那句話,就是說在周朝的時候,如果國家需要征兵,就先從國人中挑選,然后再從野人中挑選。然后還不夠,才向諸侯等征兵。

  周朝之時,顯然國人的地位是要比野人高的,也就是說,在周朝,參軍是一種榮耀,軍士兵卒享有較高的社會地位,是周朝大多數民眾的普遍認知。每當有參軍機會,他們總會積極參與,并按照身份高低依次進入行伍之中。

  太史慈思考了較長的時間,然后才說道:回稟主公,或因國人忠之?

  嗯…斐潛點了點頭說道,然。不過,何以國人為忠,以野人有疑,而后周室微,諸侯盛?

  太史慈皺著眉,很是苦惱。他知道今天和斐潛的談話很重要,甚至有可能決定了后續的很多事情,但是他依舊沒有想到斐潛會問這些問題,而不是詢問他要怎么去打西域,怎么平叛亂,怎么殺軍陣,怎么戰于野。

  斐潛看了太史慈一眼,知道太史慈并沒有完全能夠明白理解西域動亂的根本原因,也不清楚西域對于整個大漢的政治狀態是怎樣的作用,如此一來即便是太史慈擔任了西域都護,也不太可能在原有的基礎上有什么進步。

  或者說是斐潛所想要的那種進步。

  訓斥和謾罵,并不能解決問題,只是一時的壓制了問題,那個問題依舊存在,就像是西域的問題一樣,斐潛相信西域聯軍不是什么問題,可是打敗了西域聯軍之后呢?

  太史慈是否能挑起改變西域,變革都護的重任?

  太史慈相比起呂布來,武力或許是差了一些,但是在文治上,則是比呂布好了一大截。

  這個世界還很大,華夏需要的是文武全才,而不是文武偏財,或是騙才。

  漢唐之后,尚武漸漸就變成了重文,這并不是一件好事,可偏偏卻在之后的封建王朝之中得以一貫而行,論其根源,究竟是在哪里?

  西域之于華夏,便是周逐之于鄉,諸侯之于四方。斐潛緩緩的說道,周用國人為勇,非鄉人勇于逐,乃其田多于野也。便如西域邦國酋首,若知其死,家業無著,則必亂戰。無他,人之本性也。

  春秋尚武,戰國尤盛。商公有言,「國之所以興者,農戰也。」斐潛看了看太史慈,太史慈點頭表示知道這個,便是笑了笑,那么…為何如今只聞「士農工商」,而不見其「戰」?

  啊?這個…太史慈吞了口唾沫,不能回答。

  春秋戰國時期,一是原本社會中人們的普遍認知,二也是出于爭霸需求,各路諸侯紛紛富國強兵。秦朝的變革之一,就是商鞅帶來的變法,他否認了齊國的策略,而是將軍事并列到了農業的高度,可見商鞅對于軍事的看重。在他的影響與鼓勵之下,原本就崇尚武勇的秦朝,變得更加重武尚功,并努力朝著舉國而責之于兵的方向邁進。

  商鞅表示不勝而王,不敗而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有也,民勇者,戰勝;民不勇者,戰敗。能壹民于戰者,民勇;不能壹民于戰者,民不勇,圣王見王之致于兵也,故舉國而責之于兵。看看這段話,就足以證明當年赳赳老秦的氣勢。有這種全國皆戰、全民皆兵的氣勢與信念,秦朝如何不會成為最大的贏家?

  而現在么…

  一群當年的山東敗寇,天天嚎叫著好戰必亡。

  斐潛緩緩的說道:所謂壹賞者,利祿官爵摶出于兵,無有異施也。故秦民皆勇于戰也。

  太史慈默默點頭,若有所思。

  在秦國,一個普通出身的人,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軍功封侯拜相,而且軍功的大小、質量,直接決定軍士未來的政治經濟利益與社會地位。商鞅重法,將服兵役當成是國民必須承擔的義務與責任。但在此基礎上,他又不忘許以重利。反正都要服兵役,不如積極參加,奮勇作戰,還可以改變自己的出身。

  漢承秦制,亦勇于軍戰,兵革大盛,方有驅逐匈奴,追亡漠北之戰。斐潛仰著頭,望著茫茫的戈壁灘,似乎在看著在漫漫黃沙飛舞之中,那衛青和霍去病以及其他羽林衛的身影。

  漢劉邦取得天下后,也繼承了秦國的大多數制度。軍功爵制在西漢初期依舊是不少平民改變人生的必要之路,而且從西漢初年官員階層的成分來看,在朝中身居高位者,大多都是功勛武將的后人。當西漢面臨匈奴這個敵人時,便意味著戰爭不會結束,便必須靠武將上陣殺敵來維持國內的安全和穩定。

  直至孝武,以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斐潛笑道,子義可知,孝武帝其罷黜之百家,并非僅是罷治申、商、韓、蘇、張之學也,而是罷黜豪強地主,軍功勛貴…

  太史慈瞪圓了眼。斐潛說的這個事,和太史慈之前所知的完全不同,打壓豪強地主,太史慈還多少能理解,可董仲舒所言的百家不是針對著文人么,怎么就忽然拐了一個彎到了捅到了軍功勛貴身上了?

  便如西域,斐潛指了指西面,也喟嘆一聲,亦如呂奉先…

  太史慈若有所思。

  因為當時大漢經過文景之治,修生養息,原本第一代努力奮進的軍功勛爵,已經走向了腐朽與沒落。他們的子孫不能再給百姓提供安全和保障,也不能成為國家的屏障和棟梁,甚至是妨礙了社會的發展,國家的安定,成為了封建王朝之中的累贅,不僅不能有效加強統治階級的管控,而且還不利于君主加強集權。

  所以在漢武帝掌權后,對待這些墮落的功勛武將,采取了打壓政策。一方面,漢武帝認為武功以顯重,文德以行褒,開始提拔一些文學之士充當官吏補充行政需要,從而改變了功臣武將掌權的局面,而另一方面,漢武帝還重用布衣,提拔一些寒族人才,諸如桑弘羊、司馬相如、朱買臣、衛青等人作為重臣來對抗原本的勛貴。

  東漢光武帝在爭奪天下的時候深有體會,知道割據地方的都是軍閥,所以光武帝也開重文抑武,尤其是對于關西之地重點防范,自此以后,東漢王朝的軍將武人便很難進入到核心統治圈子中。

  至此,輕武而重文的格局逐漸形成,輕軍爵勛貴而重經書世家的模式,一直持續到了唐末,然后在一頓嘎嘎亂殺當中,龐大的世家衰弱了,倒了下去,更多新興地主階級又站了起來,圍繞著土地這關鍵性的生產資料的輪回,持續了千年。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若是將這個大勢,換成是土地所有權,也是同樣說得通的。

  子義,呂奉先之西域事,汝以為如何?斐潛問道。

  太史慈一愣,抬頭看了斐潛一眼,這自然是主公一言可決。呂奉先有罪,當罰。

  斐潛微微笑笑。太史慈這話有意思。太史慈其實多少明白一些斐潛為什么還留著呂布的性命,因為太史慈自己也是武將。

  斐潛眺望著遠處,既如此,子義當以何定西域靖安,展大漢雄風?

  斐潛問的話似乎很簡單,但是太史慈頭上卻微微冒汗。

  太史慈比呂布懂得更多一些,因此他多多少少知道了斐潛的一些意思。

  呂布就像是漢代早期的那些武將勛貴,然后慢慢的腐化和墮落,阻礙了國家的發展,像是漢武帝那樣搞一個什么董仲舒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雖然也能去除,但是帶來的影響并不是殺那么一兩個人就算是完事的。

  霍去病即便是多活幾年,又能如何?

  說不得就像是衛氏一樣,被誅殺了九族!

  這其中若說沒有那些士族文人搞鬼…

  斐潛看了一眼太史慈,并沒有敦促他。

  因為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大,確實需要好好的思考。

  一個地區的治理,光交給武人,確實不太行,但是如果全數都交給文人呢?

  就像是后續封建王朝那樣,重文而輕武,可以么?

  同樣也不行。

  斐潛知道,這已經是歷史證明了的。封建王朝的某些文人,甚至比愚蠢的武人還要更垃圾,危害性更大。

  封建王朝之中的孔子家族,衍圣公之家族,就像是整個華夏文人的縮影。

  斐潛想起了在后世之中,知曉的一些衍圣公的事情。

  很有意思的是,這些自詡血統高貴的家伙,對于華夏內部的人苛刻要求,吹毛求疵,但是對于外部的敵人,卻是搖尾乞憐。

  大金時期衍圣公孔端友南下,成為孔氏南宗衍圣公。但孔端友的同父異母弟弟孔端操,卻主動投降金軍,成為北宗之始。

  后來的孔門,最正宗的就是北宗,然后也就將這個傳統發揚光大。

  不管是甘心拜倒在元朝腳底下盡職盡責,盡忠盡孝,卻對于朱元璋的邀約擺架子的孔克堅,還是在大辮子朝入主中原的時候上表表示剃頭好涼快,好處多又多的孔植,亦或是后來一而再的迎了外國皇帝畫像的孔令貽,還有在日軍大舉侵華之前的孔德成,興奮非常的詩興大發,表示中日同文同種,曰江川珠泗源流合,況是同州豈異人。

  哈,這就是衍圣公。

  而封建王朝的文人,便是供奉著這樣的孔子傳人。

  文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投降和叛變,卻可以給自己頭上帶上一個保留讀書種子的頭冠,然后轉臉批判呂布是三家姓奴…呃,三姓家奴。

  要知道當年金,元,宋三家并存的時候,孔子衍圣公也是有三個,后來為了爭奪誰才是真假孔猴王,還在元朝貴族王公面前好好的耍了一番,撕臉的撕臉,扯衣服的扯衣服,耍棍棒的耍棍棒,看的元太祖哈哈大笑。

  這一類的文人,對于自身寬容,對于他人苛責,表面上說不看重他人出身,但是實際上這些文人所形成的士大夫階層對嫡庶問題,在歷代封建王朝之中,都死活不肯向皇帝讓步。

  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大辮子朝,士大夫們就不敢多放一個屁了,甚至還會寫書夸贊,表示九龍爭嫡好好哦,幾個阿哥都好有型哦,真正的龍生九子!畢竟人家是高貴的大酋長,是正牌的上三旗的貴族。士大夫們既然不介意清朝的滿人高高凌駕于漢人之上,自然也不會介意于高貴滿洲皇帝的出身,畢竟也算是半個洋人。

  西域,也有洋人。

  如此種種,怎么處理,如何形成可以參考的定例,則是太史慈下一個階段的任務。

  不僅僅是戰勝這些西域聯軍…

  西域不可能讓士族世家來擔任都護職責的,因為對于這些士族文人所形成的階級集團來說,他們更重要的是家族的利益,至于國家么…誰當領導沒關系,只要給的工資高就成。

  所以,必須是類似于太史慈這樣,敢于打仗,也懂怎么打仗的將領才能坐鎮西域。

  但如何防止武將在穩定時期不腐敗,如何構建一個健全的權利體系,如何不出現爭權奪利,也就自然是西域的治理的一個核心重點。

  太史慈思索著,沉默著,越想就覺得事情越多,越多就越是難以抓住重點。

  他原先有一些想法,現在卻覺得根本不適用,或不夠用,一時之間,額頭見汗。

  斐潛背手迎風而立,看著戈壁上滾滾而過的黃沙。

  蒼穹之下,玉門關巍巍。

  關門之上,千古唯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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