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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6章酒與舞

  天色漸漸的昏暗下來。

  鄉野之中,普通百姓一般是早早的洗漱完畢,鉆到了瓦房或是棚屋之內歇息。畢竟對于這些大漢普通民眾來說,燈油都是一種奢侈品,只能在不得不用旳時候才用一些,平常的時候還是能省一點就是一點。

  能在棚屋瓦房內休息的民眾還是相對來說比較幸福的,因為在野外,有一些人還不得不在黑夜里面晃動。

  這些人是新出來的大漢流民。

  原本豫州一帶,已經沒有什么流民了,算是比較穩定,但是在這一次慶典之后,便是無端的生出了許多的流民來…

  這些流民已經在荒野當中晃蕩了好幾天了,起初還有些人哭嚎,但是現在很多人已經沒有了哭嚎的氣力,只是下意識的在田野林中翻找著各種能夠吃的東西,至于那些走不動的便只能是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誰都不歡迎流民,包括普通的百姓也是如此,所以這些流民根本無法到城鎮村寨之中休息,即便是短暫的停留,也會被驅趕。

  之前那個突如其來的慶典,似乎成為了一個笑話。

  慶典并沒有給在豫州的百姓帶來多少的歡樂,而是意味著額外的負擔,而這個負擔,壓垮了很多基層的百姓…

  黑暗之中,嚎哭隱約。

  然而在穎陰縣城之中,在十字街頭最大的那棟酒樓之上,卻是一片的光明,歡樂奏樂。

  在酒樓四周的窗戶外面不僅是掛著碩大的氣死風燈,在室內也是燭山錯落,如同兒臂一般的火燭將酒樓之內照耀的一片光華。

  這樣一根火燭,便是普通百姓足足一年的燈油錢。

  酒樓之中,自然是酒宴。

  豪華盛宴。

  饕餮美食之外,便是一群衣冠楚楚,峨冠博帶之人。

  錦袍閃耀,玉璋華麗。

  稍微穿得差一些的,都覺得臉上無光,不敢往前湊。

  潁川士族子弟,也有士族子弟的穿衣標準。

  首先,帽子是要絹紗的,而且還是要張家老字號的,別家的帽子的折痕和顏色就算是做得再像,都是不行的。

  其次衣服是必須定制的,要裁縫親自帶著尺子和布樣上門,根據每個人的身形專門量裁而成的,像是街邊店鋪那種隨便買穿了就走的大路貨色也是不行的。

  再次用的裝飾品都必須要有來頭,比如像是和田玉是要白的,雜色是寒門破落戶才會用的,香囊是西域的,必須要有金銀絲勾勒的花紋,只用普通錦緞也是不行的。

  再比如漆盒啊,是要有金銀錯工藝的,酒樽啊,是要有花紋雕飾的,就連屁股下面的席面,也必須是細辟白茅的…

  講究。

  精細。

  每件器物最好還要有點說頭,否則都是配不上如此尊貴的身份。

  一輪彎月斜掛窗前,滿堂珍饈歡笑盛盈。

  堂內美姬穿梭如蝶,博冠士子風月無邊。

  這兩天,穎陰縣城的普通百姓很是痛苦。

  百姓痛苦的原因,當然就是之前的那場盛大的慶典。

  為了舉辦在許縣之中的慶典,自然就需要周邊縣城的物資支持。而對于一個長期處于農耕社會當中,又是以小農經濟,莊園生產為主的社會結構,絕大多數的普通百姓都是沒有多少儲備的,一旦出現突發事件,往往都是措手不及。

  但是酒樓之中的人卻很歡樂。

  市坊之中,街面上已經不見了行人,坊門也早早的關閉了。

  夜色靜謐,唯有酒樓之上的喧囂和歡樂。

  真的很是歡樂。

  酒宴之中的精雕細琢的各種物品,盡心烹飪的各種菜肴,全心服侍的美姬,怎么能讓此間的上等人不歡樂?再想想自己在這幾天時間,又是收羅了多少錢財,發了多少橫財,這心情怎能不美?

  在這群歡樂的錦袍人士里面,便是有兩個人顯然是被其余的人恭維著,高高供奉在上的,一人便是穎陰縣令種宏,另外一人則是當地豪戶郭奉。

  種宏面白,臉方,眉毛帶有拐角,上面還有個不大不小黑色的痣,下巴上有長須垂到胸前,不茍言笑的時候倒也有那么幾分的威嚴,但是一笑起來,三角眼一松下來,便是多少有些猥瑣。

  郭奉身軀較矮,也比較胖,皮膚比種宏要更黑一些,留著兩撇細長的老鼠胡須,一說話起來便是左右亂動。

  縣尊,來來,請看這道菜…郭奉殷勤的給種宏介紹著新端上來的菜肴,這魚可是剛剛從湖里撈出來的,快馬直接送到!到了這里的時候,還是活的!絕對新鮮!

  哦?種宏微微動了動眉毛,伸手拿起了白玉筷。他渾然沒有在意為什么郭奉在這個全城宵禁的時候,依舊還能有快馬直遞專人送魚。

  種宏從魚臉上挑了一點肉放到嘴里,微微品味了片刻,點頭說道,嗯。不錯。

  郭奉笑得又是胡子亂抖,既然縣尊說好,便是再上些來!

  種宏擺手,卻放下了筷子,緩緩的說道:君子食無求飽。吾等圣賢之后,當遵圣賢之道也,不必了,不妨給諸位同享…

  郭奉胡子抖著,縣尊如此克己寬人,實乃吾等之幸啊!

  底下便是一片附和之聲,正是正是!吾等之幸啊!

  在座的,基本上都是穎陰縣城內的大小官吏和鄉紳了。

  既然是官吏鄉紳,當然也不缺這么一條魚吃。只要他們想要吃一些什么,自然就有大把的人巴巴的送上門去。

  但是現在既然是種宏的賞賜,當然眾人就要捧著接下來,而且還要表現出是一種感恩的姿態,不停的將不要錢的奉承丟出去,生怕過了片刻之后便是便被旁人搶了先說辭,使得自己沒什么好說的陷入尷尬境地之中。

  畢竟作為穎陰縣的父母官,種宏未必能夠記住那些拍馬屁的究竟是誰,但是他一定能記住那些沒有送禮沒有拍馬屁的到底有誰。

  今日郭奉特意帶著一群鄉紳,邀請穎陰上下官吏赴宴,種宏也并不感到意外。

  官民和諧么,與民同樂么,對于種宏來說,自然也是符合儒家真意的。

  即便是當下已經宵禁了多時。

  整個的穎陰便是種宏的主場,又是有郭奉這樣的當地豪強大戶作陪,可以說就是天上的明月星辰,只要他們想要,也都可以拿下來!

  仲信啊…種宏呼喚道,就像是呼喚著自家養的狗子,這幾天,可是要控制一下…城外流民可是越來越多了,不好好安排,到時候出了亂子,可就不僅僅是丟了顏面的事情…

  種宏微微瞇著眼,捋著胡須,某可是在荀令君面前允諾過的,穎陰一切都安穩平定,市坊正常,百姓安居的…

  這個…郭奉抖著兩撇胡須,這個在下明白,明白!些許賤民,又懶又饞,又是不聽號令,還妨礙了縣尊清名,真是死不足惜!

  此處鄉土豐美,倒也寬闊可居,只是距離許縣不遠,難免有人會亂闖亂走…種宏緩緩的說道,此等閑雜之輩,若是在令君,或是在丞相之處,散布些不實謠言…到時候上頭怪罪下來,你我顏面何存?

  潁川穎陰,便是在許縣不遠之處,以穎水為界。

  前一段時間為了籌備慶典,也為了防止普通百姓謊稱出外耕作勞動,破壞良好的社會秩序,影響到慶典大局,穎陰縣內已經下達了緊急命令,宣布全縣進入了緊急狀態,不允許任何人離開,更是在通往許縣的路口上設立了哨卡,專門進行攔截和抓捕這些刁民。

  在下深知穎陰有今日之所安,全賴縣尊之策也…若非縣尊早早謀劃借勢,消弭征調之危,吾等恐不能得其安歸是也…縣尊大恩庇護我等,實在無從言表!唯有盡心盡力,當守鄉野靖平!郭奉拍著胸口保證,又是向種宏深作施禮以示忠誠。

  身形矮胖的郭奉離席而拜的時候,簡直就像是在地面上滾動的紅燒獅子頭。

  種宏哈哈一笑,也是離席,扶起了郭奉,拍了拍郭奉的肩膀,仲信不必多禮…鄉野之事不論大小,自需盡心,不過也有應對巧妙之道…好了,此等污濁之事攪擾之言,也不必多說,只要盡力去做便好…

  兩人便是持手而笑,眾人便是一同鼓掌,卻不知是為了什么而鼓掌,或許是因為看到了一場精彩的表演而感動莫名?

  種宏并沒有將郭奉的那些拍胸脯表忠心多放在心上,畢竟在穎陰當任縣令也有一段時間了,對于這些當地豪強大戶的了解也是在加深。別看現在說得好聽,一副義氣模樣,但是真要讓這些家伙拿些錢財出來,便是千難萬難,仿佛是要了其老命一樣,甚至不惜和官府衙門頂著干。

  今天笑呵呵的請宴吃酒,只不過因為不僅沒讓這些人掏錢,還讓這些人賺錢了,所以才有這樣的殷勤奉承的姿態,要不然的話…

  又是吃吃喝喝了一陣,

  種宏咳嗽了一聲,放下了酒杯,然后環視一周,諸位,如今國事為艱,吾等為天子守土,自當勤勉。某前些時日,聽聞有人傳言說為官則富,充吏多財之語,實乃荒謬至極!誅心之語!

  謊言!謠傳!荒謬!可笑!

  于此,某再次提請諸位清明本心,值守仁意,依據圣賢之言,不可妄自驕縱!

  爾等人眾,且不可以為天子稚嫩,便可怠慢敷衍,不肯用心供事。種宏看向周邊的鄉紳,沉聲說道,天子有言,百姓為重。爾等既為鄉紳,當明天子之意,行撫恤之法,查百信之苦,體黎民難處,若知爾等供奉有缺,荼毒地方,即便國法不懲,某也不會放過此類奸邪!

  爾等,可知之否?

  種宏板起臉的時候,還真有幾分不怒而威的姿態。

  眾人聞言,不由得一愣,神態各是不同。

  有的人驚訝,有的人迷惑,有的人則是隱隱有些幾分的不滿,因為在場的人幾乎都是清楚,在這一場的慶典過程之中,這一位青天大老爺可真沒有做什么晴天的事情,瞞天過海陰霾手法和欺上瞞下的風沙之道,以及聽風就是雨的加碼手段倒是不少。

  畢竟這些官吏鄉紳,當然是不可能憑空在虛無之中獲取那些慶典所需的物品,所有提供給了許縣用來辦理慶典的物資,就是從鄉野百姓當中收刮而來的,辦事的就是在場的官吏,二傳手則是這些鄉紳,每個人都在這一場盛大的慶典當中吃飽了油水。

  然后現在,種宏竟然說出這樣么一番正氣凌然的話來。

  這是幾個意思?

  郭奉迅速的反應過來,連忙給周邊的人一個眼色,笑呵呵的對著種宏說道:縣尊所言甚是!吾等皆為忠心大漢之人!

  對對!忠于大漢!忠于丞相!

  正是,正是!

  縣尊為大漢盡心盡力,吾等也是為了朝堂盡職盡責!

  宵小傳言,皆為誹謗!當速傳令里坊巡丁,若有膽敢誹謗上官者,盡捕之!

  縣尊放心!此等閑言碎語,定不會容其傳播!

  穎陰安定,百姓祥和!

  卑職何幸之有,能隨縣尊左右,今日方知忠心為國之道,當時時刻刻銘記于心!

  種宏滿意的點了點頭,重新舉起了酒杯,全賴各位同心協力!來來,一同舉杯,敬天子,福壽萬年,敬大漢,長治久安!

  哦哦哦…

  宴會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到了半夜之后,種宏沒有搞那些什么即興作詩的什么文娛活動,也拒絕了席間美姬的勾引和挽留,便是在一片稱頌之聲當中,坐上了馬車,返回府衙。

  郭奉一路送到了酒樓之下,等待種宏的馬車遠去了,才背著手往回走。

  眾人也自然是跟著郭奉,一同相送種宏。見種宏遠去了,便是有些人議論起來。

  我說…縣尊這是…放著此等美色當前,竟然坐懷不亂?嘖嘖…

  莫非…嘿嘿嘿…

  你吃了豹子膽了?竟然膽敢非議縣尊?縣尊此乃大有圣賢之風,乃吾輩學習楷模…

  哦,正是,正是,在下正是此意,縣尊真乃吾輩楷模是也…

  郭奉一路聽著,嘴上帶出了些冷笑。

  堂堂一縣之尊,又怎么可能在爾等面前放浪形骸?多少也是要有些端著,要不然當眾宣淫,露出了小來,下次怎么擺譜,怎么維護自己的威嚴?

  至于什么坐懷不亂,更是虛言了,怕是被美姬撩撥得實在坐不住了,便是急急回家瀉火去了罷,畢竟郭奉是親自吩咐讓人偷偷送了兩名美女進了馬車之中的,看著那遠去的馬車搖搖晃晃的樣子,怕不是當即就在其中上下其手了罷?

  不過倒也好,畢竟有了種宏在場,多少還是有些放不開。

  重新回到了酒樓之中,郭奉便是又招呼著重新將殘肴撤下,再開新席,然后在一片奉承聲之中,坐上了主位,環視一周,沉聲說道:縣尊之前所言,諸位都聽到了!如今城外流民漸多,城中也有喧囂不定!此等皆為忤逆之民,作亂之眾是也!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三日之內,需靖平非議,清除流民!

  眾人連忙應是。

  畢竟郭奉既是當地豪強大戶,也同樣兼任著穎陰縣丞的職位。

  敢問縣丞,這非常之法…有人詢問道,又是應當如何?除非出動兵卒清除…

  不可!另外一人駁斥道,豈能動用兵卒?這一動,豈不是…要知道兵卒之中可是…

  對對,我想得差了…可是不用兵卒,便是又怎生是好?

  不如封鎖街道,驅逐流民!只要不在城中所見所聞,便是沒有流民!

  對!街道市坊之內,不允許有任何流民存在,妨礙瞻觀!

  可是就此驅逐?不妥啊!這些也是潁川…啊,不是,在下不是說那些流民有什么可憐…在下,在下只是說若是讓流民到了許縣…

  郭奉微微皺眉,看向那個不懂事的小吏,這又有何難?城外有廢觀數座,又有殘莊幾何,怎生不能容之?派人四周值守,許進不許出!

  是,是,卑職明白了…不過這些廢觀殘莊,可沒有什么吃食…

  郭奉冷笑道:你倒是好心了?

  不,不,縣丞誤會了,卑職是說,這些賤民若是無食,餓極了難免會鬧騰生事…即便是抽了其青壯,但也未必定可安穩,若是爆發民亂…

  汝之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郭奉點了點頭,這樣,隔上兩三日,一莊之內便送些陳糧舊谷去,蠱惑其哄搶,引其自相怨恨就是…只要有些吃食,這些賤民自然鬧不起來…搶不到,便自食之,也怨不到吾等頭上來…

  縣丞高見!卑職遵令!

  這邊的問題按下去,那邊又有些問題浮出來。有人說道,啟稟縣丞,這周邊鄉野之中…有些,嗯,有些說是本城之民…也是一并送入殘莊之中么?

  郭奉皺起眉頭來,何為本城之民?有戶籍在冊,方為本城之民!大漢律法,堂堂正正,已是明文規定,頒布天下!離戶籍之地者,便是流民!是流民!你說他們之中有本城之民,某且問汝,其戶籍何在?!嗯?!

  是,是,在下愚鈍,在下愚鈍…

  爾等還有何事?郭奉冷冷的甩了甩袖子,惡狠狠的看了看方才提出問題的小吏,仿佛是要將其容貌記在心上,然后等事后再行收拾一樣,頓時引得在場眾人各個都是將頭低下,一聲不吭。

  郭奉又等了片刻,見眾人皆未做聲,便是重新將惡容去了,換上了一副笑臉來,嗯…各抒己見,以禰不足么,很好,很好…言者,呵呵,無罪,無罪啊…既然諸位皆無異議,明日便當依策行事!切不可再出紕漏!

  眾人又是連忙答應。

  郭奉大笑,拍掌示意,來人,上菜!上酒!上歌舞!

  氣氛立刻緩和起來,美酒和美姬相互交錯,燈紅酒綠,歡歡笑笑,似乎呈現出了人世間最為美妙的場景。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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