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留心觀察,那些圍繞在周全身邊,會被周全等人所影響旳士族子弟,大部分都是山東那邊趕來參加青龍寺大論的。
關中三輔,以及河東一帶的士族子弟,其實已經對于考試比較習慣了。畢竟斐潛從守山學宮那個時候就在鋪墊,很多學宮內的學子也是一路從學宮考試到了官場上的考試的,所以考試對于他們來說,似乎已經沒有什么太大的障礙。
可是對于山東士族子弟,考試卻有不一樣的意味。
因為這些家伙,之前都不需要考試,唯一的考試,就是考這些人的家族背景,財力物力人力,至于個人的能力,只要提前做好一些準備,拿出一兩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寫的文章詩歌什么的,然后賣力的表演一番,也就成了。
考試,對于這些人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這些在青龍寺里面抱怨著,感慨著,牢騷著當下關中三輔的新變化,新舉措的人,卻并不知道就在他腳下的土地上,
已經和原本的歷史大相徑庭了,而他們依舊在做著美夢不愿意醒來。
歷史上關中三輔會再次成為緩沖地帶,
承擔著沉重的軍事和勞役,
而豫州冀州繼續像是吸血鬼一樣趴在漢王朝上吸血,
然后寄生到晉朝之中。
如今關中三輔去成為了走在前面的領航者…
打破舊有的框架,需要很大的勇氣。
而沿著之前的車轍行走,
似乎會省力很多,這就是歷史上的唐朝在明知道士族世家的各種弊病之后,依舊還是形成了龐大的關隴世家群體,
然后企圖用關隴世家去壓制山東士族,直至武則天這個狠娘們上臺。
青龍寺之中的這一些山東士族子弟就是如此。他們在面對新的變化的時候,十分不適應,就像是清晨還在溫暖的被窩當中一下子被掀掉了身上的被子。
這種滋味,讓這些家伙十分的難受。
察舉制,
一個是察,
一個是舉,
先要被察,
才能被舉。
為了能夠被地方大員中央高官所察,這些地方大姓,
豪強士族,
都會針對家族之中一些表現還算是優異,亦或是相對來說容貌上乘的,展開一系列的宣傳,直至一群傻子圍著那些被包裝的年輕士子邊上,每一次出現的時候都瘋狂的簇擁在街道邊,高喊著小哥哥,
亦或是生猴子之類的奇怪話語,
然后投擲各種瓜果香囊…
如果能不被砸死,那么也就差不多到火候了。
至于才能,當然也有一點,但或許也僅限于所展現的那一點。
以至于驃騎將軍當下幾乎是廢棄了察舉制,采用考試來選拔人才的時候,這些原本光鮮亮麗的士子,忽然之間就不適應了起來。尤其是發現大將軍曹操竟然也有這樣的趨向,這簡直讓人恐懼!這些細皮嫩肉,油光水滑的士族子弟,每天花在打理自己毛皮上都要花費相當的時間,又怎么可能在知識的海洋里面奮力遨游?
一旦面臨考試,
很多人就露餡了。
尤其是這些山東士族,
親自到了關中一看,發現在關中三輔這一塊土地上,和山東士族那邊的風俗已經是截然不同,似乎就要將考試默認了下來,然后延續下去,成為了慣例!
這萬一真的要是成為了慣例,甚至成為了全大漢的慣例,那么豈不是…
這就更加的讓山東士族子弟惶恐不安,以至于生出了一些別樣的情緒。
在關中三輔,士高高在上的局面被打破,做官不僅僅是士的權柄,也不被士所壟斷,學習也不再是少數人的專利,只要有心學習,連農夫的孩子都可以學習先賢之言,上古經文。
再加上關中三輔的富庶,可謂是當下大漢之中最為繁華的城邑,農業商業手工業蓬勃發展,使得這些士族子弟發現他們跟不上了…
跟不上了,怎么辦?
有的人覺得跟不上,就應該加快腳步,奮力追趕,而有的人是覺得旁人跑太快了,所以要抓住那個跑得快的,給他下絆子,那么自己就可以成為第一名。
于是,這種覺得考試不公平,不如察舉制的輿論,
便是在青龍寺內得到了山東士族子弟的大力吹捧,
當然也得到了一部分關中士族之中的考場失敗者暗搓搓的支持。
這些在考場失敗的士子,痛斥那些古板的,受限的考試方式,表示一場考試能代表了什么?然后咬牙切齒的表示,若是考試盛行,今后便是只剩下一些只會考試的書呆子,與國無益,對社稷有害!
因此雖然被禰衡正面擊潰過一次,但是過了幾天在雙方有意無意的聯手之下,再加上周全又拿著盧毓的名頭加以鼓吹,就盯著禰衡不在的時候東邊游走一下,西面串聯幾句,還真就掀起了一陣的議論來…
考試就等同于書呆子,考試就等同于沒素質,大漢是追求高素質的人才,要有素質的教育,而死板的考試能做到么?
似是而非的理論開始蔓延。
同時,這些人也開始編造一些事例來證明他們的觀念,一些不帶具體姓名的人,或者是事,被他們拿出來舉例,就像是后世青少年夏令營不會剝雞蛋殼的小朋友一樣,以此說明通過考試的這一些都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無能之輩,然后振聾發聵的高聲質疑,表示讓這些的只是憑著考試而不像是他們有著豐富人生經驗的人,去擔任官職,真的好么?
但是真的要讓他們說出具體的人,或是具體什么事,他們又顧左右而言他,實在是在躲不過去了,便是拋出一個有關部分不讓說的理由來,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何必相互逼迫呢?
而實際上這些人反對考試的目的是什么?
考試讓他們原本的人情關系,社會地位完全用不上!
這種使得他們被迫要失去一部分優勢的考試,對于這些人來說,能是一個好的考試么?竟然沒有加分項,這簡直就是徹頭徹尾的歧視,是慘絕人寰的不公平!
周全的有心鼓動,借著盧植之子盧毓之前所說的那些什么類似于,或者說是偏向于墨家的大同理論,便是抓住一兩點擴大,死命的抨擊著考試的弊端,表示考試簡直就是對于人性的扭曲,對于道德的淪喪…
然后在挑動山東士族和山西士族的對立情緒…
反正周全說不過禰衡,便是根本不跟禰衡對線,在上中下游走…
而禰衡又是有些青龍寺的本職工作要做,也不可能天天在跟在周全屁股后面,堵著他去打野什么的…
再加上這一次趕來參加青龍寺大論的山東士族子弟也多于往常,使得周全煽動起來的這種理論無形當中就多了不少市場,而且這些山東士族的子弟,同樣害怕著曹操也在山東境內全面推行考試制度,使得他們原本積攢下來的家族優勢喪失,不得不和寒門子弟,甚至是下賤的農夫學子一同面臨統一的考試。
再加上之前臥冰求鯉的瑯琊王氏,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一個噱頭,充滿了神秘色彩的王祥,在鄴城舉辦的考試當中,被扒光了閃亮的外衣,露出了其原本膽小怕死,甚至連真的去臥冰一下都不敢的本性,也讓這些山東士族子弟有些兔死狐悲起來,想到自家這么嬌嫩的身軀,竟然要和那些粗鄙之輩同場競技,萬一受到什么傷,割了什么小口子,流了三四滴的血,豈不是痛煞人也?
考什么試,最好是這輩子都不考試!
在青龍寺的那些士族子弟越來越興奮的時候,斐潛卻在安排著另外一件事情。
深受后世營銷策略熏陶的斐潛,當然知道免費的東西之下,潛藏的都是一些什么。
當斐潛得知江東的那波人確實是盯上了玄武池的新式戰艦的時候,就面臨著兩個選擇,一個是將這些人找到,抓捕,斬殺,就像是在潼關之時做的那樣。而這些人,闞澤已經順著暴露出來的蹤跡找到了一些人,想要動手抓捕,隨時都可以。
而另外一個選擇么…
則是干脆將新式戰艦送給孫權。
斐潛在短期之內,并不會出海航行,也沒有組織一個龐大水軍的必要,畢竟斐潛大部分的領土都是在地面上,是以騎兵為主的主要戰斗力量。
水軍的開支,日常的保養和維護,其實一點都不會比騎兵部隊的戰馬養護費用少。小規模的艦隊當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想要建立一支龐大的,可以和江東水軍正面對比的艦船部隊,那就并非是一兩年就可以做到的了。
谷唴</span因此馬鈞的戰艦研制,更像是一種技術儲備,而并不具備直接在現在這個階段就轉化成為實際的戰爭力量。
除此之外,江東是當下大漢之中較弱的一方,如果給孫權的水軍增加了一些力量,也自然會讓孫權在和曹操對抗之中更加有力量一些。
敵人的敵人,在某程度上就是友軍。
更何況斐潛當下正在琢磨著擴大鋼鐵的產量,再次加速工業化的進程,自從華夏度過了青銅時期之后,當然就是進入黑鐵時代,誰能夠在黑鐵的科技上攀爬得越高,當然就更具備優勢,而玄武池當下研制出來的這種木質戰艦…
或許在大漢當下的人眼中,已經是非常先進的了,但是斐潛知道,就不用說鐵甲艦了,搞一個貼皮的鐵皮艦就能將這些木頭船收拾得跟孫子一樣。
所以,闞澤最終是帶著一個體積較大的木盒子,帶著一些疑惑,找到了馬鈞。
玄武池暫時停工,馬鈞自然也就沒有待在玄武池內,而是在長安的自家小院內,也算是難得的休個年假…
一到馬鈞的院子里面,就能體現出工匠的氣息。院子里面沒有文人墨客喜歡的梅蘭竹菊,但是多出來不少木頭石頭泥土等物品,還有些大大小小的工具,橫七豎八的堆放在各個地方…
馬鈞的隨從會收拾,但是只要馬鈞待在家里的時間一長,就會立刻恢復原樣。
闞澤左右看了看,看到了在馬鈞院子周邊值守的兵卒,心中略安。
馬鈞所住的里坊是長安偏西北方向的一個并不算是多大的區域,除了幾套院落是屬于長安的一些士族所有之外,其余大部分都成為了驃騎名下的產物,就像是馬鈞所住的這個小院子也是其中之一。
因為馬鈞的身份也算是比較高級的研究人才了,因此在待遇上也比一般的工匠要好得多,這一次行動闞澤也擔心會讓馬鈞受到什么傷害,便是提前請了驃騎的兵卒將馬鈞先行護送回了長安。
在這個里坊,因為居住的大部分都是類似于馬鈞這樣的比較重要的,驃騎府之內直轄的一些的官員,基本上可以說是驃騎將軍府的朝堂高級官吏宿舍區了,有專門的兵卒負責街道的巡邏,也有數個哨塔日夜有人值守,相對來說也比較安全。
見闞澤停步,馬鈞不明就里,以為是闞澤覺得自己院內臟亂,雜物眾多,不由得略有些尷尬,大了一個哈哈,說道:我沒事也喜歡隨便搞點什么東西,又不愛奴仆隨意亂動,便是這樣雜亂了,見笑,見笑了…
啊…闞澤笑了笑,繼續跟著馬鈞往內走,大匠師多慮了…某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哦。馬鈞點了點頭,沒多問,引了闞澤在廳中坐下,才問道,闞從事,可曾抓住了奸細?
闞澤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些尷尬。
在上一次和馬鈞會面的時候,闞澤制定了一個計劃…
最開始,計劃很順利,結果在最后確定了某些人的時候,卻被斐潛叫停了。
闞澤自然也不能和馬鈞說斐潛的后續安排,便是只能含糊著說已經找到了一些線索,馬上就會抓住奸細。
馬鈞倒也不是非常關心這個奸細的事情,他只是想要盡快的返回工場之中去,繼續他的研究和試驗,因此聽闞澤說事情還沒有結束,臉上也就帶出了一些不耐,不知闞從事尋某有何事?
闞澤示意跟在后面的護衛將那個碩大的盒子取出來,然后又讓馬鈞屏退了仆從,這才親開了盒子,展示在馬鈞面前。
在木盒里面,儼然就是一艘船只的模型。
這個…馬鈞瞪大了眼,你怎么把模型拿出來了?等等,這個好像…
闞澤擺擺手,大匠師,不妨請細看。
哦…馬鈞上手,將船只模型拿了出來,左右翻看了一下,哦,不一樣啊…嗯,做得倒也精細…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
模型一上手,馬鈞就這邊動一下,那邊動一下,甚至是咔咔咔的拆了起來,看的闞澤眼角都跳了幾下。
對于闞澤來說,這模型的大大小小構件相互咬合,渾然一體,但是對于馬鈞來說,卻像是一個拼圖玩具,隨時可以拆下來,也隨時可以裝回去。
嗯,確實不一樣,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有一些區別…馬鈞不僅是拔掉了桅桿,甚至還拆開了甲板,反過來倒過去的看,似乎非常有興致,誰做的啊?像是之前幾次的版本的其中一個…
這個…闞澤不由得問道,這模型和現在的…差別大么?
說道技術上的問題,馬鈞就有了興致,對待闞澤的臉色也不像是方才想要送客的樣子了,目光依舊還停留在模型之上,闞從事可知舟船之間,最大的區別在于何處?
結構?闞澤說道。
不錯,馬鈞點了點頭,舟船結構,大小有差,各有用途,便是千萬種變化…看著都像是外殼甲板,實際上這里面龍骨多長三分,或是多彎一寸,皆有區別…
馬鈞指了指掀開甲板之后,裸露出來的船只龍骨說道,這個龍骨中間太平,頭尾又是太彎,看起來似乎好看,但是在這兩個彎處,卻吃力較大,若是平常運輸倒也無礙,但稍有碰撞,便是易折…
來,我給你看看,馬鈞說到興起,便是又拿了些他在家中自己削的龍骨模型給闞澤看,一邊比劃一邊講解,木原本都是直的,但是龍骨要彎的,就必須將直改曲,既要保持其堅硬,又要得其柔韌,稍有不慎,整根都會廢棄…
你看,這個就是改的時候火候太大了,這里裂開了…
還有這個…
馬鈞說得興起,然后左邊點了一下,右邊指了一下,嘴里吐出一大串的各項數據和專業術語,而在馬鈞身邊的闞澤也只剩下點頭的份,一點都搭不上話。
等到馬鈞停止說話,闞澤才用外行人的口吻,略帶一些疑惑的總結道:所以,這個模型是有些問題的對吧?
這個也沒什么問題啊…馬鈞愣了一下,然后反應過來,略有些神氣的點了點頭說道,哦,那你要說和那個比…和我們最新研制的想比,這個自然是有些問題的…這么說罷,這船看著漂亮,但是實際上因為這個龍骨的關系,速度提不起來,然后比較怕側風…
涉及到了相關的艦船知識,馬鈞又是開啟了講解模式,嘰里咕嚕開始不停的吐出像是什么風力,水力,流力,阻力等等一大堆的名詞,使得即便是闞澤這樣相對比較聰敏一些的,也是不由得有些暈圈…
但是闞澤抓住了其中的重點!
原來,這船的模型是有問題的!
闞澤像是明白了什么,呼出一口氣,然后對著馬鈞點了點頭說道,啊啊…對對,大匠師說的是,某稍微有些明白了,多些大匠師指點…嗯,對了,這模型還是煩勞大匠師重新裝好…
這個簡單,馬鈞一邊麻利的將拆下來的部件重新裝上去,一邊問道,闞從事,這個模型是要來做什么的?
闞澤微微笑著,說道,準備拿來送人的…
送人?
對,闞澤微微點頭,他基本上理解了斐潛的意思,心情也輕松愉悅了起來,聲音輕快的說道,送人一份大禮…
1秒:m.motan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