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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0章文以明道,敬以知微

  玉石。

  說不清楚第一個發現玉石的人,究竟是誰了,也不知道第一個將玉石帶上華夏政壇的人應該是一種怎樣的心理狀態,但是無疑一點的是,他成功了。他成功的將一個原本應該是毫無價值的東西,變成了有超出物體本身的價值。

  這或許很繞口,但是在后世之中很常見。

  在斐潛手中,就把玩著一塊玉石。

  若是按照后世的標準,這一塊就是上佳的白玉。

  色澤細膩,光澤,觸之有溫潤之感。

  在這塊玉石的原產地,它就像是一塊普通的石頭一樣,躺倒在地上,和泥土雜草為伴,但是現在,通過一系列的操作,它就身價倍增,價值不菲。如果在其上再雕飾花紋,亦或是加以金銀裝飾,那么這一塊玉石還要更加的昂貴。

  但是有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就是當人們發現這種石頭很值錢的時候,就會發現他們只是需要一把鋤頭,甚至連鋤頭都不要,只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即便是用手刨,運氣不太差的話,都能挖掘到一些原石來,那么玉石的價格還會居高不下么?

  從絕世珍寶,到珍貴之物,然后一路下泄到了平凡器物,最終一文不值,其實演繹變化的過程有時候并沒有想象當中的那么長。就像是原本鋁比銀還貴重,所謂的秘銀便有人說是最初的鋁,但是后來呢?

  斐潛將玉石放在了桌案上,微笑著。

  而在桌案上,在這一塊類似于原石一般的玉石的旁邊,是一枚已經雕刻好的玉印。在斐潛的下首左右兩側,也分別有一個桌案,在桌案之上同樣也擺放著相同的玉石和玉印。

  這就是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當然,這個辦法也一直沿用到了后世。

  以官方,或是半官方的機構來給這些東西,附加上某些價值。不過么,還需要另外一個輔助條件,就是稀有。

  這個稀有,并非一定要是嚴格意義上的稀有,或者說什么孤品等等,這種稀有,只需要一個概念而已。有一些人可能會在這個過程之中意識到這個東西未必真的稀有,也未必真的值那么多的錢,但是這就像是金融市場,亦或是某些特定標的的市場一樣,每一個參與者都覺得自己不會是最后一棒,都覺得可以在這個事情上撈一筆。

  報!侍中陳長文,侍郎魯子敬求見…

  斐潛微微點頭,有請。

  在沒有到漢代之前,有時候斐潛會在紙面上看見一些悲天憫人的士族子弟,發出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的感慨,甚至像是曹操悲嘆千里無雞鳴的蒼涼,然后感覺這些人是有憂患意識的,是有強烈情感的,是在對著時代,對著命運發出的深至靈魂的呼喊…

  但是現實是這些人或許確實是如此,但是放到整體上來看,卻有完全不一樣的態度。

  因為從古至今,所有上層階級都是基本上不去從事具體的體力勞作的,他們會將自己絕大部分的精力和體力,都消耗在為了爭奪更高的位置上。

  當然,也有可能在某些時段,會站在一起,為彼此吹噓,說一些似乎對于社會的深層次的思考,但是實際上毫無意義的屁話,以此來彰顯他們尊貴的特性,更有意思的是,這些基本上不勞動的人,卻習慣性的會要求其他的勞動者按照他們的標準去勞動。

  就像是來的陳群和魯肅。

  若說是文學性,相信如果說斐潛表示,現場兩個人做一篇文章,哪一個文章好,便支持誰,然后說不得兩個人就會寫出值得流傳千古的文章來,就像是陳琳的《討曹檄文》一樣。

  所以,悲天憫人,沒問題,但是吃人喝血,也同樣沒問題。

  陳群和魯肅不知道一旦發動對于荊州侵吞計劃,就意味著有成千上萬的人會因此而喪命么?流離失所甚至都是輕的,更有可能導致整個郡縣的人口都會在戰爭當中消耗掉,荊襄之地幾年,十幾年的平靜期一旦被打破,破壞性究竟有多大?

  所以,華夏士族,為什么會選擇玉石作為其代表,也多少有些意思了。玉石是石頭,又不是石頭,看起來,摸起來似乎都溫潤,但是實際上其內在是硬的,冷的…

  陳群和魯肅坐下之后,也都看見了在他們桌案之上擺放著的玉石和玉印,不僅微微有些錯愕,然后看向了斐潛。

  斐潛微微抬手,示意他們二人可以細看,此乃西域雪山之玉也。蔥嶺之中,有一山無名,高萬仞,山巔常年被雪,幾近絕人跡,偶于冰雪之下,發掘一窟,常年溫熱,有五彩氣升騰,奇而探之,便得此玉…

  實際上,這些就是水流玉而已。

  在一條不知名的河邊撿的。

  雖然說陳群和魯肅未必都相信斐潛的那些描繪,但是并不代表陳群和魯肅就會立刻揭穿,紛紛表示了對于玉石的贊美,但是同樣也在心中揣測著斐潛在桌案上放置玉石的具體用意。

  然后很快的,他們就不用猜測了,因為斐潛直接說道:正所謂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二位皆為謙謙君子,當得此玉而配也。二位遠道而來,無禮為謝,此玉正當其用,還望二位切莫推辭…

  君子有德,玉亦有德,潤含玉德懷君子,寒助霜威憶大夫。斐潛表示,只要他開了口,旁人就甚少能撈到機會說話,管子曾言,玉有九德,溫潤以澤,仁也。鄰以理者,知也。堅而不蹙,義也。廉而不劌,行也。鮮而不垢,潔也。折而不撓,勇也。瑕適皆見,精也。茂華光澤,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音清搏徹遠,純而不殺,辭也。是以人主貴之,藏以為寶,剖以為符瑞,九德出焉…

  斐潛講完,停了下來,也就是暗示著你們兩個可以自由說話了。

  當然,后面孔子覺得玉石九德還不夠,自己琢磨琢磨之后又給加了點,湊了個十一德出來,至于為什么不是二十一德或者更多德,孔子或許是能想的都想了,亦或是覺得多少要給后人留點余地?

  陳群和魯肅二人的神情都有呆滯,連帶著點頭之中都帶出了一些茫然。

  這個,不是要談一談荊州的問題么?這褲子都脫了…呃,話題都準備好了,就連對方要怎樣批駁,自己要怎么反駁都想好了,結果一上來卻大談玉石?老子根本就不想談什么玉石啊!

  陳群看了看桌案之上的玉石,忽然有些明白過來,然后他并不是立刻對著斐潛有所表示,而是抬頭看向了對面的魯肅,發現魯肅依舊是有些茫然的時候,就笑了,溫和的笑,就像是玉石一般的溫潤,驃騎所言甚是。「鄰以理者,知也。堅而不蹙,義也。」故而君子,當鄰明理,當曉大義,方可言德也…

  魯肅看著玉石,然后聽到陳群的聲音,抬起頭來看見陳群的笑容,然后又低頭看了看玉石,忽然一個念頭也跳了上來,不由得恍然,立刻說道:正是,正是!「茂華光澤,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音清搏徹遠,純而不殺,辭也。」君之行舉,正大光明,豈可假德以彰,虛義而鳴乎?

  斐潛微微而笑。二位,既然皆以玉為美,以玉為德,潛雖不才,如此西域奇玉,亦不忍獨占,愿美于華夏,德于萬家也,不知二位可愿代為轉運,以美君子乎?

  陳群和魯肅再次愕然。因為他們都沒有想到,一個堂堂的大漢驃騎將軍,居然會親自推銷玉石,他們還以為是斐潛借玉石說荊州,沒想到是真的似乎只是在說玉石…

  陳群回到了暫時落腳的驛館之中的時候,依舊有些渾渾噩噩,他腦袋之中就像是被那塊玉石給堵上了一樣,堅硬且頑固的卡在大腦里邊,使得腦筋難以轉動起來。

  斐潛的態度很曖昧,就像是陳群現在手中的玉石一樣,它可以稱之為石頭,但是它被掛在了儒家的君子身上之后,又絕對不是簡單的石頭了。斐潛的話也是如此,如果是一個普通人講的,那就是屁話,陳群完全可以不用去特意思索和理會,但是現在,屁股底下的東西決定了講得即便是屁話,也需要陳群好好的聞一聞其中有沒有特別的一些信息素夾雜在其中…

  是的,按照常理來說,這一次的會面很怪異。

  陳群相信不管是斐潛還是魯肅,都明白這一次會面是為了解決荊州的問題,但是就像是大多數的談判一樣,直接出價討價還價的,是在市坊之中的下里巴人才干的事情。陳群以為應該是更文雅,更隱晦的表述,并且做出相應的妥協,最終達成一致,但是完全沒有想到最終只是帶回了兩塊玉石,不,是一塊玉石,一塊玉印。

  這個時候陳群才發現,他竟然沒有去看一下玉印雕刻的具體字樣是什么,連忙取過,然后翻轉過來,但是細長扭曲的篆體,并且還是反刻的,使得陳群并不能立刻知曉到底刻的是什么,只是認出了第一個字,文,文什么…

  畢竟陳群也不擅長雕刻,平常也很少接觸反刻的篆體,因此陳群只能是再次起身,在玉印之上沾了些墨,然后印在了紙上…

  文以明道?

  陳群看著拓印出來的字跡沉吟著,幾乎是下一刻,就聯想到,那么魯肅的那一方的玉印是什么?是敬以直內?還是敬以知微?

  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意思啊…

  要不要去問…算了,陳群立刻斷絕了這個念頭,因為他也一樣,如果魯肅會想要知道陳群的玉印上刻的是什么,陳群也肯定不會說的。

  那么,只能是猜測了。

  這,有點意思。

  陳群微微笑了起來,這才像是驃騎么…

  文以明道,早在戰國時《荀子》中已露端倪。而荀子么,以身具備天道自然和帝王之術,正好又符合于當下的局面。

  天、天命、天道的問題,在漢代,一直都是一個很大,很多人關注的問題。

  孔子借親親之情論仁德,而視天命為一種盲目的主宰力。而在孔子之后,其弟子和后學力圖使仁德、心性、天命得以相互貫通,獲得存在的支撐,另一方面又將天命、天道義理化、價值化。

  但是荀子走出了和孔子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的道路。荀子雖然也講天命、天道,但是荀子更講究的是天道自然和制天命而用之!

  因此,驃騎將軍用這個玉印刻上了這四個字來送給陳群,其背后的意思,自然是可圈可點了。

  那么從這個角度來說,魯肅魯子敬的那一塊玉印上,應該刻的是敬以直內罷?

  這個驃騎!

  陳群吸了一口氣,他忽然想到了許多事情,相互碰撞在一起,然后站了起來,在堂中轉了兩圈,這種明明察覺了一些東西,卻無法明晰的感覺,讓陳群很不舒服,甚至讓陳群想到了要去和郭嘉再談一談…

  但是,陳群緩緩的又坐了回去,然后重新把玩起了玉印來,他不能表現得這么急切,至少不能讓人看出他的急切來。

  君子當有靜氣,就像是玉石一樣,沉穩,有度。

  于此同時,魯肅自然也是在把玩著手中的玉石。

  對于驃騎將軍斐潛親自推銷玉石的事情,魯肅并沒有像是陳群那么覺得詫異,這自然和陳群魯肅之間的出身有關。

  陳群是潁川望族,簡單來說就像是后世某些城市里面地主大戶,就算是什么都不干,光出租房屋都可以悠哉閑哉,也就甚少去琢磨一些經營投機之道,畢竟沒有那個迫切的需求。而魯肅則是豪族,而且魯肅幼年喪父,是由其祖母撫養長大,所以魯肅危機意識更強,也比較容易去接受一些新的變化和事情。

  同時江東也確實是缺少玉石,并且江東士族也不愿意承認他們的君子程度要比冀州豫州的人要欠缺一些什么的,就像是后世許多名媛即便是拼單也要維護自身的高雅形象一樣,江東士族的子弟也需要玉石來襯托自己的品德。

  所以,搭建一條玉石的貿易路徑,這對于魯肅來說,或者對于江東來說,沒有一點問題。同時商貿的建立也可以標明斐潛暫時對于江東并沒有太多的惡意,或者說暫時不想表現出惡意來,這無疑讓魯肅放下點擔憂,至少比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種半警告式的會談要好了許多。

  畢竟孫權這個人做過不少的事情,魯肅原來以為驃騎可能不知道,但是現在知道驃騎可能多少知道,亦或是知道了卻裝作不知道,但是又不想讓江東的人認為完全不知道,所以借著周都督之事,表示當想要知道的時候,就肯定能知道…

  這樣一來,問題就是這四個字了。

  敬以知微?

  魯肅自然是知道其出處,這當然沒有什么問題,但凡讀過一些書的人都知道這個出處究竟是何處,但是重要的不是出處,而是驃騎用這四個字來指代什么?

  魯肅認為這四個字當然不是驃騎為了來嘲笑或是諷刺魯肅自己的,因為這樣做毫無意義,魯肅也不會因為區區諷刺和嘲笑就發怒或是改變一些主意。對于魯肅來說,他覺得若是需要發怒,則是因為那個時候需要發怒,而不是因為個人的情緒,就像是平常的時候,魯肅都裝作稍微遲鈍一些,稍微傻一點,這樣更容易讓人忽略他的體型,并且不容易引起他人的警覺一樣。

  但是只有魯肅自己知道,若是他愿意,他也可以像是戰士一樣,用敏捷的動作和猛獸搏殺,須臾之間取人性命。

  像那些武將平日里面用挺拔的身姿,用兇狠的目光來彰顯其自身危險的存在,對于魯肅而言,他覺得沒有什么好處,是的,好處。這個很重要。

  魯肅對于好處二字,有著超出常人的敏銳度。

  當年周瑜找他借糧草,魯肅當即就分出了一半,那可是三千斛米啊,有人說他傻,有人說他憨,其實魯肅一點都不覺得吃虧,甚至還有了些好處…

  就像是許多女孩第一次躺倒岔開腿一樣,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在當時的情況下,擁有六千斛米的魯氏,并且沒有自保能力的魯氏,就像是已經被按在地上的女孩,若是魯肅只是像普通人一樣,給個幾十,或是幾百斛,當然也能打發得過去,但是誰又能保證,周瑜爽完第一次之后,不會來第二次第三次?又或是旁人見到周瑜爽了,會不會想著也在魯肅身上爽一下?

  所以魯肅明面上給出了一半,但是實際上是保全了另外一半,后來也是因為如此,魯氏才有資本舉家遷徙,安然到了江東,不像是其他的一些江淮豪族,最終化為了白骨。

  歷史上魯肅勸說孫權,也常常是將孫權的所得到的好處表述清晰,然后自然也比較容易得到孫權的認可。至于演義之中的么,那只是演義。

  莫非…魯肅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這一次,魯肅也緊緊的抓住了好處二字,然后并沒有像是陳群一樣,被表面上的一些德、道所遮蔽,隱隱約約的貼近了驃騎將軍斐潛的中心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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