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將軍的威脅太大了,尤其是騎兵。
而天下馬場,十之八九已經在驃騎將軍斐潛的手中,留給曹操的,也就僅僅只有幽州這一小塊和冀州北部那一個的馬場。
因此,漁陽不容有失。
漁陽,原本是幽州治所,之前在劉虞治理之下,原本也是有聲有色,頗有北方大郡的氣度,但是在短短幾年之中,就急轉之下,然后簡直就是破敗不堪。
眼前一切,讓風塵仆仆趕到這里的曹純,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城墻還有焦黑破損的痕跡,據說是當年鮮卑留下的,曹純真想罵娘,當然是問候袁氏的娘,這么多時間過去了,那日兵火交亟留下的痕跡竟然還在…
雖然說當下重新開始修葺,城墻破碎之處,密密麻麻的民夫在搬土運石,修補那些破口。護城河當中,也有人下在城壕里頭,在泥塘里面繼續淘深壕溝,重栽木樁,但是曹純都不知道究竟來不來得及趕在冰封來臨之間,大體上修葺完畢。
該死的…
曹純低聲咒罵著。
沮授在一旁默然不聲。
這一切早就該做了,但是那個時候袁熙根本沒有心思在幽州久待,也就沒有多少做這些事情的欲望,每一次沮授建議,袁熙都說是再說,一拖再拖之下,便是拖到了當下。
按照道理來說,沮授也做得不錯了,就像是現在的工地,每隔一段都有熱騰騰的鍋灶設立,幾條漢子在那里掌勺,給下水的人分發熱姜湯。在每個城門口還堆疊著一包包的糧食每個民夫下了一輪工就憑著籌子來這里換糧食,雖然不多,但是熬個粥還是可以度上一日所食的。
漁陽的糧庫糧草本身就沒有多少而且曹純來得倉促也沒有攜帶很大的數量,但是現在卻將這寶貴的糧草拿出來作為工薪,除了想要盡快修復城墻等城防之外還有一個明顯的作用就是穩定人心。
曹純帶來的騎兵現在每日三次每次百人人馬全部頂盔貫甲在漁陽左右巡邏,在陽光照耀之下,這些騎兵身上的甲片耀眼生光,馬蹄陣陣,更是如同擂鼓在人心之中也是同樣求一個振奮的效果。
有糧有兵這些原本惶惶的漁陽百姓也就漸漸沉穩下來,畢竟這個亂世,最大的保障不就是這兩樣么?
城中糧草還能支撐多久?曹純用極低的聲音問道。
沮授也是低聲回稟大概還有月余…
曹純點了點頭,然后說道:過得幾日,就先托言水寒…修渠之事,便暫且…原本還是需要修理一下漁陽左近的水利的,為新的春天做一個準備,但是現在么,糧草實在是維持不了這么多的勞動力,只能是做一個樣子,表示一個態度之后,就暫時停下來,等到來年緩和一些之后再說了。
曹公之處糧草不知何時…沮授點點頭,然后問道。雖然說沮授因為袁熙的關系,現在也算是曹氏陣營里面的一份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多年的習慣一時半會改不過來,依舊稱呼曹操為曹公。
曹純望著遠方,并沒有在意沮授的細節問題,冀州糧草不日將至…
雖然曹純嘴上說得很肯定,但是曹純自己也知道,這個所謂的不日,真不知道是具體那一日…
曹純盼望著,除了盼望著糧草之外,還盼望著曹操能幫自己做一個決斷…
而此時冀州豫州之中,糧草的問題,也是個棘手的問題。
因為袁氏旗幟在冀州的倒下,絕大多數的兵卒被曹操控制并且帶走了,在河北留下的兵卒并不多,而且為了應對與日常需求,不得不補充了一些雜兵充數。
這些雜兵如今最大的任務,就是將冀州的糧草運出去,大多數都是運往豫州,偶爾也有一些運往其他方向的,比如幽州。
曹操對于曹純,自然也是很重視的,所以在曹純北上不久,就開始準備了糧草支援,但是問題是曹操想要的,冀州人并不想。
幽州,幽州干冀州屁事啊?
給豫州也就算了,畢竟現在皇帝在豫州,就相當于這幾年沒有上交的賦稅補上去了就是,但是幽州算個球啊?
所以這些原本是袁氏,現在是曹氏的兵卒,進度十分緩慢,甚至在曹操下令之后四五天了,距離準備出發還有一大半的差距。散漫的士卒搭著氈帽就躺著曬太陽,就連管理這些兵卒的軍官也是懶洋洋的,一天當中有大半天不見人,不知道躲在那里偷懶。
怎生還發要給幽州?這當是我們冀州都不用吃喝么?
袁公在世之時,最多也就是征發調撥,事不過三,多少還會顧忌鄉土百姓一些,如今換了曹公,卻還不如不換,更是逼迫剝削,如飲血食肉一般…
慎言,慎言啊!
這又有什么好慎言的?!看看冀州上下,何人不是提心吊膽?何人不是義憤填膺?曹公嘴上說得一視同仁,結果怎樣?如今冀州人杰之中,幾人堪登朝堂?
這…哎…
聽聞我等好不容易籌備錢糧,運到了豫州之后,還被那誰克扣,以次充好,結果朝中以為冀州之人心懷不滿,故意用腐米朽麥充當軍糧,甚至還要嚴查株連!
還有這等事情?這簡直是荒謬絕倫!
何嘗不是?豫州之人原本就和我等有隙,如今見得我等頹廢,豈有輕易饒過之理?這是要逼迫吾等上絕路啊!
唉,袁公若在,也斷不至此…
很多東西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這些冀州人也是如此,原本袁紹在世的時候,這個不滿那個不爽,動不動就嘀咕說袁紹這個那個,可是現在變成了曹操,這些冀州人才猛然間醒悟過來,其實袁紹還是很不錯的,只可惜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失去的東西一去不返,再也無法回頭。
散亂的議論,當然得不出什么結果,無非大家都是牢騷滿腹,軍心更加懈怠而已。
而這些議論,曹操自然是聽不到。
曹操當下,獨處室中,對著桌案之上代表著幽燕當地的木圖,細細琢磨沉思。在室外,也,幾名親衛守在門口,靜悄悄的不敢打攪曹操的思緒。
這面木圖,只怕還是袁紹不知道什么時候制作的,而且已經被摩挲得有些包漿了,顯然原先袁紹沒少對于這個地圖琢磨。曹操的雙手,在木圖之上,不住的指指點點,久久沉吟,最后只能浩然長嘆。
某之兵馬,依舊不足啊…曹操嘆息道,驃騎人馬,確實是精銳之中的精銳…尤其是騎兵…
經過和斐潛的一戰,曹操對于騎兵的理解也仿佛更提升了一個層次。原本以為自家的騎兵已經是非常不錯了,但是和斐潛麾下的一比較,似乎又差了一些。斐潛的騎兵,膽子更大,性子更潑,撒得更遠一些,跑得更快一些,似乎還可以整日都在馬上坐臥起息一般,簡直比胡人還要更胡人一些。
曹操原本以為只是差一點,差一些而已,但是現在才意識到,他的騎兵,這里差一點,那里差一些,最終的結果就是和斐潛的騎兵差距了好大一截。
還有就是裝備上的差距…
那些閃耀著寒芒,在陽光之下,也是會讓人感覺到透體生寒的武器裝備。
壕哥的能力,古今中外都是讓人無奈。
精良的裝備加上精銳的兵卒,這在冷兵器時代,幾乎就是幾近于無解的存在。
而這一切,都成為了當下曹操眼前的阻礙。
因此幽州很重要,非常重要,不僅是冀州北大門,更是練兵場,雖然不見得可以如同當年公孫瓚一樣再次訓練出一個什么白馬義從來,但是逐漸的讓自家的騎兵追趕上驃騎麾下的那些騎兵,也是需要這么一塊區域來保證的。
但是幽州很困難,非常窘迫,比曹操原先預料的還要更窮,更差。
袁熙袁顯奕…曹操磨著牙,這顯然要算在袁熙的頭上,但是現在即便是將袁熙砍頭,也不可能立刻改變幽州的問題,更何況袁熙還有用,也還殺不得。
因此曹操只能是親自來擦袁熙的屁股。
對于曹純上報的情報,曹操很猶豫,因為他理解曹純對于那個新發現驃騎之下趙云的商隊的想法,畢竟斐潛的商隊一般價值幾何,曹操也是心知肚明,如果真的能夠搞上幾次,那么多少也可以暫時緩解幽州的窘迫。
但是曹操覺得,這個商隊似乎有些問題,有一種陰謀的味道,雖然這個和驃騎斐潛的習慣不太相符,但是曹操聞到了這種氣息,因此曹操思考再三,然后給曹純派出緊急的信使,表示讓曹純暫且忍耐,不要妄動,以免中了圈套,同時也表示會讓冀州盡量抽調糧草,轉運至幽州,以解幽州匱乏…
從河北冀州轉運幽州,大體上都是走陸地的,但是也要經過三條河流,一條是漳水,一條泒水,一條巨馬水。
后世許多人只是知道界橋之戰,但是卻不知道還有個巨馬水之戰。當年袁紹在界橋之戰后派崔巨業領兵圍故安,久攻不下,糧盡之時不得不撤退,結果被公孫瓚派三萬人追擊,在巨馬水大破袁紹軍,殺七八千人。其后公孫瓚乘勝追擊至平原,也才有了劉備平原令…
當然,這個巨馬水的勝利,也是造成了公孫瓚后來在易京拒不出戰的根由之一,畢竟袁紹久攻不下之后咬尾追殺嘗到了甜頭,之后自然是覺得還可以再來一次,卻沒想到袁紹已經換了姿勢。
如今,巨馬水。
橋斷了。
原本這里有一個石橋,但是年久失修,然后就斷了。
在河畔上,幾十名的民夫如同螞蟻一樣勞碌著,一座浮橋的雛形略微有了些形狀。當然,距離成型,顯然還需要很多時間。
曹操派往幽州的信使就被卡在了這里。
船!速調船來!傳令的信使跳下戰馬,滿頭大汗的在河岸上大吼,何人主事?
近處的一些民夫停下了手頭上的事情,像是呆頭鵝一樣看著傳令信使,一動不動,而遠處的民夫依舊還在那邊或是敲打木樁,或是夯土,呼喊聲和敲擊聲此起彼伏。
何人主事?信使繼續大喝道,見沒有人反應,不由得上前抓住了一個民夫,瞪著眼珠子,何人主事?
河里,河里咋咧?煮個啥?啥煮了?民夫哆嗦著,俺啥也不懂…
信使放緩了語調,盡可能的不用豫州口音,貼近了冀州這里的聲調,問了民夫,民夫才恍然大悟,然后指著前方的一個方向。
信使立刻上馬急奔到了前面,然后左右尋找,找到了站在河邊督促工作的官吏,速調船來!某要過河!
督促造浮橋的官吏愁眉苦臉,回稟上官,這里…沒有船…
信使不相信,指著官吏吼道:如此要道,怎會無船?汝若有意阻礙于某,當為阻擾軍情之罪!速調船來,送某過河!
官吏連連作揖,說道:上官此言差矣,小的怎敢阻擾?是真沒船了…之前運送糧草,都調走了,一艘都沒剩下啊…
呃…信使愣了一下。
如果說是官吏有意不調船,自然是這個官吏阻擾軍情,但是如果真的是船都被調走了,那么也就不是這個官吏能力范圍,當然也不能說是這個官吏的錯。
漁船!漁船也成!周邊可有漁戶,找個漁船來也行!信使大聲說道。
官吏腰彎得都快貼到地面上了,啟稟上官啊,這里…這里百里無人煙,何…何來什么漁船啊…
袁紹和公孫瓚連番大戰,不僅僅是滾皺了床單,也破壞了原本的生態,處在交戰區域內的百姓早就要么被抓壯丁,要么死了,怎么可能還能在野外逍遙生存,甚至打造漁船來下河捕魚?
某要過河!信使無奈,一把抓住了官吏,某!要!過!河!!
官吏哆嗦著說道:上官若是急切…不如…泅過去?
信使咬著牙,眼珠子轉了幾下,最終惡狠狠的說道:何處水淺?
即便是在后世,也有很多人是旱鴨子,下水就沉,更不用說長期居住在豫州的信使了,但是傳遞軍情是有時間限制的,如果超出時間,輕者罰,重者斬,所以當下也就只有泅過去了,雖然說冬日里面水位會低一些,但是同樣的,冬日里面水也冰寒啊…
即便是能游過去,也是沒有時間來烤火啊,更衣啊,亦或是找個地方修整啊,必須接著趕路,然后再在馬背上冷風這么一吹,這條命也就幾乎是交代了,能不能活下來,就要看老天爺給不給面子了。
風寒,在漢代,幾乎就是絕癥。
信使咬著牙,忍著心中對于水的恐懼,將外袍脫下,然后再將竹筒包在外袍之中,沒有油布,只能是借了官吏送過來的麻布再包了一層,懸掛在馬脖子上,然后自己脫得光光的,在寒風之中哆嗦著下了水。
河水冰涼。
水流雖然不是很湍急,迅速的帶走了信使身上的熱量,讓其不由得哆嗦了起來,走了幾步便是腿腳忽然一歪!
信使暗叫一聲不好,連忙去抱著戰馬脖子,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雖然說馬本身也有游泳的本能,但是戰馬畢竟只是奔跑的健將,這游泳的能力么,很是勉強,被信使一抱,也是身軀一歪,差一點也沉到水中去!
幸好戰馬掙扎著,加上冬日里面的河水,水面較低,水流較緩,這才有驚無險,緩緩的向對岸泅游過去。
信使盡可能的抱著馬脖子,依靠戰馬的能力艱難的泅過了河去,但當剛站上岸邊的時候,迎面一股風吹來,便是渾身哆嗦,連打了兩三個噴嚏,連忙去取馬脖子上包袱,準備穿外套的時候,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不知道什么時候,原本放在馬脖子背上的包袱已經轉了一個方向,變成了位于馬脖子下方,而且正在往下滴著水…
信使急急解開包袱,然后驚慌失措的看見包袱之中,不僅是外袍外衣等被浸濕了,連最中間的竹筒也被打濕了,連忙抓起竹筒用力甩了兩下,企圖將竹筒上沾染的水甩掉,卻沒想到在寒風中吹得手腳發硬,再加上竹筒上有水,一個沒抓穩,脫手而出,咔啦一聲甩在了地上,叩叩兩聲就往河中跳去。
信使急急撲上去,雙手將其按住。
幸好是竹筒,若是其他什么器物可能就碎了。
哆嗦著,穿上了雖然是盡力擰干,但是依舊潮濕的外袍,然后將竹筒收在懷中,信使在寒風中,咬著牙繼續急急向前。
等到了漁陽得時候,精神一松,信使便是直接昏迷了過去。
漁陽兵卒一邊救信使,一邊急急將竹筒遞送到了曹純手中。曹純拿起竹筒查看,然后就看見竹筒的封蠟,半邊是完整無缺加蓋著印鑒,但是另外半邊的封蠟卻裂開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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