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論這個事情么,其實也很有意思。
大多數情況下,言論是一個很私人的事情。
一個人的言論大體上只代表著一個人的觀念,但是大多數時候,如果僅僅是一個人的言論呢,經常會處于一個被忽略的狀態下,所以很多時候就有人喜歡去代表別人,然后挾持輿論。
那么會不會有冷靜者呢?
也是有的,只不過冷靜的人呢一般都不會輕易的參與爭論,輕率的發表什么言論,也不會動不動就指責這個批判那個,而冷靜者這樣的做法呢,又反過來給其他的聲音騰出了空間來,使得在事情的初期,往往都是充斥著一些混淆的,消極的,以及充滿負面的聲音。
就像是當下的建寧。
一開始高定以為劉范來了,就可以合并一處,立刻進軍了,但是沒有想到,在劉范將到未到的時候,就有夷人的部落酋長貴人找上門來,張口閉口就是高定背叛了組織,喪失了立場,成為了漢分的走狗…
當然,具體言語自然不是如此后世的說法,但是意思是沒錯的,就是抱怨一通,然后義憤填膺的樣子,仿佛這樣一來夷人就又再次的成為了漢人的走狗打手,昔日漢人的不公平,種種的仇恨,高定竟然都給忘卻了云云。
高定自然斷然否決,表示自己依舊是夷人,還是站在夷人這一邊的。
夷人首領酋長等將信將疑。
然后事情就有些微妙起來,因為出了這樣的一攤子事情,所以當劉范到了建寧境內的時候,高定就不方便去迎接了,便只有雍闓去了。
然后劉范見高定沒有到,詢問之下,雍闓又有些支支吾吾,頓時心中就泛起了一些波瀾來,原本十分的熱情,頓時只剩下了七八分。
隨后劉范這已經打折的熱情,又在夷人的紛亂言論之中,漸漸的不斷縮減…
夷人在上古的時候應該也是在華夏大河流域的,當時因為和炎黃兩個老人家鬧了別扭,打了一架打輸了,然后離家出走了,南逃到了大山深處,漸漸的定居了下來,一度強盛,到了后世也還有,不過是太祖爺給起了一個新名字,叫做彝。
所以夷人的個性是很強的,而劉范還沒有來倒也罷了,劉范一到,這個誰聽誰的,也就是指揮權的問題立刻就像是十七八個灌滿氣的皮球掉在水里一樣,頓時就算是高定和劉范合起來有四只手,也無法全數將這些皮球按到水下去。
對于大多數的夷人酋長首領,村寨的寨主來說,他們身上并沒有什么官職,因此劉范的什么朝廷冊封,千石大員,根本沒有太多的威懾力,更談不上什么敬畏了。
什么交州刺史?交州在哪里?什么?那么遠,那這個棒槌跑這里來干什么?
什么兩千石大員?有建寧太守大么?差不多?那還說個屁?建寧太守老子都翻臉了,還有什么必要給這個家伙好臉色?
就合大多數的華夏士族地方豪強一樣,這些夷人酋長貴人,也是多數類似于這種割據地方,把持山頭的角色,擁戴高定為夷人盟主,那是因為不僅是高定名聲大,而且高定本身也是夷人,所以肥水不算是落到外人田,而劉范么…
是該算是八角啊,還是應該算大料?抑或是算香葉啊,還是算月桂呢?
其實就都是一樣,算利益。
這些夷人部落,處于半游牧半農耕的狀態,甚至還有不少人習慣與獸同住,甚至夷人神話當中他們的祖先就是一條人化了一大半的狗,因此說是帶了些野性,倒是一點都沒說錯。
大多數的夷人一上來也就表態說要合作可以,但是要讓劉范聽高定的安排。高定自然不可能自己拆自家的臺柱子,所以也不會說些什么,而劉范的手下也有些南越人,也算是夷人的鄰居,有些本來就有些宿怨,這下子可算是逮到了機會,當面吵架的,私下約斗的,至于像是說急了開罵,將對方祖先問候了一遍又一遍的然后衍化成為拳腳交加持械群毆的也是大有人在…
幸好不管是高定還是劉范,心中大體上還是知道些分寸,所以也一直壓制著,才沒有將事情越鬧越大。
可是問題是,這個問題不解決,就沒辦法進行下一步動作,一日不解決,便是遲緩一日,十日不解決,便是推后十日。
高定劉范兩個人都知道,這個問題肯定最終會解決,也是會統一起來,但是肯定是誰先開口誰吃虧,誰先讓步誰老二,就像是辦事一樣,老二磨破皮,老大爽歪歪,要是有的選,誰情愿當老二?
又是一日吵鬧半天,會議再次不歡而散。
雍闓看著劉范帶著人遠去,啜了啜牙花子,掉轉頭并沒有回自家所在,而是直奔高定營地,見到了高定之后說道:現在怎么辦,都過了好幾天了…這個劉刺史到底打什么主意?
按照原本高定的想法,劉范畢竟是遠道而來,糧草么肯定是吃緊的,所以拿捏兩天,劉范自然就會不得不讓出一部分利益來,然后高定再斟酌著返回一些去,全了劉范的顏面,兩家人自然就都過得去,也就可以真正坐下來好好商討一下如何配合,如何進軍的問題了。
可是現在劉范并沒有按照劇本來走,很顯然的脫肛了…
這要怎么搞?
高定沉默了片刻,說道:再看兩天…高定也是有些無奈,如果說一開始不拿捏么,劉范大概率也會客氣一番,但是現在將之前的這些施為全數都舍棄了,重新去跪舔劉范的葫蘆頭,顯然高定也張不開嘴。
雍闓琢磨了一下,試探著說道:要不,我帶些糧草,去劉范的營地,就說是勞軍,順帶探探口風?
高定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也好,不過么…略 雍闓點頭說道:這個我知道,就是按我的名義去…怎么說建寧我也算是地主,略作地主之宜也是應該的…其他我什么都不說就是…
而在另外一邊,劉范也是嘆息了一聲,他未嘗不知道如果自己略作讓步,把價格談攏了,就可以達成共識,進而更快的進入下雙方都爽快的環節之中,但是這個價格么…
如果是錢財到也沒有什么,畢竟用錢財收買外胡,已經算是正常的操作范圍,就像是狗哥花點錢買個活好的,都可以理解,就算是出了岔子,也就笑笑了事,但問題是高定明顯要的不是錢財,是位置。
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胡人排斥漢人,漢人同樣也排斥胡人,這無關于什么民粹還是民族,只是人的一個本能,所以在大漢當下,如果說劉范讓出了主要的指揮權,也就等于是失去了主導地位,那么就算是可以打下川蜀,利益上的分配問題不說,光光輿論就能將劉范徹底壓死!
整個大漢本身社會的輿論就是這樣,如果說像是驃騎將軍那樣,以漢人為主導,然后雇傭羌人南匈奴人等為輔助,所有人都不會說什么,但是反過來,若是漢人成為了胡人的輔助…
呵呵,這樣的話,老劉家的招牌可就真的是又黑又臭了!
到時候,劉焉的棺材板定然也是蓋不住,指不定忍不了半夜就來敲劉范的窗戶…
所以劉范除非想要嘗一嘗千夫所指的滋味,否則也只能說是咬著牙不能松口。
高定自身是夷人,所以想不出來這個事情,而雍闓心中敞亮,多少猜測到了一些,借著勞軍送上糧草等物品的時候,略略寒暄了幾句之后,就開門見山的說道:劉使君以為某來做這個臨時領頭如何?臨時的,就臨時的!
劉范一愣,正覺得有些怒火上升,但是轉念一想,似乎又是當下局面的一個解決的辦法。向高定低頭是不可能的,那么又不可能長時間僵持在這里,所以這個問題遲早需要解決,而且是越早解決越好。
而雍闓么…
畢竟雍闓祖輩上也是侯爺,說起來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名門之后,又是建寧當地的豪強,若是將名頭讓給了雍闓,也不會有大漢輿論上的問題,似乎一切都很完美。不過么劉范依舊是覺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對勁,可是又想不出來究竟是什么問題。
劉范沉默著。
雍闓心中竊喜,這個態度,有戲啊!于是乎立刻接著說道:某并非眷念權勢,而是…哎!如今劉刺史和高盟主,這鬧得…若是再這樣下去,被川蜀笑話倒是其次,這軍心斗志恐怕也是一日日的消耗了,真等到要動兵的時候,這軍心都沒了,還怎么發動?某當這個領頭之人,一方面可以少了這方面的消耗,另外一方面也定然是不偏不倚,持中而行,這樣不管是劉刺史還是高盟主,自然也不必擔憂…更何況某家業都在建寧之中,也定然不會想著去什么川蜀…
雍闓絮絮的說著,反正就是表示自己就是一片好心,不忍心看著劉范和高定相爭不下,同時又說自己完全沒有私心,就只是做一個溝通橋梁的作用,然后讓劉范和高定能夠鵲橋相會水乳交融什么的…
劉范遲疑著,半響才說道:這是高盟主的意思?
雍闓連連擺手,說道:怎么可能是他的意思?這是我個人的想法,先行來和劉使君探討一下,若是能成,我再和高盟主去說…
劉范琢磨了許久,最終緩緩的點了點頭。
這個辦法,或者說雍闓的這個建議并不是最好的,但是似乎也不見得有多么錯,也是眼下唯一的解決辦法。唯一的,也就自然是代表著沒得選。
雍闓又是一陣猛拍胸口,振得肥肉亂顫,許下了不少不要錢聽起來很好但是沒什么實處的承若,比如說對于兩個人在攻掠川蜀的過程的獲取的財富,不取半分啦,對于兩個人的兵事戰陣絕對不會多嘴多舌,保證劉范的完整軍權啦等等。
等出了劉范的營寨之后,又兜兜轉轉,慢慢的壓制下自己興奮的心情,看著天色漸暗,才換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進了高定的大帳。
高定果然還在等雍闓的回話,結果雍闓的一席話差點沒讓高定跳起來!
劉使君非要讓我…讓我來做這個什么領頭之人…高兄,你說這個事,我該怎么辦啊?雍闓一副寶寶很委屈的樣子。
嗯?啊?!高定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
高定瞪著眼,盯著雍闓。
雍闓忽然站了起來,高兄你是什么意思?這樣看著我?行!某立刻去找劉刺史,就說回絕了此事!
說完,雍闓就怒氣沖沖的往外走。
等等!高定皺著眉,叫住了雍闓。
夷人也是人啊,也都是要吃喝的,現在又是快要開春了,所以現在只剩下了兩個選擇,一個就是準備春耕生產,夷人分散回各自的部落去,該干什么便去干什么,這樣來年才有吃嚼之物。
不過這樣以來,下一次再召集,就不是那么方便了,而且對于高定的名望來說也是一個打擊,就像是周幽王一樣,諸侯辛辛苦苦跑了一趟,什么好處沒有,下次誰還來?若是當時周幽王以演習作為借口,然后破點財重獎一二三名,再訓斥什么倒數之輩什么的,下一次點燃烽火的時候,肯定還是有人來的。只不過現在要讓高定拿出擺平這么多夷人頭人酋長的錢財來,縱然高定愿意,又哪里拿得出來?
那么現在擺在面前的,也是唯一的道路,就是趁著夷人聚集的時候,先從川蜀撈取一定的好處,只要能夠以戰養戰,夷人自然就不會抱怨了。
而想要進軍川蜀,就必須和劉范聯手,否則就幾乎等于替劉范做嫁裝,而且夷人也同樣不會愿意,因此繞來繞去,高定似乎也覺得,讓雍闓來當這個聯軍的頭領,好像,應該,大概,差不多算是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高定就像是被關在籠子里面的山貓,在試圖鉆出籠子不果之后,背著走在帳篷內繞了一圈又一圈,最終略帶著一點頹然的,仰頭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唉…
在一旁的雍闓,低著頭,聽到了這一聲的嘆息之后,他那被肥肉擠壓得只剩下一點點的小眼睛之中,閃過了一絲興奮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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