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
不僅是薛蘭有些傻眼,就連一旁的沈儀和吃瓜群眾都有些愕然。
原先沈儀薛蘭等人覺得龐統車行一定有財物,是因為看到車輛在街道沙石之中碾壓出來的沉重感,在沒有地磅的古代,目測估量便是唯一的憑據。
可問題是世界上沉重的東西之中,不僅僅是金銀銅。
還有一些很普通的物品,比如石頭。
而在龐統車上的,便是堆放起來的磚石…
青色的,白色的,當氈布被扯下的時候,裸露出來的這兩種顏色,就像是薛蘭和沈儀此時此刻的面色。
“不可能!”沈儀額頭上青筋暴露,有些歇斯底里的叫道,“將這些磚石搬開!其下還有財寶!定然是遮人眼目!”
沈儀不甘心失敗。這很正常,因為沈儀原本就是要借這樣一個機會來揚名,表示自己不畏懼權貴,樹立敢于挑戰貪腐的清白名聲,但是如果說現在龐統車行當中沒有財物,這個原本的揚名之舉就會變成了一個笑話,一個市坊之間傳聞的笑話,而沈儀本人就將成為這個笑話的主角,或需將被人嘲笑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輩子…
這怎么可能會讓沈儀接受?
因此沈儀血往頭上涌,雙目都幾乎赤紅了,不僅是自己上前去扒拉那些磚石,甚至大喊大叫的要讓薛蘭的手下也一同搬運。
薛蘭面容肅穆,眼珠轉了轉,瞄了一眼沈儀,沒理會沈儀的招呼,徑直向龐統拱手道:“且不知龐使君運此磚石何意?”
“呵呵…某兼青龍寺監建也…”龐統笑了笑,笑容有些發冷,“此事…薛從曹莫非也要過問?”
“豈敢,豈敢…”薛蘭尷尬的笑了兩聲,然后便朗聲說道,“既然龐使君車行之中無有不妥之物,某便不耽擱龐使君行程了…來人,讓開道路!”沈儀可以耍賴,但是薛蘭身為官職,就不能干這樣的事情了,現在既然勢頭不對,便立刻收了,而且眼見龐統車上的這些磚石,也不像是臨時地里面挖掘出來的,干干凈凈沒有泥土,所以多半是中了龐統龐士元的圈套,不趁早脫身,還像是沈儀那樣糾纏,豈不是愚蠢至極?
雖然阻攔收檢了龐統車行,但是畢竟龐統已經致仕,也就等于是一個普通士族子弟而已,那么自己也不算是有什么錯,縱然旁人指責也可以推拖是應了民情之請,非本人所愿,不過是職責所在,不得不行之…
薛蘭正打著自家的計算,卻聽到龐統仰天哈哈大笑了幾聲:“哈哈,好一個薛從曹,到了這番地步,還想著抽身而出不成?”
薛蘭一邊往后退,一邊說道:“薛某不過應民之請而已!談何脫身不脫身?龐使君好走,某還有公務在身,便不相送了…”
“慢著!狡吏犯上!竟敢詭辯托言!給某拿下!”龐統用手一指薛蘭,大聲吼道。
薛蘭一驚,旋即大喝道:“誰敢!龐士元,汝已白身,無權拿某!”薛蘭可是真正親眼見到了龐統將京兆尹的印綬交了回去,這才敢出面,現在聽了龐統的話,不由得又疑又驚,難道是之前看錯了?
不可能,當時是明明白白看見是京兆尹的印綬!
又或是驃騎將軍斐潛又偷偷將印綬還給了龐統,這也不對啊,京兆尹的印綬還擺放在公堂之上…
正在薛蘭疑慮之中的時候,龐統呵呵笑了笑,隨即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革囊,對著薛蘭晃了晃,“某乃驃騎將軍府司直!薛蘭!汝名為八駿,實則為賊!狡為民意,實謀私欲!今日見了本官,還欲抗辯!莫非汝欲叛乎?!”
“司直?!”薛蘭看見革囊之外露出的一節青綬,臉色頓時就變得比龐統車輛之上的磚石還要更加的鐵青。
大漢司直,原本只是在丞相之下才有的官職。漢武帝的時候,初置“司直”官,屬丞相府,稱“丞相司直”,比二千石。負責協助丞相檢舉不法,地位在司隸校尉之上。其實在漢代的時候,漢武帝就已經覺得監察制度的重要,便以御史中丞督察司隸校尉,以司隸校尉督察丞相,以丞相督察司直,以司直督察諸州刺史,以刺史督察官秩在二千石以下的官員,形成了一整套的內部官吏監察體系。
但是很遺憾的是,任何監察體系都是人設立的,當皇權強勢的時候,可以讓手下這些官吏戰戰兢兢,但是皇權弱小的時候,這些官員也自然相反設法的拿掉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鎖,司直最終也就被撤銷了。
到了光武帝的時候,因為已經沒有了丞相位,但是光武帝也效仿了漢武帝,設置“司直”官,屬司徒府,稱“司徒司直”。負責協助司徒督錄州郡上奏,并考察官員能力,看其是否稱職,但是同樣也很遺憾,之后也被撤銷了。
而大漢驃騎位比三公,所以既然光武之時有司徒司直,那么現在有一個大漢驃騎司直也不是什么破格稀奇的事情…
司直,按照舊例是比兩千石,自然也是銀印青綬,所以龐統掏出青綬來也沒有什么問題,雖然官秩比京兆尹低,但是職權卻是相當的可怕,幾乎等同于大漢驃騎的紀檢部部長!
薛蘭只覺得眼前一黑,他終于是反應了過來,所謂龐統致仕,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龐統上交了京兆尹的印綬,但是又獲得一個司直的印綬!
漢代官職有些身兼多職的,就像是當初斐潛去并北的時候,身上就背負了好幾個職務,懷中也揣著三個印綬,有時候下命令的都要翻看一下自己有沒有拿錯…
因此龐統現在基本上就等于是做出的一個圈套,等著他們往下跳!
怎么辦,接下去又該怎么辦?
就像是瞬間從云霄跌落泥中,薛蘭覺得手足冰涼,心亂如麻,忍不住轉過頭去望向身后的酒樓窗口,卻看見酒樓之上,窗戶之處,空空蕩蕩,早就沒有了人影…
“薛蘭!還不伏法!待某動手,罪加一等!”
龐統也自然看見了薛蘭的舉動,也跟著望酒樓之上瞄了一眼,冷笑了一下,你以為不露面就能跑得了?
轉眼一看,見到沈儀也見勢不妙,企圖趁著龐統注意力集中在薛蘭身上的時候,準備偷偷鉆進人群當中逃跑,但是一旁的吃瓜群眾哪里肯為沈儀遮蔽什么身形,見沈儀躲將過來,忙不迭的呼啦啦往外就退,反倒是聲勢更加的浩大,引人注目的將沈儀晾在了中間空地上…
“一并拿下!”龐統掃了一眼。
“啊…痛痛痛!吾,吾乃白身!啊啊…未有官職,無權…無權拿某!”沈儀頓時被龐統護衛一巴掌扇倒在地,就拿剛才捆扎車輛氈布的麻繩給捆起來。沈儀一邊呼痛,一邊還待爭辯,企圖蒙混過關。
龐統翻了一個白眼,懶得理會,而是盯住了薛蘭。
薛蘭哆嗦了一下,完全沒有了之前傲然的氣勢,“某,某無…無罪也,司直不得構陷于某!某,某…某當上表驃騎…”
龐統哈哈大笑,一揮手:“汝便于獄中思辯詞就是!來人,將其革冠,拿下!”
頓時龐統護衛撲上前去,雖然并沒有薛蘭手下人多,但是薛蘭的手下就像是土狗見到了獅虎一般,連呲牙都不敢,一個個鎖著脖子跪倒在一旁,他們是薛蘭的手下沒有錯,但是現在薛蘭明顯要倒臺了,又怎么肯跟著薛蘭一條路走到黑?
只有三五個薛蘭自己的貼身心腹護衛,屬于一損具損,一榮具榮的那種,戰戰兢兢擋在前面…
“罷了,罷了!”薛蘭長嘆一聲,然后自己將頭冠取了下來,托在手中,“下官…下官甘愿…伏法…”自己動手多少還留點顏面,真要等龐統手下撲上來,恐怕連最后一點顏面也掃地了。
韋端急急趕到了家中,等坐下之后,依舊喘息不定,一轉頭,看見了桌案之上寫著的表章開頭:“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這個是子貢說過的一段話,原本韋端是要借著日食的名頭,再加上對于這一次的貪腐事件雙管齊下而寫的一篇表章,原本自己還相當的滿意,夜間哦吟了一兩遍,準備等今天再好好斟酌一下其中用詞用字,結果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笑話。
韋端一把將表章揉了起來,扔到了一旁。
“該死,該死!”
第一個該死自然是說斐潛和龐統兩個人聯手布置下來了這樣該死的圈套,而另外一個該死則是松給了薛蘭和沈儀…
這兩個家伙怎么就沒有骨頭硬一些呢?
龐統車輛上面不是有青石青磚么,干脆一些,一頭碰死在上面,縱然龐統免去了貪腐之名,也少不了一個未經審訊逼死同僚的罪責,這個什么司直也就自然不可能當得安穩…
這兩個家伙,平日里倒是張嘴就是仁義,到了現在,怎么就不能舍身取義一回呢?
也不至于某如今如此得被動!
回想起來,韋端又覺得有些慶幸,幸好自己叫回了韋康,否則當下不僅是自己兒子身處囹圄,自己恐怕是也要遭受牽連…
不對,也不能掉以輕心,保不準薛蘭會說出一些什么來…
要是…
韋端面色忽明忽暗,暗中下了決定,必須將自己從這個事情當中撇清出去!
“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哈…”
龐統“咣咣”的拍著桌子,笑得臉就像是一個包子一樣,褶皺都在放著光,嗯,黑面包子。
斐潛瞄了龐統一眼,心中多少有些理解。當年在辦公室里面,人走茶涼的事情簡直不要太多,就連一個公司下發的每人一個用于工作的電話號碼,都有人覺得可以欺負一下,看著那個號碼比自己的多了個6或者多了個8什么的,然后人還沒正式走呢,就趕快動手給換了,似乎是晚一步就占不到這個便宜了一般…
不過斐潛搞出這個司直來,可不是為了龐統自個兒爽一回的,看著龐統笑得差不多了,便說道:“青龍寺工期還差多少?物資調配怎樣?工匠勞役安排得如何?”
“呃…”龐統一愣,眨巴了兩下眼睛,“這個…這兩天我都在家中…”
為了配合演出,龐統這幾天也是裝扮著仿佛交接了一切事務的樣子,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青龍寺那邊的工程進度情況…
“可是你今天不是已經出來了么?”斐潛看著龐統,似笑非笑,“難道你過來就是為了在我面前笑一笑?”
龐統大汗,立刻站起身來,一邊朝外退下,一邊拱手道:“主公稍候!某這就去青龍寺看看!”
斐潛嘿然。
他故意這樣刁難龐統,其實也是告訴龐統這個事情并不是簡單的為了所謂的維護龐統,更不僅僅是為了針對關中士族,這個事情其實是要跟青龍寺掛鉤在一起的,所以才特別強調了青龍寺的工期問題。
后世有些游戲,有時候也給斐潛一些啟發。比如說完全依靠武力征服,便只能是清剿一切的反叛力量,但凡有一兩個漏網的,都保不準什么時候從山林之中跑出來然后一刀一刀的砍得自家沒有防御力量的農場冒火…
但是如果用文化征服,那么就有可能咕嘟一聲,連皮帶骨頭全數吞下肚子里去!
就像是后世死命輸送著某某流,送著某某塢,而華夏也在拼命建設者某某學校一樣,都是屬于文化上面的戰爭。之前斐潛忙于征討,手中握著一個學宮并沒有起到多么強大的作用,但是現在既然多少暫且安穩下來,那么自然就要派上了用場…
換一個簡單的比喻來說,斐潛現在就是要制定標準,標準就是解釋權,用誰的標準就等于是聽誰的解釋,這種無形的力量,在一定層度上比刀槍還要更犀利!
“報!”一名護衛疾步到了堂下,拱手說道,“啟稟主公,平陽車馬一行已至新豐!特來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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