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和征西將軍斐潛分開之后,并沒有立刻往自己的臨時住所而去,而是在街上又晃蕩一段時間,看著街道兩側的商鋪和往來的行人,又在一家酒肆里面買了些熟食,才慢慢的轉進了自家住所。
劉備現在,當然是沒有多少仆從護衛,除了貼身的這幾個之外,便是都收了回去,不過劉備也是苦過來的人,所以也不覺得有什么不適應,更何況比起仆從什么的身外之物,劉備更看重的是這些時日在征西身邊學到的東西。
征西將軍斐潛有很多東西,是劉備從未見過的,但是見到了之后,又覺得必然是應該這樣,這就讓劉備有些迷糊了…
說起來劉備去過很多地方,當然,這并不能怪劉備,但是在漢代能夠動不動就行千里路者,也是鳳毛麟角,自然也就增長了不少見識,可是這些知識劉備依舊覺得不夠,因為他在所有諸侯之中,就沒有見過像斐潛這樣的治理方式。
公孫瓚就不說了,那家伙連自己的軍隊都治理不好,更不用說什么治理民生了,若是論起來,以公孫瓚個人的能力,充當一地校尉應該差不多就到頂了,再往上都不行。
袁紹么,劉備雖然沒親眼所見,但是也大體上知道一些。這家伙的方式劉備也用不來。袁紹帳下人多,有什么事情這個那個分著做些,也就沒了,但是袁紹下面各方面的傾軋很厲害,似乎袁紹也不以為意,亦或是有意為之…
至于曹操,可能是因為曹操出身的原因,所以很多朝廷大臣對于曹操并不是十分的配合,而且漢帝劉協對于曹操似乎也不是很滿意,再加上曹操的算計也讓劉備不是很舒服。而劉表,呵呵,更不用說了…
現在,在征西將軍斐潛這里,劉備卻有一種非常怪異的感覺,什么事情似乎都擺在明面上,但是若是細細捉摸起來,又能品味出一些謀略出來,但是這種謀略么…
“大哥!!!”
一聲斷喝,嚇的原本嗎趴在石縫之中吵吵個不停的蛐蛐立刻收了聲,然后死命往石縫之中貼了進去,企圖規避這突如其來的音波傷害。
“啊呀!”劉備剛準備下馬,差點崴了腳,踉蹌了一下站穩了,“三弟!你怎么來了…這個…下次能不能等我下了馬再打招呼…”
張飛見到了劉備,高興壞了,溜溜的在劉備左右身側轉著圈子上看下看,“大哥你瘦了啊!啊?!大哥你方才說什么?“
“…”劉備笑了笑,“你怎么來了?你二哥現在傷勢如何了?身邊多少也要有人照顧啊…”
“好多了!傷口現在大都愈合了!二哥擔心大哥,讓我先過來,說他有平兒在就行了,還說等傷勢好了之后也過來…”張飛哈哈笑著,然后便轉成了嘟囔,“這個征西小賊的金瘡藥效果還不錯…也不知道怎么搞出來的…”
對于常在戰場上廝殺的張飛來說,像征西這樣的治療愈合速度,已經是讓張飛非常驚訝且佩服的了,不過么,張飛性子向來就是就算是心中服了嘴上依舊不服的,所以能說一句不錯就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劉備也點點頭,一邊往里走,一邊說道:“我也有聽聞的,據說征西這邊,傷兵若不是致命傷,大體上能活下來的不少…你看到城中的巡騎了么?聽說在關中,都是些傷兵退下來的,還有好些斷了手腳還能活著的…”
“大哥的意思,斷了手腳都能活下來?不是,我的意思是,這樣的有很多?”張飛瞪圓了眼。因為像征西這樣注重消毒和急救的畢竟較少,再加上斷手斷腳的創面很大,所以很多人在愈合的過程當中出現這樣或是那樣的并發癥,因此在一般諸侯治下,基于簡陋的醫療條件,下了戰場之后這樣的兵卒,大多數都活不了幾個月。
劉備點了點頭,進了廳堂,坐了下來,沉默了片刻,似乎思緒飄到了之前的那些歲月之中…
張飛也有些黯然。
雖然說在戰場之上必須要有鐵石心腸,但是人非草木,尤其是一些跟在身邊已久的護衛,然后因傷折損,在心中多少也會留下一些印跡,時間長了,這些印跡也就越來越多,仔細一想一翻看,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不過,說回來,這個征西,果真是名不虛傳…這些天,我也學了不少…”劉備很快的收拾了心情,對著張飛說道,“就不說軍事了,單單民政這一塊,簡直就是環環相扣,相當不得了…三弟,你進城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么和之前不一樣的?”
“嗬!當然有!”張飛撇了撇嘴,說道,“一個個興高采烈的,都在張燈結彩準備過新年…”這么明顯的拍馬屁的舉動,我老張怎么會看不到?
劉備倒也不急,引導著說道:“還有呢?”
“還有…”張飛捉摸了一下,“人比以前多了…”
“然后呢?”劉備繼續追問。
張飛想了想,不太肯定的說道:“川中大戶都來了?”
劉備點了點頭,說道:“大部分都來了,這也是應有之意…不過,三弟,你有沒有發現,這城中街道干凈了許多?這氣味…”
“這個…大哥這么一說,好像真的是啊…”張飛搓了搓下巴上的胡子,刷啦啦的就像是搓著一把刷子,“怪不得看起來有些不習慣…”
古代,嗯,一直到了民國,依舊很多地方是沒有公共廁所的,就連室內的,也是一樣沒有,每天清晨便有人拖著大木桶車出來收夜香,就不用說還沒有形成什么制度的漢代了,隨處人馬排泄物簡直是一個城市的必然附帶物…
“啊哈,沒想到征西將軍居然還管這個?”張飛挑著眉毛說道,似乎準備給征西將軍編排一個什么關于屎尿屁三尸稱號。
劉備卻認真的說道:“小中見大啊…若是這個事情,讓三弟你來處理,要怎么做?”
張飛眼珠子轉了轉,說道:“難道不是像征西一樣,派些兵卒在街上巡查,抓到一個罰一個么?”
劉備卻笑了,搖了搖頭說道:“在主街上巡查,嗯,沒錯,那么坊內的呢?還有,這事,總不能進城就要憋著吧?多少要有個出處,又怎么安排?若是三弟你來處理,要如何安排,又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張飛真沒想那么細的東西。
劉備豎起了一根手指頭,說道:“征西只是召集了城中大戶,只說了一件事情,干戈屬金,瘟疫屬水,所以秋冬多干戈,春夏多瘟疫,大戰之后,金便生水,于是就易有大疫,不過水又生木,因此這些污濁之物,于莊禾又是大有裨益…”
張飛瞪圓了眼:“這…真的?”
劉備哈了一聲,說道:“關鍵是征西同時還說,關中并北用的沃田之法,便可增產二成…而誰收了這些污穢之物,便歸誰所有,可用于積肥沃田,征西亦派農學士指導一二…于是乎,這城中上下,征西一兵一卒未動,也沒花一分一毫,只是派了些巡騎,便在大戶協助之下,三日之內,打掃了一個干凈…”
劉備幽幽的嘆息了一聲,說道:“三弟你還記得之前我們在這里的時候,讓這些大戶做些什么事情,便是這個說很難,那個也說不易,收個賦稅都要三番五次…而這征西,只是一句話…這就是其中之妙啊…再如什伍之法,先秦亦有之,不過后因大戶隱匿,所多廢疲…對了,征西要推行編民什伍連坐之法,令某主事…若是往常,大戶往往隱匿不報…然而征西欲開新田,行什么山耕水車之法,然后這些耕田要授予無田之戶,如此一來,各地大姓大戶又怎敢不報?畢竟大戶之下這些隱戶,若是不知倒也罷了,若是知道這些大戶斷了其授田之利,呵呵…”
劉備望著廳外說道,“…如此一來,川中平白就多出多少人口,便又多出多少賦稅…這個征西,唉…”
隱匿人口,向來就是華夏傳統,就算是到了后世,依舊有不少黑戶。這些人口就成為最好的剝削對象,不過若是這些人聽說有機會分田分房子,那還會心甘情愿躲在大戶之下么?再加上連坐之法,舉報有獎,包庇同罪,原本的利益天平立刻就被打破了…
張飛皺著眉頭說道:“如此一來,這些大戶豈能答應?”
劉備點點頭說道:“這個正是我的憂慮啊…不過,明天征西才會宣布任事…而且按征西脾性,恐怕是還有后續手段…征西此人,素愛用陽謀,這陽謀之下,唉…”
劉備就覺得這些時日,他嘆的氣,比之前最困難的時候都還要多:“于青羊肆之中,征西問我志向如何?想要出任地方,亦或是位居三公,還是欲為王…三弟你說,我能怎么選?若是選為王,征西多半立刻劃一個屬國,例如綿竹這樣的破敗之地,再安排一個國相…”
“選三公?我若是要這三公之位,又何必離開許縣?”劉備搖頭苦笑著,“明面上似乎是三條路,但是實際上只有一個啊…然而選了這個牧民之位,就跟著來了這個什伍之法,我何嘗不知此事會惡了川蜀大姓大戶…”
“嗷呀!”張飛明顯就要站起來嗷一聲,卻在劉備一瞪眼之下縮了回去,也收了音量,“征西小賊…真是…奸詐狡猾…”
劉備說道:“可是這些都擺在明面上…征西將軍甚至還說了此事不易,做好了自然就懂得如何牧民…”
“征西也如此說?”張飛有些茫然,“就這樣跟大哥說的?那他是什么意思?”
劉備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多半是覺得我做不好這個事情,連牧民的資格也是缺乏…”
“混賬!”張飛怒道,“竟敢小覷大哥!”
“可是我覺得征西說的有理…”劉備搖頭道,“征西問我在新野那么長時間,都干了些什么?有沒有興修水利道路橋梁,有沒有清剿周邊匪徒山賊,有沒有整頓市場擴大貿易,有沒有指導農桑收攏流民…”
“啊…這個…”張飛也有些懵圈,然后又犟嘴說道,“新野彈丸之地,要錢沒錢要人沒人,怎么做事情?這么一堆,誰做得了?”
“可是征西能啊!”劉備喟嘆道,“征西到并北的時候,那個時候的上郡之地,不是白波就是胡人,兵不過一千,將不過三人…可就這樣做起來了…”
“呃…”張飛啞口無言,幾次想要張口說些什么,卻發現似乎什么也說不了,最終只能是憋著嘴,胡子抖啊抖的,就像是一只縮著刺的刺猬。
劉備笑了笑,輕聲說道,聲音里面依舊充滿了希望的力量,“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并不是沒有機會,但是確實沒有做好…現在學,也不晚啊,總好過等到學不動的時候,再來發現這些問題吧?三弟,你既然來了,也是要學的…”
“啊?我?”張飛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也要學?”
劉備點了點頭,忽然說道:“對了,我們的兵卒現在如何?”不管怎樣,作為安身立命的丹陽兵,依舊是劉備心中最為重要的一塊倚靠。
“在開田…”張飛撇了撇嘴,“那邊那個什么徐元直說了,兵卒不能閑著,閑著就多是非,所以拉去開辟新田了,好來年開春配給給無田之人…”
“只有我們丹陽兵去?”劉備皺起眉頭來。
“不是,都有去,輪著來的…”張飛說道,“這一點倒也是公平,川蜀的,東州的,還有荊襄的,就連征西自己的也有去,所以…”正是因為如此,張飛也沒有辦法說些什么,大家都去,所以眾人也沒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地方。
“嗯…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劉備嘀咕著,點了點頭。兵卒也可以用來屯田的,嗯,這一個方法也是不錯。
“對了,那么征西可有安排你做什么?”劉備又問道。
張飛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暫時沒有,不過明天聚將議事,有什么事多半就會說吧…大哥,若是征西真的安排什么事情下來,這個…是做還是不做?”
劉備沉吟了一下,說道:“若是不害及自身的,就做吧…征西這里,有太多事情看不清楚了,多做一些,或許就能多明白一些…”
劉備目光轉向了堂下,一株棠棣斜斜立在院中一角,因為還是臘月,因此向上的枝杈孤零零的伸展,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重新發芽,重新開出鮮艷的花朵來…看詭三國請瀏覽m.shu花ngge.org/wapbook/21876.html,更優質的用戶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