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回到了在安漢的行轅,先是接過一旁的婢女遞過來的熱巾,在臉上胡亂的擦了擦,然后將臉巾丟在了銅盆當中,轉頭問蒯琪道:“這個事情,果真和那個黑臉張無關?”
雖然劉琦和劉備之間略有些利益上面的分配問題,但是在一些問題上,還是有著相同的利益取向的,所以在這個階段,劉琦也不可能借這個事情來打壓劉備,反而要維護劉備,或者說是張飛的名譽,因為劉琦也知道,維護劉備張飛,實際上也就是維護自己的聲譽。
在這一點上,劉琦雖然并不算是多聰明,但是也不至于傻到如此的地步。
但是在外人面前維護,不代表劉琦心中沒有懷疑。
畢竟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若張飛沒有做這個事情,為什么矛頭卻指向了張飛,而不是什么其他的人?
蒯琪低著頭,權當作沒有看見方才那個美婢有些嫵媚和哀怨的眼神,然后看著盈盈的裙裾消失在眼角了,才低聲對劉琦說道:“張校尉應不至于如此…”稱張飛將軍,那都是敬稱,實際上張飛的職級就是個校尉,雜牌的。
劉琦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呼了一口氣:“不是他就好…不過應該是誰呢?孟子度?”
安漢城內外,有兵權的無非就是兩方,一方是劉琦這邊的,一方就是川蜀孟達這邊的,既然蒯琪分析覺得不是張飛做的,那么又不是劉琦這里做得,那么似乎唯一的可能就是孟達這里做的了…
“某亦有些懷疑…”蒯琪微微點頭說道,然后又皺了皺眉,“不過看孟子度神色…又似乎不太像…”
劉琦煩惱的抓了抓頭,說道:“那到底是誰!”
蒯琪笑道:“少君,何須在意究竟是誰…此番縱然不是張校尉做的,劉玄德一個管教不嚴終究是逃不過…少君何不…”
劉琦恍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有道理,有道理!”
劉琦站了起來,走到了堂前,朗聲說道:“來人!責令劉玄德配合孟令君,徹查雷家寨一事!城外軍營雜務,暫且由蒯公泰協同處理!”
蒯琪站在一旁,拱手領命。
劉備回到了自己的營地的時候,已經是朗月當中。關羽和張飛一同迎了出來,頗有些擔心的看著劉備。
“沒事!沒事!”劉備哈哈一笑,跳下馬,抖了抖腿,活動了下血脈,先后拍了拍關羽和張飛的肩膀,向營地中間走去,“這就是小事,無需掛懷。”
張飛呼哧呼哧的跟在劉備后面,等進了大帳之后,便實在忍不住,甕聲甕氣的說道:“大哥!這太欺負人了!”
關羽瞇縫著眼,不說話,但是臉上的表情已經是表現出來了一切。
劉備坐下,抖了抖自己的腿,雖然臉上極力的在掩飾,但是身軀腿腳的疲憊卻無法掩飾,在山區上上下下跑了一天,縱然是年輕的小伙子都不一定能承受,更不用說劉備這樣已經步入中年的人了。
這個年頭,根本就沒有什么刑偵學,也自然是談不上什么所謂的偵破,劉備跟著孟達派出來的川蜀官吏,在雷家寨周邊轉悠了一天,什么也沒有發現。或者說,縱然有些什么印跡,也未必能夠發現。
不過這個事情,究竟是誰做的?
劉備也是非常的疑惑,不過想了片刻之后,也就暫且將這個問題拋在腦后,問道:“這兩日,公泰…在營中都做了些什么?”
“昨日公泰前來,取了營中賬目,核算了一日…”關羽在一旁說道,“今日又是叫了大小軍侯曲長,一一面談…哼…不過言辭之中,倒也沒有什么不妥,也就說些要忠心劉氏之語…”
張飛在自己大腿上啪的拍了一下,頗有些懊惱的說道:“都怨我!連累了大哥二哥!”
“誒!”劉備說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怨不怨的…公泰可有接手軍務?”
關羽默默的搖搖頭,說道:“這倒是沒有…”
劉備笑道,笑容依舊燦爛,但是眼神當中,多少有些無法形容的光華流動而過,“這不就是了么…不過是敲打一下我等而已,過兩日八成就走了…二弟三弟,你們就再忍忍,忍忍就是了…”蒯琪代表的是劉琦的態度,而劉琦為什么要來敲打呢,還不是因為前期劉備吃相太難看了?
一啄一飲,自有天定。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劉備入川,就跟餓了三年的人突然見到了美食佳肴一樣,能忍得住?等吞到肚子里之后才想起來后頭還有一個劉琦,再想要做什么彌補動作,一方面是劉備畢竟沒有劉邦那么流氓,另外一方面劉備也舍不得吞到肚子里面的這些,如此一來,這樣的態度和做派,縱然劉琦心眼粗,沒注意到,但是再一旁冷眼旁觀的蒯琪能裝作沒看見?
畢竟蒯琪跟著劉琦過來,就是為了維護劉琦的利益,若是什么都不說,豈不是完全負了其使命?所以,對于這些違背蒯琪他作為劉琦家臣的道義的事情,蒯琪獻策獻計,對劉備進行敲打和限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管是劉備還是蒯琪,都不會做得太過分,都在限度之內。劉備問蒯琪有沒有插手軍務,便是如此。
“唉…”劉備仰頭望月,長長嘆息一聲。
這就是明擺著的事情,蒯琪不問軍務,光查錢糧賬,就是表示劉備這些人也不要插手錢糧后勤的這些事情,專注打仗就好,錢糧什么的,交給劉琦來。
這也是對于在外統領軍隊的將領,常用的控制手段,就像是劉備當初在新野,不也是如此,劉表總是掐著點才送來些錢糧器械什么的…
若是一般將校,也就罷了,可問題是,劉備前來川蜀,就是為了從被人控制,仰人鼻息的新野,來到一個同樣被人控制,仰人鼻息的川蜀么?
自然不是,那么,要怎么辦?
沉默了良久,劉備低低嘆息了一聲,向關羽和張飛招招手,說道:“明日,不妨如此,如此這般…”
對于很多人來說,劉璋這個人,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了其本人并非什么曠世奇才,也談不上什么英明領袖。
劉璋這個人,耳根軟,容易輕信別人,但是同樣,容易被人三言兩句打動的,自然也就可以被另外的人三言兩語也給打動,因此在劉璋這里,朝令夕改那就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后來歷史上對于劉璋的評價,所謂的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人士,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等等詞語,已經可以算是很中肯的了。
劉焉入蜀的時候,漢靈帝還活著,而漢靈帝別看史書上面寫的多么昏庸,但是對于這些封疆大吏,該有的管制還是沒有放松,因此劉璋等人都被留在了雒陽充當人質,不過么,既然是人質,也就不可能是什么實務性的工作,簡簡單單一個奉車都尉養著,因此劉璋就很缺少像孫策、曹丕那樣隨父出征的軍事經驗,也沒有袁譚在冀州鎮守一郡的民生經驗,一下子就統管整個的川蜀,自然是手腳忙亂,這也更加讓劉璋旗下的一干人等,心底難免有些各種想法。
劉焉入蜀前,益州就不是什么清靜之地,前刺史劉雋、郗儉皆貪殘放濫,取受狼藉,以至于元元無聊,呼嗟充野。還有涼州當時也有人馬進川,破壞三郡,自稱天子,逼的劉焉不敢入成都,一度準備要徙治綿竹…
進了川蜀之后,為了消除隱患,劉焉手腕頗狠辣,一連殺了州中豪強十余人,而這些豪強或許也是罪有應得,但是多年聯姻之下,哪能一下子斬斷都干凈?因此有些怨恨什么的,也就是在所難免了,東州人和川蜀人面和心不和的禍根,其實也算是劉焉留給劉璋的重要遺產之一。
再加上川蜀之地,宗教、民族紛亂,比如順帝時巴郡的女服賊,沖帝時巴郡服直自稱天王,桓帝時蜀郡李伯稱帝等等,都說明川蜀一帶相對閉塞,當地人有強烈的避禍意識和鄉土觀念,對于“陰圖異計”的外來政權抵觸性很大,雖然有部分巴蜀人士出于利祿問題擇割據之主而仕,但是有更多的人還在恪守矜持,不予合作,或是有限度的進行合作。
若是劉璋雄才大略,很有手腕,像是諸葛亮一般打一派拉一派,給出路也舉刀槍,說不定還能成為一番基業,但是僅僅憑著其耳根軟,善良的個性…
自然也就怨不得其下眾多的謀臣,各自求各自的出路了。
龐羲的大營,綿延極大,方圓五里之內,幾乎都給占了,氣勢宏大。
劉焉故去,龐羲也年歲不小了,自然也是要替自己的下一代考慮考慮,作為謀臣來說,龐羲自然不能完全去走像是劉焉一般的老路,因此在朋黨之事上,該拉攏,該妥協的時候,依舊還是拉攏和妥協。
這一次離開成都這個政治中心,龐羲自然是不放心,但是又不得不親自主持前線的防御軍務,因此對于成都的遙控,也就是借助費詩和李恢等人來完成。
費詩和李恢,是川蜀人,但是不是所有川蜀人都能得到劉璋德重用,也不是所有川蜀人都平等,就像是費詩,李恢,文學、民生、政事、軍事都不算是太差,可就是一直沒有什么好去處。
費詩多少還算是好,綿竹縣令。
聽地名還算是不錯吧?
是不錯,當年劉焉領益州之時,還準備將將州治遷于綿竹,由此可見綿竹原本也算是不錯的地方了,可為何能落入費詩手中?
很簡單,因為在前些年,綿竹忽起大火,而川蜀多竹木,大火燒了三天,也將綿竹燒成了一片白地,至今也未曾恢復其原貌三分…
費詩這綿竹令的水分,自然就可想而知了。
李恢更是如此,身為建寧人出身,原本就被成都左近的人視為鄉巴佬,遭受排擠自然也就成為了家常便飯。
龐羲這一次自然是拉攏了這一批被排擠到邊緣的川蜀之人,然后允諾好處,使其歸為己用。費詩和李恢也是期盼能咸魚翻身,也就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也不知安漢之處,當下如何了?”龐羲慢悠悠的說道。
李恢拱拱手,畢恭畢敬的說道:“龐公但請放心,一切都已辦妥,絕無半點紕漏…”
龐羲點點頭,說道:“川蜀之機,便落于劉玄德一人,余者碌碌,皆不能戰,若得劉玄德相助,你我便可安枕無憂矣…此番公舉前去,若可成事,便不枉老夫一番心思…此等舨蕩之時,方體忠誠之意…張閬中隕于城下,忠義無雙,某已上表,舉其子為破虜校尉,以彰其功,而雷南充叛變投敵,當誅九族!此間不過小懲,余罪亦當別論!”
李恢德眉毛動了動,附和著說道:“龐公所言極是。”
“彭永年于成都,可有什么異常?”龐羲問道。
李恢拱手回稟:“未見什么異常。”
龐羲冷冷笑了笑,說道:“昔日彭永年目無尊長,肆意妄言,方有髡鉗之罰,雖說已赦免,定然心有余怨,如今秦子赦…哼哼,此二人素有往來,德昂這次回成都,需多加留意…”
李恢眼珠轉了轉,說道:“龐公之意,恐其二人…里外應合?”
“彭氏乃廣漢大姓…”龐羲捋了捋胡須,說道,“如今廣漢落入征西之手…不得不防啊…”
李恢皺眉說道:“如此,某至成都,便稟明主公,擒拿此人,以除后患!”
龐羲卻搖搖頭,露出了一些耐人尋味的笑容:“不可。”
李恢一愣,旋即有些會意,試探的說道:“龐公之意是…”
“德昂此去成都,需勤練兵卒,整頓軍務,不可一日懈怠!”龐羲卻沒有任何的解釋,直接話頭一轉,“今川中余者,或各懷心思,或碌碌無為,唯有德昂,公舉忠貞不二,勇于任事…此番事成,便足可出任一方,以牧萬民…亦當勤勉,勿負主公厚望也…”
李恢起身拱手:“恢自當不負主公重托!亦不負龐公薦擢之恩!”
龐羲笑呵呵也是起身,然后親自將李恢一行人馬,送出了營地,又一同上馬,徐徐出了兩三里地之后,才分手作別。
走出了幾里地之后,李恢回頭而望,臉上浮現出一種復雜難言的神色,最終化成了一種冷哂。別看現在龐羲似乎禮遇非常,當年被排擠的時候,幕后就沒有龐羲在其中上下其手?看龐羲如今對于劉備所展示出來的這種先打壓再拉攏的純熟手法,或許就可以證明一些事情了…
李恢目光閃動,也罷,如今之局,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