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征西將軍斐潛在平陽守山學宮之處進行布局,以學宮和書經為棋子,開始在經學和思想這一盤大棋盤上展開博弈的時候,遠在川蜀的漢昌也展開了在血肉之間的博弈。
漢昌縣城,雖然并不大,卻是整個巴西郡的東大門。川蜀之地,群山層巒疊嶂,許多道路自古以來就沒有人煙涉及,或許也是可以走,但畢竟沒有按照現有的道路來行進方便和安全。
從漢昌往西,然后沿著閬水而下,就是直入川蜀中心腹地,而漢昌往北,便是漢中,雖然并不是雄關矗立,然而為西進川蜀的必選之路,如果不經過漢昌,便只能繞道去劍閣那個方向,不僅耗費時日,而且還要承受崎嶇山道帶來的一系列例如糧草轉運,兵卒減員,瘴氣蟲蛇等等不良因素的影響。
張任帶著兵卒摸到了漢昌城外的峽谷之處,終于是在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自從南充失陷之后,對于前途的迷茫和未知的恐懼,張任便失去了笑容,直至今日。
遠遠眺望著籠罩在清晨山間薄霧的漢昌城,一身露水,熬了一夜的張任叫來了袁約,低聲吩咐了幾聲,然后袁約遲疑了一下,但依舊是點頭應諾下來。
清晨籠罩在薄霧之中的漢昌城,吊橋緩緩的放了下來。
已經是辰時了,準備要開城門了。
漢昌城中這些時日,住進了不少兵卒,不過原本生活在附近的民眾在經過幾天的惶恐不安之后,也逐漸的發現似乎這些打著另外一個旗號的兵卒似乎也不是什么兇神惡煞,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比原本的川蜀兵還要更好一些,至少這些征西兵卒身上有錢…
民眾的標準永遠是極低的,就像是現在漢昌里面的這些原本的住民一樣,只要不掠奪財物,買賣什么的給錢,就已經很滿足,就已經可以讓這些住民多少安心下來了。
因此,漢昌漸漸的也恢復了原本的生活習慣,每日清晨便有住民匯聚在城門之處,或是進城采買,或是出城樵采,在城門之處,便匯集了不少人,相互閑聊著,大嗓門尖喉嚨的,什么都有。
漢代之處,有嚴格規定,普通的百姓一律是不得穿任何有顏色的衣服的,只能穿本色麻布,像電視電影上普通百姓還穿得什么多姿多彩,在當時都是要掉腦袋的。這樣的禁令一直持續到了西漢末東漢初,朝廷才放寬了一些,可以允許普通百姓穿一些青衣,但是畢竟染色的布料都比較貴一些,普通民眾也不太舍得采購,便只有在節日什么的情況下,才會穿些青色衣服,平日里面,大都還是穿本色葛麻衣服。
不像是士族子弟,漢代民眾大概率只穿一件衣袍,交領,短下擺到膝蓋附近,然后用麻布繩系在腰間,有些像是后世許多酒店里面的短浴袍,當然,布料材質上是粗糙且污濁的,許多民眾一年也不見得洗一次澡,更不用說洗衣服了。
原因很簡單,在漢代的編織衣料技術的條件下,衣服洗多了,容易壞…
所以絕大多數的民眾站在一起的時候,是不太能夠分辨得出誰是誰的,因為基本上裝束都差不多,張任也就是讓袁約派一些賨人假扮成為普通的民眾,企圖混入城中,制造騷亂,搶奪城池!
漢昌城池之上,征西兵卒手持兵刃,一名屯長模樣的士官從馳道上緩緩的走上了城墻,轉過城門樓…
幾名兵卒帶著人到了城門洞處,嘻嘻哈哈的聊著些話語,等著城上下達開門的號令。
廖化按照慣例站上了城門樓,左右掃視了一下,習慣性的揚起手臂,剛準備下令打開城門,忽然覺得似乎有些不怎么對勁,便停了下來,轉頭看了看…
廖化一路從豫州走來,到了河洛,后來又到了關中。原本廖化并不準備投軍的,要是早想投軍,廖化便早就投軍了,可是到了關中之后,廖化才發現,他除了投軍之外,依舊是沒有什么特比好的路子可以糊口,或者說混出點名堂來。
當然促進廖化做這個決定的,其實是一件小事。
廖化在關中的時候,見到了征西之下的幾名巡檢吵架,而吵架的原因讓正好在一旁的廖化瞠目結舌…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廖化是有些執拗的性格的,他認為不好的,便怎樣都不會接受,就像是他認為曹操軍隊在豫州兗州一帶并沒有干什么好事情,所以任憑曹操等人在招募兵卒的時候吹破天,他也不為所動。
在關中,廖化卻因為城池當中的巡檢而動了投軍的心思。
總所周知,在征西地盤之下,許多城池之中的巡檢,都是由負傷或是輕度殘疾的老兵擔任的,并且這些老兵除了正常的保持城市秩序維護治安之外,還在一定程度上擔負起一些教導和征募的工作。
廖化見到了征西之下的這些巡檢,竟然在空閑的時間的時候不是去尋歡作樂,也不是飲酒撒潑,而是拿著竹簡毛筆在練習,在研讀,甚至見到了這些巡檢甚至會為了經書當中的章句的不同理解而相互爭執起來,而不是為了誰誰多喝了幾杯酒多拿了多少財物…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廖化從未在其他的任何地方,看見竟然有除了士族子弟之外的人還如此求知的!
所以廖化決定到征西軍中去看一看…
然后結果沒有想到,一看就跟著大軍來到了川蜀。
廖化望了望城外的人群,似乎一切都沒有什么特別的異常,但是廖化卻依舊有些覺得不對勁,忽然心思一動,便出聲問道:“今日城中可有市集?”
一旁的兵卒哈哈笑了兩聲,應答道:“廖屯長可是少些器物?城中初二、十六方有大集,今日才十一,還要過三四天吶…”
“那為何今日城外如此多人?”廖化趴在城垛上,望著城外等候入城的人群說道。
“啊?人多了?啊,確實好像是多了一些…”一旁的兵卒也是撓了撓頭,甚至將幞頭都撓歪了一些。川蜀中雖然有樹蔭,但是依舊比較悶熱。許多兵卒縱然配發了皮質兜鍪,然而過于悶熱,所以在平常的時候還是戴著幞頭多一些。
“不好!”廖化看著一旁兵卒嫌天氣熱,甚至連皮甲都敞開了的模樣,心中猛然一動,知道了自己為何察覺不對勁了,立刻對著城下大喝道,“緩開城門!謹防有詐!”
如今天氣漸漸炎熱,就連最講究規矩的軍中,兵卒都有些不著皮甲了,更不用說普通民眾了,而城外竟然還有二三十人穿著遮蔽得較為嚴實的長袍!
若是這些人分散開來,或許還有可能不會引起廖化的主意,但是賨人哪里懂得什么具體兵法戰術,自然是下意識的匯集在袁約身側左右…
為了讓人不看見身上揣著的兵刃,這些賨人不可能穿著露胳膊露腿的短袍衣褂,自然是需要用長袍進行遮掩,而這樣的裝束,在夏日來臨的川蜀之地,當然就顯得非常的怪異。
雖然廖化還不能完全確定是不是有問題,但是不妨礙廖化直接出言詐上一下!
跟著袁約來搶奪城門的賨人,原本就不是干這種精細活計的,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站在城外手心腳心都不斷冒汗,踩踏出一個個的腳印子來,正有些焦躁的等待的時候,猛然聽的城頭上一聲斷喝,頓時就慌亂起來…
袁約罵了一句賨人方言,腦容量相對較少的他也沒有考慮什么,徑直便下令讓手下搶上去,卻壓根沒有想就他那點人,能不能對于城門造成什么傷害,更沒有想過他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
城門之處,轟然大亂!
早一日潛伏進了城內的張任兵卒,聽到了城門之處的聲響,便以為張任已經帶人到了城外攻打,雖然這些人手中多半只有些小斧頭短匕首之類的兵刃,并且也沒有甲胄護身,但也是紛紛沖了出來,直取城門!
在遠處翹首以盼的張任,聽到了城門之處喧囂喊殺之聲,頓時大喜。這一路風餐露宿,蟲咬蛇叮,總就是到了漢昌城,眼下只需要拿下城門,攻進城中,不管怎樣便可以算是扳回一城!總算是沒有辜負劉璋劉益州的托付!
張任猛地揮手下令:“前進,突擊,搶門,入城!”
早就已經是饑渴難耐的張任手下川蜀兵卒,嗯,這是真的饑渴,便紛紛的從藏身之處奔了出來,朝著漢昌城門奔去。
為了奪城,自然不可能讓兵卒排列出什么一字長蛇陣,二龍出水陣之后再來奪城了,自然是誰跑的快,誰便沖在前面,亂哄哄一片,氣勢雖足,卻沒有什么陣勢可言,自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相互掩護,支援配合…
就像是輕甲甚至無甲的賨人,自然比帶甲持兵刃的川蜀兵卒跑得更快一些。
沖到了一半,張任臉上原本的喜色卻不由自主的消退下去,依舊黑洞洞的城門之處,就像是掐滅了張任的希望之光一般,讓張任的心宛如沉到了冰冷刺骨的深潭之中。
城門怎么沒開!
城門怎么能沒開!
城門怎么可能沒開!
在這一刻,張任真的很想抓狂大吼大叫,城門都沒開,就開始喊打喊殺!該死的袁約究竟干了什么!
然而沖出的川蜀兵卒不可能就這樣退回去,也不可能就這樣無功而返,別的不說,光這一路上的糧草消耗就已經是到了極限,就這樣退回去,吃什么?難道去掠奪更加窮困的賨人山寨不成?
張任目光冷了冷…
“殺!殺上去!”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張任也只能寄希望于城中的兵卒能夠奮勇殺開城門,于是便大聲高呼,企圖鼓舞士氣,寄托于那微薄的期盼,“搶下城池,不禁三日!”
跟著袁約而來的賨人,興奮的亂紛紛的吼叫著,就像是已經攻下了漢昌城一樣。然而,從漢昌城頭上潑灑下來的箭雨讓這些陷入狂熱賨人吃了一個悶虧。
縱然事起倉促,廖化仍然迅速的下達了防御的指令,讓城頭上的兵卒一邊示警讓人扯起吊橋來,一邊分派兵卒,一部分去阻擋城中沖出來的潛伏兵卒,一部分站在城垛之處,開始向城下潑灑箭矢。
很快,在城中各處的兵卒接到了警報,紛紛趕來,將企圖奪門的張任預先派遣而來的兵卒逐一砍殺,然后開始登上城墻,開始協同防守。
隨著城中張任的兵卒一個個的被肅清,在城外的張任也聽到了城門處的喊殺聲音漸漸衰弱,原本僅存的一絲希望也破滅殆盡,在一箭之外憤恨的停留了片刻,便轉身而去,讓急匆匆趕來的徐庶一頭的霧水…
這是干什么?
徐庶迷惑不已,皺著眉頭,心中盤旋好幾種的可能性。
莫不是魏延那邊有失?
又或是川蜀之中有什么變化?
要不然就是對手的一種試探?
還是說故意用這種簡陋的方法來麻痹于我?
“城中亂兵可有活口?”徐庶轉頭問道。
一旁的護衛連忙去查看,過了片刻之后便奔了回來,“稟使君,尚有兩名…”
“好生看著,待某前去問話…”
徐庶覺得必須要搞清楚究竟事發生了一些什么,要不然按照徐庶的性格多半事連睡都睡不安穩,不過在臨走之前,還是著重表揚了一番廖化,并當場表彰廖化護城不亂,防御有方,還特意召了廖化前來,詢問廖化的一些個人情況…
“哦?元儉竟為沔南之人?”徐庶有些驚訝的說道,如果不是這一次廖化表現出眾,徐庶基本上是不會特意去關注軍隊當中一個屯長的籍貫的。
廖化拱手說道:“正是。”廖化平日里面較為沉默寡言,再加上家族在戰火當中慘遭毀滅,對于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值得天天回憶且掛在嘴邊上的事情,因此也很少向旁人提及,若不是徐庶動問,恐怕還不為人知。
“善。”徐庶點點頭,再上下打量了一下廖化,便說道,“好生把守,功勛簿上,少不得汝今日之功!”
“謝使君。”廖化拱手拜謝,然后退下了。
徐庶暗暗點頭,覺得廖化也算是一個可造之才,將來有機會便不妨提撥一二,不過,現在徐庶是更關心魏延那邊的情況,究竟川蜀之內發生了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