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因為南北兩翼進兵失敗,加上中路又一度受挫,雖然攻克了太行山寨,但是最終還是不得不退兵。
凌頡雖然千方百計的想要報之前的仇,可惜逢紀并沒有給太多的機會,再燒了一部分糧草之后,逢紀立刻加大了對于道路的清理和防備,致使凌頡并沒有多少的收獲。
當然,這些防護動作都是針對逢紀自己本部中軍的,至于那些留下斷后掃尾的兵卒,逢紀表示可以隨意。
這個年代,基本上都是靠兩條腿走路的,又是在山區之中,凌頡如果趕路翻山抄近道,也是需要休整的。縱然凌頡帶的是久經戰陣的老兵,但是人的氣力終究是有限,氣力的消耗并不會因為雙方地位的不同而有什么區別對待。
因此在追出一段路之后,發現并沒有多少破綻之后,凌頡也就撤了回來。畢竟袁軍最后撤走的時候,已經沒有多少物資可言了,而且逢紀留在后面的大部分都是民夫,而絞殺民夫是不算軍功的,所以真沒有多少價值。
當凌頡頗有些羞愧的回來之后,斐潛溫言安撫了一下,表示將來還有機會,也不用急于一時。
凌頡退下去修整了,然而斐潛卻沒有辦法說是同樣停下來休息,在戰爭期間停滯的繁雜事務像是鋪天蓋地一樣,重新涌動上來,將斐潛淹沒。
地盤越大,越是事務繁忙。
最初的時候只有在平陽一地,就算是積累了一周的事務,處理起來也不過就是半天的功夫,到了現在,若是三五天不處理,那么積累下來的各地行文數量,就已經是以車來計算了…
“推動紙質化辦公!”斐潛咬牙切齒的揉著手小臂,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道,“不管了!就算是紙質化辦公要花費一些錢財,但是…也要推行!”
一片木牘,輕的半斤,重的一斤,有的時候一面還不夠,還要再寫一面,用麻繩連在一起,捧在手上,簡直可比后世的大屏手機,連續看超過半個時辰,手臂指頭便不由自主的開始發麻,酸痛,一定要停下休息一段時間,否則的話長期血脈不通,肯定會造成肌肉筋骨的損傷!(別轉頭看他人了,就是你!放下手機,活動一下!)
造紙,最大的問題就是原材料不足。
而現在,如果能夠入川…
嗯,或許從這個角度來說,似乎也可以減少一些阻力?
斐潛連忙從身邊摸了一塊木牘,翻看了一下發現上面寫的都是一些屁事,便毫不客氣的用刀子在木牘上面削了削,然后將自己的方才的想法大體上記下。人老了,記憶力就不太好了,不動筆記一下,很多時候就撂爪就忘了。
現在各地的太守,都還算是比較聰敏且勤奮的,比如徐庶和荀諶,基本上大部分事情都在當地處理完畢了,只留下一些必須要斐潛拿主意的,才上報過來,但是也有聰明又懶惰的,比如龐統和賈詡。
賈詡么,斐潛多少還能理解,至于龐統么,多半是純粹的偷懶了…
所以,在現在,對于當地政府的主政長官的職權范圍控制和授予,的確是一個非常讓斐潛頭疼的問題。
黨政軍一把抓的太守制度,確實能夠及時處理當地的各種突發時間,但是同樣也造成了太守職權過大,御史府、刺史、州牧制度原先也是為了制衡,但是沒想到按下葫蘆浮起瓢,不僅沒有有效的制約,反而形成了更大更多的麻煩。
郡縣制度,從秦朝開始就一直延續道現代,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很多事情都是需要當地處理,而不是一股腦的像現在這樣等著斐潛來進行批復。
重大的事情,地方可以先期預算,中期中央派遣專員督察,再加上明面上御史府監察,暗地里情報網收集,基本上就可以有一個比較明晰的空間,最后年終審評,升降賞罰,這樣或許算是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合理的運作模式。
不過,再好的制度,到了華夏人手中,終究能變出許多花樣來,所以只能是先對付著過,一點點來,至于將來的演變模式,斐潛只能說盡可能的將解決問題的思路傳遞下去,而不是只傳遞條例和法令。
斐潛看著桌案邊上堆成山的書牘和竹簡,實在是頭疼不已,到了最后,干脆叫來了闞澤,讓他先將這些書牘和竹簡過濾一遍…
闞澤明顯對于這樣繁瑣和雜亂的事情甘之若飴,二話不說立刻就開始工作起來。畢竟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能夠接觸到中央的一些重要行文,對于將來的行政上的發展也是非常有益處的。
斐潛甩著袖子,頓時覺得一身輕松,但是很快又輕松不起來了。
唉,人都是喜歡偷懶的,不過,有些事情依舊是無法偷懶,不管怎樣都是要斐潛親自去解決的…
比如,呂布。
呂布這個人的性格確實不怎么討喜,但問題是這才是正常的,若是在古代,從頭到尾都沒有下屬叛亂的,莫不是開了系統?
玩游戲,用個金手指,開個修改器什么的,斐潛覺得沒有什么問題,畢竟游戲大多都是消遣,只要不影響他人,單機游戲怎么改問題都不大,畢竟是玩游戲,不是讓游戲玩人。然而在現實當中,人的情緒往往是多種因素相互影響,不可能有什么永遠不變的忠誠,因時因地都會有些波動,只要在可以接受的范圍之內,問題都不算大。
不過呂布這樣的,上下波動的值,明顯是太大了,就算是斐潛心中早有些準備,現在想起來依舊還是有些膈應。
膈應歸膈應,笑容歸笑容。
優秀的政治家甚至連扔上桌子的皮鞋都是精心準備的,就不用說掛在臉上的笑容這么簡單的事情了。
斐潛雖然不算是絕頂的政治家序列,但是至少現在也有了一些覺悟,只懂得玩弄政治的,或許遲早會被政治玩弄,但是只懂得軍事的,卻一定會被政治玩弄到死。
斐潛看著呂布宅院緊閉的大門,看著門外臺階上的灰塵和落葉,默然不語。當下是入夏,不是入秋,積攢了這么多的落葉,這是閉門了多久?
門戶吱呀一聲打開了,呂布帶著一臉的頹廢走了出來,皺著眉頭看著斐潛,說道:“何事?”
“這是拙荊釀制的三花酒…”斐潛權當作沒有看見呂布一臉的臭模樣,拍了拍車輛上的幾個酒壇說道,“先取春之桃花,再取秋之桂花,最后取冬之梅花,三釀之后,入窖深藏,經年乃成,于夏日之時,取冰魚佐飲,便可得享四季之美也…大哥至平陽之時,尚未滿時日,未曾取出,如今火候純熟,正當暢飲之時,特令人取來,不知可合大哥之意?”
呂布咕嘟吞了一口口水,瞪了瞪斐潛,又忍不住瞄了瞄一旁車上的酒壇子,沉默了片刻,嘆息了一聲,轉身進了門,“進來吧…仆從都被我趕走了…”
怪不得呂布親自來開門。
想想也是,畢竟這年頭,仆從什么的都是吃主家的,若是呂布之前還算是可以支持,現在窩在家中坐吃山空,自然也就承擔不起那么多的仆從和奴婢的消耗了。
斐潛揮揮手,讓跟在后面的親衛將車上的酒水搬進去,然后跟在呂布后面,進了前廳。雖然外面灰塵積累挺多的,但是前廳前院走廊什么的多少還算是干凈,顯然是還有人時時打掃…
呂布看斐潛四下打量的模樣,說道:“家徒四壁,兵將崩離,閑散之輩,還有什么好看的?”
所以,怪窩咯?
斐潛哈哈笑了笑,說道:“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求神拜仙,清心寡欲者都是如此,更何況吾等凡人?”
呂布面皮微微一動,目光多少有些凝滯。詩詞的意境往往都需要人的心境契合,就像是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而到了中年卻只會淡淡的說一句天涼好個秋一樣。
經歷了起起落落的呂布,多少還是在心境上受到了不小的影響,畢竟呂布依舊是個凡人多一些,無法具備偉人一般的強韌心態。這一點,從方才呂布忍不住抱怨就可以略微窺得一斑。
呂布沉默了下來。
斐潛并沒有特意停下來去看呂布的表現,而是話題一轉,絮絮叨叨的開始講起這一段時間的變化來,當說到南北兩路突進,特別是太史慈千里奔襲鄴城的戰績的時候,呂布不由得拍腿大聲贊嘆,“如此戰績!速取酒來!當痛飲三爵!”
釀好的酒壇啟封,兌入新酒,然后因為是已經入夏了,所以也不用再溫熱,直接倒在酒碗之中,然后滑入一兩條的冰魚,便算是在漢代相當高等的享受了。
為了雕刻這些冰魚,工匠必須待在冰窟冰窖之中,迅速雕刻,不經要形態各異,活靈活現,還要將刻好的冰魚小心翼翼的放在木格之中,防止其重新融化或是粘連起來,繁瑣的令人發指。
不過顯然,這樣的繁瑣功夫,確實帶來了極佳的感受,手指頭傳來冰涼的觸感,微微晃動著酒碗,看著冰魚在黃紅色的酒水之中上下起伏,仿佛活了起來一樣,冰魚相互撞擊,叮叮咚咚,清脆悅耳。
呂布晃了兩下酒碗,咕咚一口倒入了口中,哈出一口酒氣,大贊道,“好酒!”
斐潛又給呂布重新倒上。
呂布酒滿就喝,連喝了三碗之后,才停了下來,盯著酒碗當中游動的冰魚,半響才說道:“子淵,你…你果然…比我強…”當年呂布被袁紹逼迫得不得不奔逃兗州,現在斐潛擊敗了袁紹,在某個層面上來說也算是替呂布報了一仇。
斐潛微微一笑,不知可否,也不接呂布的這個話題,而是說道:“當年我在荊襄鹿山之下習經,求學于龐德公之時,越是多讀書,便越是覺得自身渺小…就像是離井觀天,方知天地之闊…”
呂布轉頭看了過來,忽然笑道:“你是在說我是井底之蛙么?”
“不,我們都是…”斐潛大笑,“這么多年,只有北匈奴跳了出井去…溫侯可想知道這群喪家之犬去了何處?”
呂布坐正了些,問道:“何處?”
“取圖來!”斐潛拍了拍手,然后讓手下親衛將地圖直接懸掛在身后的屏風之處,指點著說道,“朔方陰山極西,在大漠的深處,便有連綿山脈,遍布千里,過此區域,便是一片寒冰平原,南面草場還算是豐盛,持續往西,還有一山,橫貫南北,若是在過此山,便是一片豐美平原…北匈奴之人,便是一路往西而去,如今稱雄于此地,被當地蠻夷稱之為上帝之鞭…”
呂布聽了,瞪大了雙眼,愣了半響才說道:“你莫非是在誑某不成?”
斐潛哈哈大笑,說道:“如今某派去西域之人已經陸續有人回來了,從西域諸國之中,皆有言匈奴人西去的事情…更何況,還有個極西色目之人,也有言及此事…”
呂布等著斐潛,然后又轉頭去看那個被懸掛起來的地圖,再轉頭看斐潛,又轉回去看地圖,如此重復了好幾次之后,才幽然說道:“沒想到這匈奴之輩,也能有此壯舉…”
“然而匈奴畢竟是匈奴…若是有漢家男兒,也成此大業,舉世聞名都是少的,等然是汗青留名,千古傳芳…”斐潛也看著地圖,然后看著呂布說道,“…昔日曾有班定遠,今日…可有呂奉先?”
呂布臉頰上的咬肌明顯的跳了跳,眉毛緊緊的皺了起來,目光盯在地圖上,就像是要將地圖盯出一個洞來一樣。
“算了,某只是隨意說說…”斐潛揮了揮手說道,“大哥莫要在意…”
呂布轉頭過來,看了斐潛一眼,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不,你不是隨意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