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遇到焦頭爛額的時候,總是希望能在亂局當中尋求一個出路,能夠撥開眼前的迷霧,確定未來的方向,然而老天爺嘎嘎的笑著,然后將事情的發展道路撥轉到了人們希望的相反方向。
劉備希望能夠安定下來,安定的有一塊地盤,安定的有一群朋友,安定的有一片產業,然后每天能睡到自然醒,每天能夠和三五好友,嗯,也不一定要都是好友,或許一些只懂得奉承的清客也行,就像是他的祖上一樣,做一個逍遙的王爺,品品茶,吹吹風,賞賞景,喝喝酒,調戲調戲美姬…
劉備微微的笑了起來。
然而要做到這些,就必須有權勢,有地位,一個平頭農夫,面朝黃土背朝天,連戴一個帽子的資格都沒有,就更不用想著可以享受到這些了。為了自己的夢想,劉備一直在努力,但是他發現,似乎越是努力,便越是偏離了原來希望的方向。
劉備的笑容漸漸的僵硬,冰封,然后消失不見。
手頭上的這一封行文,重逾千斤。
雖然行文是以漢帝劉協的名義發出來的,而且也是加蓋了漢帝劉協的印璽,但是劉備不相信,或者不敢相信這就是劉協的意思。
劉協對于大將軍袁紹十分不滿,表示大將軍袁紹目無漢室,攪亂乾坤,敗壞朝綱,荼毒地方,讓劉備揮軍北上,征討冀州。
“呼…”劉備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后吩咐道,“去請二將軍,三將軍來,就說有事相商…”
“唯。”侍從領命而去。
攻打徐州,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方面是劉備的本錢少,兵卒總數就只有從許昌帶出來的這一些,若是全數折損了,恐怕也就再也難以翻身了,所以劉備非常的謹慎,沒有把握的事情從不輕易涉險,所以這一段時間進展并不大。
可以說劉備從許昌而來,最主要的目標仍然是發展自己的實力,而不是拼死拼活和紀靈死磕,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只要他將紀靈牽制在徐州這里,對于曹操來說,也是可以減輕一些側面的壓力,因此曹操雖然知道劉備在劃水,不過么也沒有發表什么意見,權當作看不見就是。
伴隨著袁術的漸漸衰落,豫州大半落入了曹操的手中,就連汝南這個袁氏的老巢,現在也基本上成為了曹操的領土,若不是春耕夏種的事情暫且放緩了兵鋒推進,說不得現在曹操已經將部隊推進到了江淮一線…
劉備原本正愣愣的想著事情,心中絲毫沒有準備,聽到了張飛的一嗓門,頓時一哆嗦,差點一抖手將原本拿捏著的行文丟出去…
“大哥。”關羽微微點頭,拱手行了一禮。
“哈哈哈!大哥!!”張飛張大嘴,喉嚨里的小舌頭亂顫。
“嗯嗯,來了,坐。”劉備勉強笑笑,然后指著坐席說道。劉備詢問了一下城內城外的相關事務之后,微微沉默了片刻,然后就將桌案上的行文取給了關羽張飛二人觀看。
“…”關羽看完,也是沉默了下來,然后將行文遞給了張飛。
張飛早就伸長著脖子,連忙急不可待的接過,上下才掃了幾眼,頓時差一點蹦起來:“什么!要打袁大?!”旋即張飛抬頭看了看劉備,然后又看了看關羽,說道:“大哥,二哥,這個…這個…”
劉備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幾顆牙齒,說道:“找二位賢弟來,就是要商討一下這個事情…”
“吾等如今有馬軍五百,步卒四千,輔卒兩千…”關羽捋了捋胡須,緩緩的說道,這些數值都在關羽心中裝著,不需要問旁人,“糧草較為欠缺,若是出兵,也僅堪堪一月之數…”
“什么?二哥你的意思是真的要按照這個什么鬼命令去打冀州?”張飛瞪圓了眼睛說道,“冀州塢堡眾多,城高河深,就我們這點兵力就算是真的投進去,恐怕也就是聽一個水響而已!”
關羽瞇著眼,并沒有回答張飛的話語。
張飛看關羽沒有說話,便又扭頭看劉備。
劉備嘆了口氣,說道:“確實如此,若進軍冀州,就我們手頭上的這些兵馬,確實是有些…不過,我們知道這個,難道旁人就不知么?”
關羽猛地睜開了丹鳳眼,眉眼如展開的刀鋒一般的尖銳,沉聲說道:“定然又是曹司空之計!”
劉備默然。
張飛嘿然道:“這矮矬子一肚子壞水!不聽他的就是!他又能奈何?!”
劉備咧咧嘴,指了指行文說道:“問題是行文上并非加蓋的曹司空印,而是…唉,所以,若是不遵,便是違背圣意…前兩天剛剛聽聞陛下發文斥責袁大將軍,未曾想這曹司空之意竟然是落在此處…”
張飛聽了有些撓頭,雖然劉備說的每一句話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很難將這些零散的信息聯系到一起來。倒是一旁的關羽皺著眉頭,似乎有些感悟。
劉備看著張飛,便解釋道:“曹司空和袁大將軍素有舊誼…之前有傳言,袁大將軍令曹司空護送陛下至鄴城…若是曹司空遵其令而行,陛下便又多半淪落為朝堂傀儡,故而陛下也是憂慮,見曹司空未有明言定論,故而相迫曹司空與袁大將軍割席分坐…原想著既然已發行文斥責袁大將軍,陛下北遷之事便告一個段落,竟未想到…”
張飛大體上似乎明白了一些,然后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又令吾等攻打冀州?”
劉備哈哈苦笑了兩聲,說道:“曹司空定然是認為我們三人便是陛下外援…”
張飛愣了,有些迷茫的說道:“我們是陛下的外援?陛下有跟大哥說過這個事情嗎?”
“陛下有沒有說過并不重要,”關羽捋著長髯,在一旁說道,“曹司空已然認為吾等為陛下外援,便是自辯也是無用。更何況,吾等為漢家子民,自然當為陛下分憂!”
劉備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天子有憂,便是臣子之罪!雖說吾等兵力微小,然替陛下分憂,亦責無旁貸!只不過…這進軍冀州之策,仍需細細考量一二…”
張飛忽然一拍手,說道:“不若由某統領騎兵,仿效征西之法,突襲冀州,便可攪亂其后,便可勝之!”
關羽呵呵笑了兩聲。
劉備為了避免張飛尷尬,便接過了話頭說道:“三弟所言也有道理,不過吾等麾下騎兵,騎術尚未嫻熟,當不得如征西騎兵如臂指使一般…不過三弟所言,倒是令某有了個主意…不妨就如此這般這般,二位賢弟覺得如何?”
劉備面臨亂局的選擇,在南面的袁術同樣也面臨著選擇,甚至從某個角度來說,袁術面臨的混亂比劉備要大的多!
瘋狂的擴張,喧囂繁華之后,往往就剩下了一地殘骸。
袁術也是如此。
從汝南起兵,袁術先是選錯了方向,先是企圖直接撲向雒陽,一次性解決問題,雖然孫堅取了一定的進展,然而袁術在關鍵的時刻竟然自己掉了腰帶鏈子,等他彎下腰提起內褲的時候,抬頭而望,發現孫堅已經糧盡不得不退兵了,導致原本最好的開局,變成了最壞的結果,也埋下了孫策今日離心的苗頭。
明明是袁術打下了雒陽,結果盟主的名頭被袁紹拿走了,反董義士的名聲被曹操拿走了,袁術就只剩下身邊孫堅的白眼…
旋即袁術又再次選錯了方向,看著曹操剛到兗州,以為自己出馬,在加上徐州陶謙之輩,還有黑山,汝南黃巾等在一旁相助,四面八方齊攻兗州,曹操這個閹賊后裔定然除了望風而降之外,沒有第二種選擇,然而沒想到聯軍根本談不上什么配合,行動之間更是沒有任何協調和章法,導致最后竟然反而被曹操搞了一個桶狹間,擊敗了袁術主力,導致其余的多路聯軍有的連出發都還沒有來得及出發,就聽到了袁術敗落的消息…
明明袁術都安排好了,結果不僅沒能收了曹操,反倒是讓曹操在兗州站穩了腳跟,同時也讓許多人看清楚了袁術外袍之下略顯得有些嶙峋的仙風道骨…
同時因為袁術和黑山、黃巾之間,甚至胡人之間大談交易,來往過密,導致了在汝南跟本地上很多袁氏家族里面的人員對于袁術這樣的做法很是不滿。
此時袁術的腳步,又鬼使神差的踩向了另外一個地方。在和汝南這些袁氏本家發生了一些矛盾之后,袁術表現出了一個袁氏子弟的傲骨錚錚,不屑于和汝南袁氏這些人談什么條件,或者是做什么調和,毅然決然的拋棄了汝南這一塊根據地,轉向攻略江南揚州等地,關鍵還不是自己去取,而是派了孫策。
不僅如此,袁術見到了徐州內亂不定,陶謙劉備一個個都是脫離了他的控制,又大為惱怒,再一次的神操作,將手下紀靈派出去攻略徐州,然后就到了現在局面,手下兩個算是比較能打的將領,一個在江南,一個在徐州,而本身這里就剩下幾個三腳貓,帶著些尚未完全經過訓練的新兵,抵御曹操和劉表的聯手攻擊,狼狽不堪,節節敗退…
袁術在不經意之間,就成為了他最為推崇的周公,還是周公的后期模樣,外部諸侯強大,而主干薄弱,然而關鍵是袁紹依舊沒有察覺,依舊認為在外的將領都是忠心耿耿,天下依舊到處都是盟友,都是自己人,從徐州到江南,天下還有誰的地盤比他更大?
就問還有誰?
袁紹?
袁紹那個庶子,只有冀州一塊還算是湊合得,青州幽州都是爛底子,沒什么好貨,不值一提!
征西?
那個窮得只能吃土的荒涼之地能有多少民眾,又有多少產出?別看現在似乎不錯,那就是枯澤而魚,必然不能持久!
曹操?
閹賊也!要不是當初那個誰誰頂替了曹操一死,現在曹操的墳頭上的枯草恐怕都有過膝高了!
劉表?
老賊耳!別看現在囂張,其實劉表年齡那么大了,就像是秋日里面的螞蚱,也沒有幾天可以蹦跶了!
袁術環首四顧,竟然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傲然卓立,是如此的孤芳臨風,周邊的都是一群糞土一般的人物,在這樣的情況下,袁術又想要做出一個抉擇,一個關系到了他千秋之名的抉擇…
壽春城,府衙。
主簿閻象急得一腦門都是汗,順著發鬢往下流淌,“主公!切不可如此!”
袁術皺眉說道:“袁姓出于陳,陳姓乃舜后,如今漢室火德衰敗,自當以土承火,得應運之次,為何不可?”
“主公!”閻象說道,“如今四海未定,此時如此行徑,豈不有四面樹敵之危?還望主公三思!”
袁術很是不痛快,手中盤著一枚玉玩,將其不停得在手中轉著圈子,半響不語。
這兩天聽說袁紹在冀州搞一個什么水德,差點沒把袁術氣得鼻子都歪了。袁紹是個什么東西,一個婢養的家伙,有什么資格說什么水德?
不對,是根本有什么可稱之為德的?
于是乎,袁紹搞一個水德,袁術就想要搞一個土德,畢竟水來土掩,怎么說也是要比袁紹高上一頭才是!
然而沒有想到,袁術剛剛找了閻象提出來,就遭到了閻象的強烈反對,而且這反對的理由算是什么?
四面樹敵?
彪悍的人生哪里沒有敵人的?
難道不稱土德,這些周邊的對手就會各個投降,立刻化敵為友?要是真能這樣,那么就不稱也不是不可以,然而現實是不管稱不稱,依舊還是要打的!
既然如此,為何袁紹可以稱水德,在我這里就不能稱土德?
袁術看著閻象,說道:“若某不稱土德,曹賊劉賊可愿降伏?”
“這個…”閻象愣了一下,這兩個事情相互之間是有聯系么?
袁紹扭過頭去,不耐煩的揮手道:“某知道了…汝先下去吧,某自有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