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浚伏在一塊山巖之下,在身邊靠著的,便是兩具強弩。還有幾只弩矢插在地面上,尾端朝上,方便隨時可以取用。
這里距離山谷谷底大概百步左右,正是弩矢最強的一段距離。
正常來說,強弓的射程更長,強弩射程較短,但是這個短也是相對的。長弓甚至可以在200米開外就開始覆蓋射擊,殺傷力也不弱,而強弩不可以,因為沒有尾翼的關系,強弩在末端射程當中無法享受弓箭特有的重力加持,幾乎可以說在末尾行程中沒有任何殺傷力,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但是在有效射程之內,強弩的威力和穿透力,則是弓箭的數倍!
常見到后世的矮騾子電影當中,武士掛著一身的箭矢依舊沖鋒不止,一方面是因為矮騾子竹弓竹箭居多,二來也表現出普通弓箭的破甲能力確實堪憂。
強弩出現,原本就是為了破甲的,因此在西方鐵罐頭橫行的時期,才會下令不允許民間持弩…
而且黃氏工房出產的強弩,因為材質的關系,還有一個普通強弓所沒有的好處,不太懼怕潮濕,甚至可以在雨中使用!對于這種薄霧潮濕的天氣,在弓箭兵需要小心翼翼的保管弓弦不讓其受潮的情況下,征西兵卒卻可以肆無忌憚的使用強弩。
袁軍在露營之前派出了斥候,也派了幾個爬上了山頭看了一眼,甚至還派出了前后哨探,在山谷前后方預警,但是袁軍沒有想到的是,龔浚和凌頡趁著黃昏還有袁軍扎營的混亂聲響,便悄悄沿著山巒摸了過來,繞開了袁軍在山谷前后的哨探。
龔浚運足目力,可以看得見在山谷之中的影影綽綽的袁軍人影在晃動,春季早晚霧氣都比較大,尤其是山野之間,若是離得遠了,再加上光線不強,根本看不清楚。
對面山上,似乎也有些人影微微的在晃動,那是凌頡帶的另外一部分人,但是以龔浚的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些細碎的影像,如果不是認真盯著,幾乎不可能看得見。
龔浚是心中清楚,所以有指向性的辨認,而那些在山谷之中準備露營的袁氏兵卒,就更加看不清楚了。而且龔浚知道,除了征西兵卒之外,很多其他地區的郡兵一到晚上就抓瞎,他知道可能是飲食方面的原因,但是具體因為什么,龔浚他也不是很清楚,因此對于龔浚來說,他就變得更加喜歡黑夜…
養兵是個很費錢的事,沒有幾家諸侯愿意給普通的兵卒下這么大的錢,除了斐潛。因為斐潛肯投入,再加上平陽近胡地,所以征西兵卒的戰斗力也就遠超同類,像這種夜戰的技術,確實當下沒有任何一家能和征西兵卒相提并論的。
“讓大伙兒做好準備…”龔浚低聲說道,“別亂!一個一個來,誰也別搶!”
“唯!”身后的兵卒低聲應答,然后將龔浚的命令一個個的傳遞下去。
龔浚依舊蹲著,但是開始活動起手腳來,輪流伸著胳膊和腿,跟在龔浚后面的征西兵卒,也都開始靜靜的做同樣的動作,將蹲伏久了導致血脈不通的地方活動開。這一個是小細節,但是不懂行的人根本就不會注意,導致有時就會出現眼看在眼前了,結果埋伏的人大喊一聲,然后站不起來,反倒是被沖上來嚇一跳的對手直接一刀砍死的尷尬情況…
活動了一陣,龔浚開始上弦,借助棘輪的力量,在細微的錚錚聲當中,掛上了弩矢,然后將其放到巖石上,又上好了第二具強弩,才舉起了手,向后比劃了一個手勢。
幾個呼吸之后,在龔浚身后埋伏好的征西兵卒也同樣舉起了拳頭,在空中晃動了一下,縮了回去。
龔浚端起強弩,將在營地當中指揮著布置營地的一名軍校身影攏在了望山當中,跟隨其走動的腳步緩緩的移動著,然后在那名軍校停下的時候,便扣動了懸刀。
弩弦聲響還在山谷中回蕩,那一名袁軍軍校已經是胸口綻放出一朵碩大的血花,仰天而倒!
正在被袁軍軍校責罵的袁軍兵卒傻愣愣的,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的眼睛,雖然他心中也有那么一刻劃過詛咒的念頭,但是真的實現的時候,依舊是驚恐大于驚喜…
“嘣!”
“嘣!”
“嘣!嘣!嘣…”
單發的弩矢,充滿死亡的韻律在山間響起,早就被確認了身份的袁軍中低層軍校,幾乎就在第一輪的狙殺當中盡數斃命!
有幾個運氣好的袁軍軍校剛好躲過了攻擊,嚇得立刻縮在了帳篷或是輜重后面,扯著脖子開始大叫:“敵襲!敵襲!”
急促的銅鑼聲雜亂的響徹山谷,袁軍慌亂的奔跑起來。
立好的兵器架被一名毛躁的袁軍扯到在地,原本架在一起的長矛滾得到處都是,絆倒了一名正在跑來的倒霉蛋,然后撞上了一旁的篝火,帶著慘叫聲當中沒頭沒腦的亂爬亂滾,企圖撲滅身上的火焰,卻將火焰沾染了一路,點燃了位于一旁的油布,很快的引燃了帳篷,熊熊的火焰伴隨著濃密的黑煙,開始升騰起來…
龔浚默不作聲的再度將兩只強弩上弦,然后舉著強弩,尋找著更有價值的目標再進行射擊。周邊的征西兵卒沉默著,除了發出一些咯吱咯吱上弦和弩弦回彈的聲響之外,不發一言,只是靜靜的尋找目標,然后扣下懸刀。
這種詭異的作戰方式,讓袁軍極度不適應,他們大吼著,團團亂轉卻找不到敵人,搶到了兵刃卻發現根本沒有對手來肉搏,等待他們,迎接他們的只有一根又一根呼嘯而來,帶來死亡的弩矢!
很快,在死亡的威脅之下,就算是蠢豬也會行動迅速,所以袁軍學聰明了,大體上摸清了龔浚這一邊射來的方向,開始躲在各種掩體后面,一時間沒能找到掩體的,也裝死趴倒在地上,這樣就不會引來呼嘯的弩矢…
似乎是失去了目標,又像是弩矢用盡,漸漸的,山谷之中安靜下來,除了那些受傷的人員和騾馬,痛苦的呻吟之聲之外,就只剩下了粗重的呼吸聲和不知到什么東西燃燒的噼啪聲響。
又過了片刻,膽子大一些的袁軍兵卒開始冒頭查看四周的情況,趴在地上裝死的也慢慢的爬了起來,縮頭縮腦的查看著四周…
“這是…走了?”袁兵左右看著,面面相覷。
“你們幾個,還不快去滅火!”一名僥幸躲過攻擊的軍校站了出來,指著龔浚攻擊的那一片區域道,“刀盾手,結陣上前,查看那片山頭!”
袁軍先鋒主將在幾名盾兵護衛之下,見局面穩妥了,才從帳篷當中鉆了出來,雙手叉在腰上,還未等到發表一番指令,就聽到空中又響起了那令人驚恐的弩弦回彈聲!
幾名護衛主將的刀盾手連忙上前一步,將盾牌立在了主將身前,遮擋得密不透風,同時大喝道:“將主!回去!回…”
還沒等說完,護衛就聽到身后原本應該被遮擋嚴實的先鋒主將悶哼了一聲,一個踉蹌便攤到在地上,護衛才猛然發現,弩矢并不是從原來龔浚的方向射過來的,而是在他們的背面!他們奮力的遮擋,反倒是將先鋒主將賣了個干凈!
“將主!”
護衛驚慌的大叫,企圖再掉頭用盾牌遮蔽,卻早就晚了,之間先鋒主將嘔出幾口鮮血,很快的就斷了氣…
伴隨著殘存的幾名軍校再度被一一點名之后,剩余的普通兵卒雖然占據了絕大部分,也并沒有受什么傷,但是在沒有任何人約束和指引下,又發現了主將也身亡之后,便開始慌亂起來,甚至開始向后逃亡。
一個人開始逃跑,便帶動了第二個人。
然后當有一群人開始逃跑的時候,整個先鋒營地已經完全控制不住了,所有袁軍都在慌不擇路的逃竄,就像身后有無數的惡鬼在追趕一樣,丟盔棄甲,什么都顧不上,只想著盡快遠離這一片死亡的區域,早點逃到安全的地方!
凌頡放下手中的強弩,撓了撓腦袋。
這樣就打跑了?
這就算是完了?
若是細數的話,在山谷之中直接死亡的袁軍不過百人,結果導致整個近三千人的營地潰散…
征西將軍所說的,還真是一點都沒有錯啊!
“校尉…這接下…”一旁的征西兵卒遲疑著說道,“要追么?”
“追個屁!下去幾個,將這些袁軍糧草燒了就走!”凌頡哈哈一笑,“追還不得累死,我們就等他們自己送上門來!”
遠在漢中的魏延,這個時候也準備送上門去。
坐在上手的徐庶捋著胡須,聽了魏延的計劃之后,不悲不喜,也沒有說什么評價,而是轉頭看向了馬恒,說道:“馬治中,你怎么看?”
馬恒沉默片刻,拱手說道:“回稟使君…魏校尉此計,或可行也…”
徐庶不置可否的說道:“如此,為何不秉明劉刺史?”
馬恒微微動了動嘴唇,還沒來得及說些什么,就聽到一旁的魏延沉聲說道:“劉刺史言某此計過于行險,并不同意!”
馬恒瞄了魏延一眼,垂下了眼瞼。
“那么魏校尉是覺得并無風險了?”徐庶問道。劉誕不同意,徐庶也早就料到了,要不然馬恒和魏延也不會越級直接找到了徐庶這里來,但是徐庶沒有想到的是,劉誕這個家伙,似乎現在有些矯枉過正,之前膽大冒進,簡直就是尋死一般,現在卻膽小謹慎起來,這個變化究竟算是好,還是不好?
據說這些時日,劉誕幾乎就是隔三差五的就去找左慈,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亦或是故意演給徐庶看的?
“金戈之事,豈有毫無風險的?”魏延想也不想便說道,“若是軍陣之中,瞻前顧后,遲疑不決,才是大忌!”
“一千人,五日糧,若是不克…”徐庶緩緩的說道。
“某愿立軍令狀!”魏延朗聲道,“若不克,可取某頸上人頭!”
徐庶笑笑,說道:“魏校尉,如今正值春季,山間蟲豸繁盛,若是五日內不克…你的人頭,恐怕也就不用我來取了…”
“…”魏延無言以對。
魏延的計劃就是繞山路,像上次嚴顏偷襲一樣,避開白石嶺,去偷襲漢昌城,若是能偷襲得手,那么漢昌一下,便可以直接威脅到巴西郡的腹地,基本上來說就等于打開了巴西郡的大門,下一步攻取自然就更加輕易了。
但是徐庶說的也是事實。
春天到了,山間的蟲豸眾多,如何驅蟲避蟲,的確是一個難題。
“聽聞上庸黃將軍處…”魏延拱手說道,“有避蟲之藥,不知可否懇請使君調撥一二…”
徐庶笑了。
有些明白了。
魏延這是著急了。
黃成在上庸練山地營,已經算是差不多可以成軍了,而魏延此處遲遲沒有進展,所以多少急切了起來,否則等到秋天山地營真的出動了,恐怕魏延就要成為了偏軍,甚至是看客。
避蟲之藥,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是有制造,以雄黃樟木丁香艾葉等等帶有蟲豸厭惡氣味的植物礦物混雜而成,或為藥膏,或為香囊,涂抹或是佩戴,便可驅趕蚊蟲。到現在已經是大規模的制作,配備了不少的人員,斥候基本上就是首先配備上的,因此魏延作為征西軍中的將領,知道這個情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從戰略的角度來說,魏延提出明修山寨,暗襲漢昌的計劃確實不錯,而且大多數人都認為秋天冬天適宜進軍,春天有蟲,夏天有瘴,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具備突然性,但問題是,魏延會不會因為個人情緒上的急迫,而失去了原本應有的理智呢?
“取沙盤來!”徐庶站起身,看著魏延說道,“魏校尉若有信心,便與某推演一番如何?若可,這一千兵卒糧草,某便做主給了!”
魏延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朗聲應答道:“屬下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