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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6章 怒火

  鄴城城門之上,一時之間有些寂靜。

  伴隨著袁紹臉色的變化,許多人開始屏住呼吸,暗自縮了縮腦袋,盡量使得自己的突出部分更加的圓潤一些,不會引人注目。

  其實民夫這個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

  按照流程來說,也不是需要一口氣匯集這么多民夫一同出發的,畢竟雖然鄴城現在繁花似錦,但是承載力還是有限的,若是突然增加那么多的人,就算是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光吃食就夠讓一個城市脆弱的市場崩潰了。

  所以正常來說,田豐的處理方式并不算錯。

  讓完成了春耕的民夫一步步抽調過來,一方面不會造成局部的擁堵,另外一方面也可以充分利用這些民夫,不至于耽誤了春耕。

  可問題是,郭圖不會給袁紹解釋這些事情,因為完全沒有必要。

  這些民夫是耕得郭氏的田畝么?

  顯然不是。

  若是袁紹察覺了民夫數目部隊,追究起來,田豐等人會主動站主來替郭圖分擔責任么?

  顯然也是不會。

  那么郭圖又何必將這個毫無利益的事情往身上攬呢?

  除了那些跟著袁紹一同來冀州的第一批人員之外,郭圖可以說是較早就跟著袁紹的人了,但是郭圖在袁紹陣營當中的地位,卻有些不尷不尬。倒不是袁紹對于郭圖不冷不熱不當回事,而是在一些事務之上,郭圖并不能像田豐等冀州士族一樣,給予袁紹最直接的幫助和補充,因此不管是軍事上還是政務上,都沒有辦法壓田豐一頭。

  原來想要接著麴義之事,借著袁紹這一身虎皮,好好的壓一壓以田豐為首的這一群冀州士族,可是沒想到突然南下的鮮卑反倒解了這些冀州士族之圍,伴隨著田豐在薊城之下的扭轉戰場,擊退了鮮卑之后,郭圖原本計劃好的后續步驟,也就全數煙消云散付之流水了,這讓郭圖怎么能夠心平氣和繼續下去?

  而且還有一點非常關鍵的是,如果現在不壓制一把田豐等人的氣焰,到時候要是田豐翻起舊帳來,袁紹會有這個擔當替郭圖遮蔽下四周投射而來的刀槍?

  別看現在郭圖平日里面言笑自若,行事應酬什么的似乎都是和往常一樣,但是實際上郭圖只能將焦慮都壓在了內心深處!

  要知道給袁紹建議除去麴義的,便是郭圖!

  這種事情就算是田豐現在不知道,但是能瞞得住一時,難倒能瞞得住一世?待田豐等人重新占據了上風的時候,恐怕也就是郭圖他自己的死期了…

  當下鄴城內外,幾乎成了一個兵城,四處人馬,都在朝這里匯聚。運送糧餉軍資器械的民夫,更如同大隊大隊的螞蟻搬家一般朝這里匯聚,將在河北各地各個士族籌備而來的軍資,甚至遠從幽州青州發來的補給,轉運至此處。

  整日里每天過往的都是大隊大隊的人馬車隊,將周邊道路壓得坑坑洼洼,縱然是派出多隊的民夫修補,依舊是趕不及破壞的速度。

  說實在的,袁紹入住冀州之后,已經舉辦了不知道多少的次的誓師,也沒少平日里舉辦些閱軍的行動,但是這一次不管是規模上,還是氣勢上,似乎都有些不同,就連袁紹自己,這兩天都偷偷練習策馬,以便到大閱那一天,可以充分的展現出其威風豪情,按劍策馬,檢閱三軍!不至于因為髀肉復生,而失去了袁紹袁大將軍的威風!

  眼看大閱在即,即將出兵,而南面傳來的消息也是一天好過一天。袁術一天天敗退,袁紹也一天天開心,府衙之中也總是可以聽得到袁紹暢快高亢的笑聲,就連那些伺候袁紹的下人奴婢,也都眉開眼舒,多了幾分笑意,得了不少賞賜。

  一切都是極其幸福的模樣…

  直至當下。

  袁紹沉下了臉色,連在袁紹周邊的護衛都忍不住拿眼狠狠的瞪了郭圖幾下!

  這個家伙,難倒就容不得過幾天舒心日子么?

  難得這兩天袁大將軍心情舒暢,結果現在又來惹得袁大將軍不自在!

  袁紹臉色陰沉,默默的將腰間的一環玉玨在手中把玩著,也沒有看一旁微微躬身的郭圖,而是自顧自的直視前方,就像是遠方的景色多么迷人,令人流連忘返一般。

  一旁的郭圖也是神色自若,只是等著袁紹發話。

  過了不知道多久,袁紹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猛的一拍身邊的城垛,沉聲說道:“公則!平日里觀汝穩重,未曾想今日汝竟如此荒唐!幽北方定,西征戰起,正值同理合作之時!豈能相互彈劾!汝于此時此刻,讒言于元皓,欲亂軍心耶?元皓一心為公,縱然截留民夫,亦有原由!某要是提防元皓,豈不是令人不齒?且去,且去!某不但不掣肘元皓,亦要全力支持!汝之所言,某當滌耳,不愿再聞!且去!且去!休要再來!”

  郭圖不動神色,就像是沒有看見袁紹難看的臉色,也沒有聽見袁紹動怒的話語一樣,拱拱手,便攜了賬本,退下了城樓…

  袁紹在城樓之上大聲說道:“今日之事,不得外傳!違令者重責不貸!”然后一甩袖子,似乎也沒有了繼續眺望遠方的興致,便回了府衙。

  夜深人靜。

  袁紹府衙后街卻來了一隊人馬,沒有張燈,只有前方和后方的幾名護衛高舉著火把,照耀著街面。

  馬車停了下來,郭圖一身便裝,從箱車當中下來,左右看了看,便進了角門當中,旋即被領到了書房。

  袁紹坐在燈火之側,一半的臉在光明之中,一半的臉藏在陰影之內,見到了郭圖,垂下了眼瞼,默默的指了指一旁的座席。

  郭圖也沒有說話,靜靜的坐下,整理了一下衣袍的下擺。

  屋外傳來細細的鐵甲鱗片在行進之間碰撞的聲音,然后漸漸的遠去,似乎在屋外形成了一個防護的圈子,嚴防他人窺探傾聽。

  “今日午間之事…”袁紹平淡的開了口,眼眸卻在燈火之中變幻,“晚脯之時,就已經傳到了田元皓之所…”袁紹在城門樓上明令禁止外傳,結果依舊是很快的傳到了田豐之處。

  郭圖肅然。

  這一句話,雖然簡短,但是其中所蘊含的意味卻非常的深長和豐富…

  郭圖眼珠子微微向一旁轉動了一下,將此事記在了心中。

  袁紹沒有在意自己透露出來的信息,又或是要用這樣的消息來表示一些其他的意思,比如警示,比如控制等等,也或許是覺得郭圖這些豫州人會比冀州人更放心一些?

  郭圖不得而知。

  但是郭圖知道,袁紹對于田豐是越來越不滿意,而且越來越是忌憚了…

  這對于郭圖來說,就是一件極好的事情。

  之前袁紹為了拉攏冀州派,給予了太多了,結果冀州士族么,并不對于這種政治上的傾斜有太多的滿足感,他們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一樣,渴望著更多,越來越多,卻不管能不能吃得下。

  因此袁紹開始對于冀州一派的人開始反感的時候,自然就是豫州人士翻身的機會了。

  有機會,當然要一腳踩到死,留半口氣給對手,然后等著對手來反撲,無疑就是腦袋進水了…

  袁紹低聲說道:“某待元皓亦不薄,為何元皓如此防備于某?”

  郭圖拱了拱手說道:“明公…此事若不處置,早晚會有大患…”

  袁紹微微斜著眼看了郭圖一下,便重新垂下了眼眉。“不妨說來。”

  “明公在上,某與田公素無恩怨,故而某所作所為,皆為明公著想…”郭圖拱手說道,“若因此事被田公所惡…”

  郭圖迅速的瞄了一眼袁紹,然后用袖子遮了遮臉說道:“…某雖死亦無憾也…還請明公能照顧家小…”

  “誒…公則何來此言!”袁紹笑著安慰郭圖道,“就事論事而已,若元皓有所不滿,便來尋某就是,與公則何干?且寬心就是!”

  “多謝明公!明公寬宏仁厚,實乃屬下之幸也!”郭圖拜下,借著機會擦拭了一下莫須有的淚水,然后說道,“屬下唯有盡心竭力,以報明公!”

  “嗯…于公你我上下有別,但于私,你我情如兄弟一般,也不需如此多禮…”袁紹捋了捋胡須,點了點頭,“起來說話吧…”

  當一個領導稱兄道弟的時候,誰把這句話當真誰就是真的二百五了。就像是某某東,曾幾何時兄弟兩字還在半空當中盈盈繞繞,然后轉過屁股,咔嚓一聲就將之前的兄弟給裁員了。郭圖自然也不會當真,但是依舊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說道:“明公…明公如此仁德,奈何有人終究是私心作祟…”

  “…其所欲者,非求雄主,欲庸主也!”郭圖沉聲說道,“若得雄主,必然消減其利,清查田畝,檢索莊奴,則多有折損,于其不利…而若是扶持庸主,便可上下其手,大肆漁利,家族亦可穩固…”

  “田氏此番做派,雖說是以春耕為名,實則為毀明公之基也!”郭圖繼續說道,“以明公之才,大可三五年之內便可縱橫天下,平定寰宇…然如此一來,于冀州士族有何裨益?”

  袁紹緩緩的捋著胡子,說道:“公則說詳細些。”

  “主公明鑒,”郭圖微微向外指了指,說道,“為何主公指派幽州、青州刺史便多有怨言?還不是為了能夠家族擴展,鯨吞地畝?而如今若是主公再勝征西,則天下何人可抵擋主公兵鋒?屆時之際,便是主公旌旗所指,各地望風而降!這冀州士族,又怎能從中獲利?”

  “故而,冀州之輩,多欲主公穩而緩勝,不愿主公急而勢勝!”郭圖沉聲說道,臉上的光影在燈火之中變幻著,“如此冀州之輩方可騰開手腳,從容布置,安插人員…其三番五次,欲請陛下至鄴,也是如此道理…”

  郭圖每一句話都是斬釘截鐵,說得袁紹緩緩動容。

  “此乃緩兵之計也,若明公不以為意…”郭圖說道,“民夫以春耕緩行,便可以糧草、器械、甚至秋獲之名再緩…明公要么也緩進并州,要么就是再次妥協,讓出青州,幽州…”

  袁紹站起身,背著走,在書房之內轉了轉去,半響之后,才低聲說道:“元皓為人剛正,應不至于如此。”

  郭圖淡淡一笑,說道:“明公,非田公哉,乃田氏也。”

  袁紹一愣,停下了腳步。

  郭圖的聲音幽幽,說道:“屬下家族皆不于此地,故而無利,尚可秉公而言,然田公世代于冀,家族甚大,人員繁多,多無著落…田公剛直,可有舉賢避其親乎?”

  袁紹緩緩的走回上首,坐了下來,將下擺抖直了,蓋在席上。不得不說,出身世家大族的袁紹,縱然年齡大了,但是這一套動作下來依舊保持著特有的韻味,瀟灑且自如,就像是小馬哥穿風衣,看起來英俊瀟灑,但是暴發戶跟風也穿,卻顯得掉得一地皮屑加土渣一樣。

  “公則可有對策?”

  郭圖拱手說道:“可拜田公為先鋒!”

  袁紹目光一閃,默然不語。

  郭圖也不說話,只是在一旁恭謙的坐著,衣衫紋絲未動,連瞄一眼袁紹都沒有,就像是一個矜持的處子。

  讓田豐上陣,基本上來說就是要田豐的老命了。

  因為漢代人平均壽命都是四十左右,超過五十的都可以稱之為壽了,像田豐這樣開始往六十爬的,基本上都已經是很難得了。軍陣之中,就算是普通的年輕人都未必能夠吃得消,更不用說快六十的老者。而且太行山啊,需要翻越盤山道,這一路崎嶇,多數是要拿腳走的,而田豐的腿腳么…

  但是話說回來,姜子牙這個家伙光輝燦爛的擺在前面,廉頗依舊尚能飯否,所以要說老了就不上陣,也不是一個理由。田豐要是以老為由,推辭不受,只要一個順水推舟,就可以將田豐身上的職務都一口氣擼個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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