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走過了吐呼羅這一片該死的土地,前方就是當年張鑿空所說的極西之地,藍氏城了…
白雀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露出了些笑容。
藍氏城。
在中亞的沙漠地帶,誰控制了綠洲誰就是勝利者。而藍氏城剛剛好就在吐火羅盆地的西側,興都庫什山脈的北麓,恰好就是在阿姆河流域中、下游的分割點上。在藍氏城與鐵門關兩點之間連一條直線的話,就可以將吐火羅盆地通往波斯、中亞方向的通道給封堵住了。
當然,沒有哪一個占據了藍氏城的政權有心思像華夏一樣在這一條關鍵通道上修建長槍,因為只需要占領了沙漠當中點狀分布的綠洲,就已經足夠了。
當年張騫出使西域,曾經到達過這里。原本這里是大夏王國的首都,但是現在已經歸了貴霜帝國了。
貴霜,原本是大月氏的其中一個分支,其余的大月氏人分為休密、雙靡、肸頓、高附四個翕侯,起先的時候也喝貴霜一樣,保持著某種程度的自治權,但是在公元1世紀時,貴霜翕侯攻滅其他四翕侯,建立了龐大的貴霜王國。
貴霜帝國在統治索格狄亞那、巴克特里亞、喀布爾、呾叉始羅、犍陀羅、罽賓等等西域效果之后,貴霜帝國自然也就膽子肥了起來,持續擴展至赫拉特,控制了整個河中地區,并羈縻了康居和大宛,隨后就接觸到了在東邊的漢王朝。
起初,貴霜帝國以求和親的方式進行試探,被漢王朝所拒絕,旋即派遣了七萬兵力準備攻打漢王朝,結果被班超統領西域漢軍所擊敗,見勢不妙立刻就跪地抱大腿。當時班超也不清楚貴霜帝國究竟如何,只是知道其原本是大月氏的一支,便也有些忌憚,于是便同意了貴霜帝國的求和。
如今貴霜帝國是胡毗色伽二世在位,不過很有意思的是,在大漢王朝陷于內亂的時候,原本一直是虎視眈眈的盯著漢王朝的貴霜帝國,同樣也陷入了混亂和衰敗當中…
白雀坐在一顆樹下,將毛筆在嘴里舔了舔,潤濕了一下已經有些干涸的筆鋒,然后在隨身攜帶的木牘上寫了幾個字。
白雀原本出身是黑山賊,但是白氏源自嬴姓,當年秦武公死后,公子白未能繼立,武公的同母弟德公將君位從公子白手中奪走,把平陽封給了公子白。公子白死后,他的后人就以白為氏。
因此白雀也是一個因為命運造化淪落成為黑山的人,成為了大統領張燕的親近護衛。張燕身死之后,白雀按照征西將軍的指令,沿著當年張騫和班超留下來的那些模糊不清的印記,懷揣著比例尺根本就是胡亂來的地圖,和幾名黑山人跟著羌人一同向西,一路向西…
到了大宛之后,羌人便不準備再向前了,因為羌人也知道往西就是貴霜帝國,而且貴霜帝國對于漢王朝的態度并不是十分的友好,所以羌人寧愿將貨物在大宛國內售賣掉,然后便調轉回頭。
而白雀覺得還要向西,因為白雀并沒有找到像征西將軍所說的那種東西…
所以白雀勸說了所有的人,也告訴他們,現在兩手空空的回去,就等于是依舊是個戴罪之身,還不如拼一把,若是真的找到了那些東西,就立刻大不相同了。
畢竟征西將軍斐潛幾乎是言辭鑿鑿表示,只要他們找到了所需要的東西帶回去,不僅是免罪,而且還會立刻封官加爵!
在利益之下,眾人雖然有些分歧,但是最終還是同意跟著白雀繼續向西。
大宛之西,便是吐呼羅人的區域,而在吐呼羅的地區,白雀就從一名黑山統領,搖身一變,成為了大漢王朝的使者。
普通的商人只會讓這些窮瘋了的家伙眼冒綠光,只有借著大漢的威名,才能讓這些境外之人多少有些畏懼之心。
在自稱為“akni”的吐呼羅人面前,雖然白雀這些人看起來風塵仆仆,狼狽不堪,但是大漢王朝的威名依舊還是很有分量的,吐呼羅人不明就里,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也沒有深究白雀這些人的身份。
吐呼羅人似乎對于西面的大月國頗為忌憚,到了這里便指明了一下藍氏城的方向,便死活不愿意再做白雀等人的向導,掉頭回去了,似乎有些懼怕,又像是不愿意惹是非一樣。
白雀可以理解,因為從他經過吐呼羅人的聚集地看來,這些吐呼羅人甚至比匈奴人,烏桓人還要更窮困潦倒,而且也沒有多少護衛自身的能力,武器什么的也是簡陋無比,所以作為一個弱小的游牧部落,自然是不愿意和身旁的強國有什么沖突…
雖然白雀心中認為大漢依舊是最強的,這個貴霜大月國也未必能比得上大漢…
貴霜人之前和大漢有過打過交道,只不過現在貴霜自己也是亂的很,就像是一個泥巴敷著的屋子,四處都有裂口都有漏風,因此當得知了大漢居然派遣了使者來的時候,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白雀在藍氏城這里,居然碰上了一個自稱是大秦王族的人…
馬庫斯·尤里烏斯。
這個名字拗口的家伙,自稱是是凱撒的家族的一員。只不過這家伙當然不可能和白雀說自從凱撒在廣場當眾被六十名壯漢發生了一起不可描述的群體事件之后,尤里烏斯家族就一蹶不振了。
就像是劉備念念不忘他是中山靖王的子孫一樣,馬庫斯也一只懷緬著尤里烏斯當年的風光,于是乎在家中老宅子當中翻出了一卷據說是當年凱撒旅居東方的時候留下來的羊皮卷,說東方有無數的財寶…
馬庫斯將這個羊皮卷上繳給了長老會,卻被長老會嗤之以鼻,說馬庫斯存心不良,制造假羊皮卷來企圖蒙蔽帝國的長老,不僅是沒收了馬庫斯的羊皮卷,而且還判罰了馬庫斯流放之刑。
不過馬庫斯并非一個愿意屈服的人,所以便找了一個機會,逃離了羅馬,一路沿著記憶當中羊皮卷的指引,來到了貴霜帝國的藍氏城。
在這里,馬庫斯遇見了一個真正的東方的人,白雀。
對于白雀來說,這個名字拗口的人似乎比貴霜人對大漢更感興趣,甚至表示他會多種語言,也對于西邊的國度有非常深刻的認知,并且愿意為白雀提供一些幫助,以此來換取跟隨白雀一同,將來可以去大漢王朝參觀訪問…
于是白雀將這人留下來了,這黃毛怪似乎用心的觀察著白雀等人的一舉一動,而且一有時間就和其他幾名漢人努力學習漢話,當然,這個高鼻子白皮膚一頭黃毛,丑得要死的家伙,固執的認為自己應該取一個俱有內涵的漢名才好。
馬肚子,這個是白雀給馬庫斯取的漢名,因為嫌棄他的名字太饒舌了。馬庫斯覺得很開心,因為馬是人類重要的伙伴,肚子是重要器官,所以代表了白雀對他的重視…
“這里的女人不錯…”馬肚子壓低聲音對白雀說道,舔了舔嘴唇,眼里放著一種男人之間才能體會到的光芒,“我知道在城內有個地方…”
跟著白雀而來的黑山眾眼中也開始發光,發綠光,然后就將綠光投向了白雀。
這一路而來,旅途的艱辛可想而知,在大自然的嚴酷面前,有時候人真的是脆弱無比,因此適當的放松還是有必要的…
白雀伸手在懷里摸了摸,然后掏出了幾片金葉子,丟給了一旁的一個黑山眾,說道:“你們商量好,分兩波輪流去吧…愿意買些吃喝的就買吃喝,愿意找女人的就去找女人…”
“統領你呢?”黑山眾接過了金葉子,喜滋滋的問了一句,“要不要給統領帶一個回來?”
白雀踹了護衛一腳,“滾。”
黑山眾嘻嘻哈哈湊在一起,然后大體上分成了兩批,約好了時辰,一些便先行離開了。
白雀依舊坐在樹下,握著筆,想著事。
只要有空暇,多少些一些什么,這對于白雀而言,似乎已經是他的習慣了。或許只有這樣,白雀才會不至于將幼時記憶的那些屬于漢人的文字在奔波當中不經意的忘卻…
“初平七年…”白雀寫了幾個字,似乎有些苦惱的抓了抓腦袋,“一月多少日來著?管他呢,至藍氏城,見貴霜城守…”
白雀大致寫了些,又重新看了一邊,收了筆墨,抬頭望向了東方。
如今漢地,應該是春暖花開,準備春耕了吧?
白雀抿著唇,沉默了很久。
他懷念自己的家鄉,也懷念大漢的故土,更加懷念的是自己幼時在并北的那些幸福的日子,那些在家中陪伴著家人,和兄弟姐妹們一同玩耍一起讀書的日子,雖然這種日子很快的因為鮮卑南下而被破壞殆盡,但是這一份回憶,卻仿佛鐫刻在了骨頭當中一樣,距離大漢越遠,便越感覺清晰。
原先在大漢的時候,似乎完全感覺不到這一點。似乎越是遠離故土,思念便會不斷的放大一般。向西的道路無窮無盡,思念也無時不刻在增加著。
這一路,太不容易了。
每時每刻,白雀不僅要鼓勵著黑山眾一同而行,時刻關注著士氣的變化,照顧著這些人因為長時間的行程爆發出來的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問題…
有一次在翻越一座山的時候,那個加黑二蛋的小子,突然在半山腰上大哭起來,然后就那樣跳下了山崖,白雀甚至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還有半夜露營的時候,天黑的時候還在,天明的時候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半夜自己走了出去,還是逃走了,白雀甚至寧愿是逃回去了,因為在大漠之上,狼群是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單獨行進的獵物的。
還有受傷的,發燒說胡話,最終一直叫著媽媽死在白雀懷里的…
若不是白雀一直一來還算是公平公正,對待每一個黑山眾都是如此,而且總是不厭其煩一次次的安慰他們,告訴他們,回去之后,便是天大的功勞,只有再向前一些,再多掌握一些信息,就算是沒有能夠找到征西將軍的所需的物品,只要能夠抵達當初張鑿空抵達的極西之地,也可以說是大功一件!
所以這些黑山眾才堅持了下來,要不然就算是白雀比他們讀的書多一些,也未必能夠抵擋得住在半夜三更時候的砍下來的刀子…
帶著近乎于執念的這種堅持,白雀才勉強控制住了局面,一步步帶著黑山眾來到了這里,來到了這個被張鑿空稱之為極西之城的藍氏城。
再往西?
白雀沒有把握。
畢竟這一段時間,所有人所堅持的,便是走到這里。因此到了這里,心中的這口氣就松了,就算是白雀自己,在心中涌起的一波波的思念故土的情緒,也是如滔天巨浪一般,直至將其沒頂!
白雀靠著樹干,恍惚之間朝著天空露出了傻笑,就像是看見了什么親人一樣,但是轉眼之間傻笑就消失了,眼淚從眼角涌出,順著風霜侵蝕的粗糙黝黑的臉龐流淌而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院子外傳來了熟悉的笑聲和話語聲。
白雀吸了吸鼻涕,然后用手擦了擦眼角,重新擺上了一副笑臉。
遠離故土的寂寞,是身在家鄉的人無法想象的悲傷,但是白雀的這一份悲傷,只能他自己深藏,因為白雀知道,如果他流露出了一絲的軟弱和不堅定,那么很快整個隊伍就會垮塌,最終化為大漠當中的白骨和黃沙。
“統領!哈哈哈…你沒去真是太可惜了…”一個黑山眾擠眉弄眼的湊過來說道,“這個地方的女子…哈哈哈…”
這個黑山眾雙眼發直,似乎還沉浸在之前的場景當中,雙手虛張,在半空之中抓了幾下,吞了口唾沫,“那大女乃子…扭起來…真是太騷了…統領你真的不去?”
“滾!”白雀抬腳虛踢。他現在的身份好歹是漢朝的使者,雖然是假的,但是多少也還是要裝個樣子,不能丟了漢朝的顏面。手下去找女人也就算了,大家都能理解,但是作為大漢使者還色迷迷的去轉窯子,那就太跌顏面了,所以就算是白雀心中癢癢,也只能憋著,忍著。
這名黑山眾也是知道,所以見白雀佯怒,也連忙呵呵笑著轉身跳開…
“…”白雀臉色忽然一變,指著這名黑山眾叫道,“黃二狗子,你給我回來!”
這名黑山眾一愣。
“你…你那邊耳朵上夾著的是什么花?!”白雀指著黃二狗說道。方才黃二狗轉身躲開,白雀才見到在黃二狗耳朵上似乎夾著一朵花,心中不由得猛地一跳!
簪花,在漢代,不僅僅是女人的專利。
黃二狗遲疑著,從耳朵上摸下來了一朵有些發黃蓬松的干花,說道:“這是那女子送的…說是這種干花,在冬日也不會凋零腐敗…我看這黃花倒也新奇,就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