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矬子肯定是沒安好心!”張飛哐當一下,一掌擊在桌案之上。桌案之上的盤碗酒爵等原地起跳,也虧的張飛控制了力道,否則肯定全數從桌案之上勝利大逃亡。
關羽則是談及了重點,沉聲說道:“大哥,黃中郎為何會在校場?”
劉備搖頭,不過跟了一句,說道:“我讓憲和出去探聽了…”
不是自己的主場,很多事情根本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根本談不上什么預判和預案,雖然說當著曹操的顏面已經答應下來了,劉備還是希望能夠將其中的來由了解得更加詳細透徹一些。
“曹公…”關羽遲疑了一下,說道“曹公會不會也有些好意?”
張飛張大了嘴:“那矮矬子怎么會有好意!”
“不得無禮!”劉備瞪了張飛一眼,皺眉說道,“要叫曹公!朝廷還是要有威儀的!”
“矮…曹公…”張飛嘟囔著。
劉備沉默了一下,說道:“其實…我與曹公原來關系還算是不錯…”
關羽和張飛都有些不解,轉頭看向了劉備。
“當年…”劉備輕嘆一聲,說道,“二位賢弟可知王文祖之事?”
“王文祖?”張飛完全沒有印象。
關羽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莫非是八廚之一的那個?欲謀逆而事敗自刎者?”
劉備緩緩的點點頭說道:“王文祖此人,原本也是素有清名。延熹九年,黨錮天下,王文祖也于其中,不得為官…故而中原之上,清流匯集,立三君,八駿八顧,八及八廚,王芬便為八廚之一…”
其實除了三君這個名號還算是比較少人之外,其余的什么八駿八顧什么的,簡直就是泛濫無比,光八駿的就有四種說法,更不用說其他的名號了。八廚么,就是愿意散財急公好義的類型,打個比方來說就像是宋江。
“隨后黨錮再起,王文祖又再列名其中…”劉備繼續說道,“后來,因黃巾之亂,黨錮稍解,王文祖任冀州刺史,在州四年,民生富饒,后來…”
劉備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說道:“王文祖因黨錮之害,密謀叛逆,欲立合肥侯以替…屆時某于曹公于沛國募兵,王文祖遣人聯絡曹公…無意之中,被某得知…”
曹操當時擔任西園八校尉的典軍校尉,雖然說職級并不是很大,但是因為是靈帝新立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比起任何軍隊都更容易接近漢靈帝。雖然說劉備并不清楚具體王芬要曹操怎樣操作配合,但是劉備清楚肯定和西園八校尉的職責脫不開關系。
“曹公嚴詞拒之…不過曹公并未將此事上報朝廷…”劉備說道這里,沉默了一下,才接著往下說,“某認為如此不妥,便密信…”
“大哥你!”張飛瞪大了眼,卻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三弟!大哥并未做錯什么!”關羽沉聲說道,“既為臣子,則當忠君,知謀逆而不舉,豈非同謀!”
“呃…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哈,我是說…唉,那個…”張飛撓著頭,也不知道要怎么說比較好。
劉備擺擺手說道:“無妨,你我都是兄弟,我明白的。當時我也是及其為難,若是不說,便是不忠,若是說了,又是不義…后來思索再三,便將寫了密信,投與袁公…”
“袁本初?”關羽皺眉問道。
劉備點了點頭,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袁公與曹公友善,且袁氏又居于三槐之下…我原以為,這樣一來,既可以保全曹公,也可以示警于朝堂…未曾想…未曾想…我給袁本初的密信,不知怎么竟然給袁公路看見了…”
關羽、張飛:“?!”
“后來的事情,就和二弟知道的差不多了…”劉備說道,“王文祖見事情敗露,便自刎身亡…曹公也因此受到牽連,若不是袁本初作保,恐怕早就下獄了…不過也是因為如此,曹公于沛國所招募的兵卒,都被打散分配到了其余校尉手下…典軍校尉,當時只剩下了個虛名…”
張飛急急的問道:“那…曹公知不知道大哥寫的密信?”
劉備沉默了片刻,遲疑著說道:“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覺得,曹公就算是當時不知,現在也應該是知道的…”
關羽皺眉道:“若是真的如此,曹公怎么會給大哥兵權?這完全說不通啊?”
劉備點頭說道:“這也正是我所疑慮的地方…”
但是很快,從外面探聽消息回來的簡雍,給劉備拼上了缺少的那一塊的拼圖。
簡雍說道:“黃中郎是前些時間從禁中調任出來的,于都尉為其副手…”
昨日劉備在校場當中見到的練兵大將,便是黃賢。
根據簡雍探聽而來的消息,曹操在劉協面前大大的稱贊了一番黃賢的領兵之道,表示像黃賢這樣的大才,豈能浪費,應該發揮出更重要的功效,擔任更重要的職位,同時曹操表示愿意將手中練兵的權利交給黃賢…
劉協同意了,便調派了黃賢來協助曹操練兵 “那么當下禁中護衛統領為何人?”劉備問道。
“現為三名假校尉分管,一為夏侯氏,名充,乃夏侯將軍夏侯元讓之子也,二為楊氏,名武,三為彭氏,名越…”雖然簡雍出謀劃策不怎么再行,但是在探聽這些事情上面,還是比較拿手的,雖然從未來過許昌,依舊能夠找得到人,刺探到劉備想要的信息。
“楊氏?”關羽追問道,“可是弘農楊氏?”
“非也。”簡雍搖了搖頭說道,“應該沒有什么關聯。”
劉備點了點頭,他對于楊武沒有什么興趣,倒是對于夏侯充擔任了禁中統領表示了擔憂…
“陛下啊…”劉備一聲長嘆。
任何人在碰見了豬隊友的時候,感覺總是一樣的,就像是上單一路連推塔帶打野,收割得不亦樂乎,結果一眨眼的功夫,自家的豬隊友不僅是中路送人頭,還連帶送塔,關鍵的是在泉水復活的時候還連帶著嘲諷上路的不懂救援不懂配合,表示接下來掛機不玩了…
劉備現在就有這樣的一個感覺。
劉協這是想要干什么?
原本好好的一個掌控在自己手中的軍權,就這樣輕易的被曹操給拆散了!
劉協的想法,劉備大體上也能猜得到,估摸著劉協以為這樣一來,自己便可以插手到曹操的軍中,以為就像是官員的門生故吏一樣,只要自己掌控著黃賢這個人,就可以讓黃賢擴展出一大片的軍中兵卒勢力…
理想很美好,但是實際上,軍中和官場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就像是現在…
劉備想到此處,不由得恍然,感概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簡雍問道:“使君可是想到什么了?”
劉備說道:“諸位,昨日于校場之中,某也見到了許多徐州兵卒…亦在調撥于某的行列之中…曹公這是在去蕪存菁啊…好手段,好手段啊!”
劉備投奔曹操,自然也帶了一些兵卒,這些兵卒一些是丹陽兵,一些是徐州兵。丹陽兵么,原本跟在陶謙手下,就是屬于雇傭性質的,后來跟著劉備,現在么,曹操這里有兵餉糧草,劉備這邊屁都沒有,自然是毫不猶豫的轉到了曹軍的行列當中。
反正當兵吃糧拿軍餉,沒有錢糧,縱然劉備心疼不已,但是也同樣是毫無辦法。
但是對于徐州兵來說,就不太一樣了。
因為曹操和徐州之前的愛恨情仇,所以這些徐州兵很難可以融入到曹操的軍隊當中去,于是乎曹操就干脆將其抽調出來,一方面交給黃賢操練,表示曹操自己確實不是蒙騙劉協,是有讓黃賢練兵的,另外一方面也借這個機會,消除了軍中不穩定的因素。
如果劉備所料不差的話,在那個偏僻隱蔽的校場當中,黃賢說練的兵卒之中,另外的那些則是一路跟著劉協而來的征西兵卒還有雒陽等地的河洛兵…
張飛瞪圓了眼睛,大罵道:“矮矬子果然是黑心腸!夏侯氏也不是好東西!找個機會定要收拾一番!”
關羽瞄了張飛一眼,卻沒有制止張飛的嘟囔,只是捋著長髯不言。
簡雍吸了一口涼氣,說道:“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豈不是助曹公清除異己了…”
劉備默然。
不爽么?
不爽。
有辦法么?
沒辦法。
原本劉備以為劉協多少還能頂一些用處,但是沒有想到劉協根本就是個大空洞的篩子,什么都沒能兜得住,就連手中原本僅存的一只兵力也給漏出去了,這還怎么玩?
“走吧!”劉備嘆息道,“許昌,終非你我之地!不妨就依曹公之意,打回徐州!或許還有一番新天地!二弟,三弟,新來兵卒統領規整,就拜托二位了!憲和,至于開撥錢糧之事…”
簡雍哈哈一笑,說道:“便交在某身上!某這就去尋尚書臺開撥付行文去!”
關羽和張飛也起身告辭,前去準備了,只留下劉備一人在廳中。
要不要給漢帝劉協多少提個醒呢?
劉備背著手,在廳中來回轉悠了許久,終于是下了決心…
曹操車駕晃晃悠悠,從劉協所在的荀氏別院當中出來,到了宿衛之處停住了。
“充兒,禁中之職,可曾習慣?”曹操微微笑著,看著在一旁的夏侯充說道。
“啟稟司空大人,卑職此處一切妥當。”夏侯充是夏侯的兒子,所以以夏侯氏和曹操的關系,叫曹操一聲大人,也是正常不過。
“嗯…”曹操點點頭說道,“聽聞劉豫州又來拜見陛下了?可曾聽聞說了些什么?”
夏侯充默默的從袖子當中摸出了一截木牘遞了上去。
曹操伸手接過,上下掃了幾眼,忽然展眉一笑,一邊將木牘收進了袖子里,一邊說道:“充兒最近書法見漲啊…這一手繡花小字,頗具風骨…”
夏侯充有些尷尬的說道:“這個…這個并非卑職所寫…劉豫州來之時,陛下令卑職去取些錦絹,作為劉豫州辭行之物,并不在場…”
曹操哼了一聲,說道:“取些許錦絹,用小黃門即可,又何必指使汝奔波?那么此木牘又是何人所錄?”
夏侯充往后看了一眼,說道:“是卑職手下宋航蔡子敬所錄…”
“宋航蔡子敬?”曹操動了動眉毛,“可知其何處人士?”
“乃原京兆人氏也,乃宋弘宋仲子之后也,因西羌之亂,遷至陳留。”夏侯充說道。
“陳留?可在左近?喚來見某。”曹操點點頭說道。
不一會兒功夫,宋航蔡子敬來到曹操車駕之前,拱手行禮:“見過曹公!”
“免了。”曹操揮揮手,示意上前回話,上下打量了幾眼,微微笑道,“倒是一表人才!為何不讀經書,投身軍伍?”
“回稟曹公,在下家道中落,雖說讀得幾本,但無力精修,故而…”
曹操點點頭,瞇著眼說道:“看子敬這一筆繡花小隸倒是不俗,不知師承何處?”
宋航拱手說道:“在下并無師傅…在下于陳留偶得一本《蔡氏千字文》,便以此書為帖,閑暇之時多有臨摹…”
“哦?此書可有攜于身?”曹操問道。
宋航從腰間革囊之中抽出一卷書卷,雙手奉上。
一旁的護衛伸手接過,轉呈給了曹操。
曹操展開一看,書頁之間多有卷邊痕跡,顯然是長時間的翻閱留下來的,又看了看其中的小字,不由得一笑,笑容當中帶出了一些緬懷之意…
“書是好書,字也是好字…”曹操哈哈一笑,將書本還給了宋航,說道,“只不過這書中之字,是出于女子之手…子敬以此字為帖,未免失了陽剛之氣…”
“啊?”宋航瞪圓了眼。
“若某所料不差,此乃蔡中郎之女蔡琰蔡昭姬所寫…”曹操笑著說道,“子敬既然喜讀書…充兒,下次便帶著書籍給子敬就是…記得還有些《熹平石經》拓本,不妨也給子敬,作為臨摹之用…”
宋航大喜,連忙拜謝。
曹操擺擺手,說道:“喜歡讀書,是好事…不必言謝,好生做事就是…”曹操看了夏侯充一眼,點了點頭,便令車駕繼續前行。
夏侯充和宋航連忙立于道左,恭送曹操遠去。等到看不見曹操的車駕了,夏侯充才摧了摧宋航的肩膀,說道:“沒想到我叔父竟然也絕得你的字好!你小子,真不錯!跟著我好好干,好處少不了你的!”
宋航低頭拱手應下,目光之中卻有些閃動。
而已經走遠的曹操,默默的捏著袖子里面堅硬的那一片木牘,原本臉上的笑意和緬懷之色漸漸的消失殆盡,似乎心腸也漸漸的變得更加堅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