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沒有夢想,和咸魚有什么區別?
劉備雖然不知道這一句話,但是從他幼時開始,就不想去當一條咸魚。
劉備這個人,運氣真的并不怎么好,甚至和他的家庭情況差不多,雖然他自己天天叫囂著是中山靖王之后,但是這個名頭在漢代,就跟某某主義接班人一樣,小的時候挺認真,越大的人越不當回事。
最窮的時候只能拿著老娘貶值的草鞋到市場上換吃食,而是哪怕到了現代社會,大企業的CEO也很少有那種從小就跟著麻麻練攤的,所以劉備至今還會被人背后稱之為販履之輩…
這個出身,在講究世家講究經學的漢代,是非常吃虧的。家族就是一個人的安身立命的根本,而劉備連家族都沒有,他向他的叔父表示宏愿,卻換來的不是贊賞,也沒有資助,而是一記巴掌:“汝勿妄語,滅吾門也!”
出身不好,接著旁人的威名或許也是一條出路,但是劉備在盧植之處,只留下了“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的評價。
盧植喜歡劉備么?
不喜歡。
那么不喜歡為何還留著呢?甚至不管教,也不約束?
少年人,喜歡玩樂自然是天性,但是這樣的評語,也同樣證明了劉備其實在所有跟隨盧植學習的弟子當中,是屬于分母的地位,充數的而已,或許換句話說,盧植需要名聲,而劉備還有公孫瓚等沒有出身名分的少年,只是盧植登上大儒之位的一個階梯而已…
儒家講究的是教化,沒有教化之功,又怎么能稱得上是大儒呢?
因此司馬徽才那么一把年齡了,依舊愿意千里迢迢到守山學宮。盧植雖然為人正直,但是他也同樣需要為家族留下一些什么,這些弟子,甚至是掛名弟子,便是一項極大的資源。所以縱然是劉備和公孫瓚等人整日喜好狗馬,不愛讀書,只要不撞上臉去,盧植也權當做沒看見。
要不然盧植和劉備、公孫瓚非親非故,又何必在費這些心思呢?
各取所需而已。
少年的劉備,或許真的喜歡玩,但是更多的其實是在投其所好而已,很顯然,這樣的舉措很有效。或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劉備跟著鮮衣怒馬的公孫瓚的行為,其實就跟后世抱著土豪大腿求掛件的行為差不多…
劉備就像是一個好不容易混到了賭桌上的賭客,緊緊捏著手中不多的籌碼,一次次的進行風險的投注,而他最后的本錢,就是跟在他身邊的關羽張飛等人。
劉備在投注的過程當中,有輸有贏,但是每一次的投注,劉備都會一個人默默的反復琢磨許久,將在其中的得失總結出來,從黃巾賊身上,劉備學會了怎樣出陣,在酸棗會盟上,劉備學會了如何隱忍,在公孫瓚身上,劉備學會了如何脫身,在陶謙身上,劉備學會了如何制衡…
而現在,按照劉備的經驗來看,事情并不像圣旨之上所說的那么美好。
關羽張飛簡雍孫乾麋竺等人正在小院當中,興奮難抑,但是見到了回轉而來的劉備面色之后,便一個個收了笑容,幾個謀士似乎也開始察覺到了其中的問題…
說實在的,劉備現在手下的這幾個謀士,都是半桶水,或者說連半桶水都未必有。
簡雍,好高談闊論,像一個說客多過于一個謀士,或許用來出使倒是恰當,但是讓其出謀劃策,這個么,呵呵,今天的天氣不錯。
孫乾和麋竺,都是從徐州開始跟隨著劉備的。和麋竺那種因為押注押了太多,導致脫手便是虧到了極致的情況不同,孫乾真是覺得劉備的為人不錯,符合孫乾原本學習經義當中理想的領導者形象,不過這也注定了孫乾在政事文書上擅長,卻不擅長于謀略。
麋竺,就更不用說了,不過是一個不成功的商人。
不過當三個臭皮匠湊到了一起,也漸漸的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關鍵是錢糧啊…”麋竺嘆息一聲。
孫乾二嘆。
簡雍三嘆。
關羽沉下臉,張飛左右看。
劉備卻展顏而笑,說道:“無妨,無妨,其實我們現在已經是大有改善了,不是么?錢糧么,慢慢想想,總是有辦法的,不急,不急…”
孫乾拱手說道:“未能為使君分憂,乾之過也…”
簡雍瞄了孫乾一眼,這個家伙依舊還是那樣不會說話,也跟著說道:“使君,朝廷多少要撥給一些的吧?要不某去尚書臺試試?”
“尚書臺皆落于曹司空之手,若其不開口,又有誰能做主?”麋竺在一旁說道。
孫乾說道:“陛下的旨意難道都不行么?”
簡雍呵呵笑了兩聲。
麋竺連笑都沒有笑。
關羽依舊沉著臉,張飛依舊左右看。
“不急不急…”劉備笑容可掬,“怎么說今日也是喜事,三弟,你和之仲去城中市場,多少采買些酒肉,也分給護衛喜樂一番…憲和,若是有暇,也不妨走動走動,探聽一下風聲如何…這朝廷印信交接之事,就拜托公祐了…”
“使君客氣。”
“理應為使君效力。”
一幫得了任務的人,便紛紛告辭而去。
劉備笑著,望著眾人離去的背影,眼角的淚卻滑落下來。
“大哥…”關羽在一旁關切的說道。
劉備連忙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說道:“沒事,我只是高興…”
“大哥…”關羽的眉眼也微微顫動著。
“沒事,沒事,”劉備笑道,“這不是挺好的么…多年的夙愿啊,今朝也算是實現了…等到我再回涿縣,多少也有顏面見父老了吧…是好事,是好事啊…”
關羽聽了,默不作聲,但是心中酸楚。作為一個天下知名大州的州牧,卻只求在家鄉父老前多少有些顏面,這本身就不是一件讓人可以覺得愉悅的事情。
若是太平時期,這豫州牧簡直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貴權柄,但是現在,也就只能剩下呵呵兩字了。
豫州,現在四分五裂。潁川自然是在曹操手中,還有陳國、梁國兩地,汝南分成了三塊,一塊在荊襄劉表手中,一塊在汝南黃巾賊手中,另外剩下一塊在袁術手中。魯國現在是戰場,曹操軍和袁術軍雙方爭奪不下。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備這個火熱出爐,新鮮熱辣的豫州牧,要去哪里?哪里又肯愿意服從劉備的管理?
而且豫州之中,不僅有劉備這個州牧,還有袁紹和袁術分封的豫州刺史…
因此當下的豫州,簡直就是一團亂麻,又像是一個已經混雜無比的爛泥塘,就算是劉備心比天高,依舊不得不落在泥灰塵土當中面對如此紛亂且殘酷的現實。
“總好過什么都沒有…”劉備笑著,笑容苦澀。
關羽沉默了片刻,說道:“只是不知道這個旨意,是陛下的意思,還是…”
“陛下?”劉備搖了搖頭,并沒有繼續說什么。
來了許昌這么些時日,劉備見過劉協好幾次了,但是劉備依舊不看好劉協。年齡太輕,許多東西留存于理想狀態之中,雖然比起那些完全沒有經歷過任何苦痛和困難,只會喊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好很多,但是要靠劉協一個人改變當下的現狀,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算是往上推一輩,在漢靈帝的事情,也是無法改變。
山東士族龐大的體系,從朝廷到地方,從中央到鄉野,這些人用聯姻,用宗族,用門生,用錢財,構建出一個龐大的體系…
這些士族,平日里口號喊得比天地都光偉正,但是真正剝削和吸血的時候一點都不遲疑,上交給朝廷的稅賦多一個五銖錢都心痛,而在自家莊園建設當中花多少都不眨眼。
民間對于大漢王朝依舊是敬畏的,但是這些士族早就已經毫無敬畏之心了,或許恒帝靈帝的黨錮行為不是很妥當,但是劉備認為,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
這些年,劉備沒少在地方上聽聞士族鼓吹什么上古周公之制,鼓吹士族公卿平等自由之風,甚至有人建議可以下放地方權利,讓各個郡縣有更大的權限,好像這樣一來,黃巾之亂就不會重演,就天下太平一樣。
但是實際上,劉備知道,如果真的這樣做了,大漢王朝就完了!
可問題是,劉備又是這樣權利下放的受益者,要不然他也沒有機會成為刺史,州牧…
這種認知和行為上的相互矛盾,讓劉備非常的迷茫。
“圣旨有加尚書臺的印章…”劉備說道,“若是尚書臺不同意,這一封圣旨是發不出來的。”前兩天劉備才見過劉協,當時劉協根本就沒有提及這個事情,所以這個旨意背后是誰的想法,也就昭然若揭了。
關羽臥蠶眉一立,雙眼一瞇,撩起長髯,冷哼一聲:“原以為曹司空忠心為國,現在看來…哼!”
劉備擺擺手,示意關羽不要說這種話。但是劉備心中也清楚,這個豫州牧,不過就是為了抵消他原先的徐州牧一職而已。
咦,這么說來…
想到此處,劉備心中微微一動,不過還沒有等他完全想明白,院外傳來了一聲謁者的高呼之聲:“曹司空來訪!”
“噗通”,劉備的小心臟猛的一跳。
在這一次劉備投奔曹操之前,其實劉備早就認識了曹操。
當年漢靈帝還在位的時候,劉備就憑借著盧植弟子的名頭,混進了雒陽太學當中,又很快的和當時刻意下節結交俠士的袁紹多少見過了面,也就認識了當時跟在袁紹身邊的曹操…
后來,曹操擔任典軍校尉的時候,曾經奉詔去沛國募兵,劉備便一同而行,但是因為何進與袁隗的共同協作之下,一方面往內摻沙子,一方面暗地阻撓,漢靈帝的西園八校尉終究成為了一個笑話,曹操和劉備在沛國的募兵計劃也就不了了之。
因此,從某個角度來說,劉備和曹操,是老相識了。
當然,絕對不是老相好。
“拜見司空!”劉備連忙出了院子,立于道左,長揖到地。
曹操這個人,劉備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劉備覺得曹操就是當下大漢朝堂之上最可怕的大臣之一,或許比袁紹還要更加可怕一些…
此次曹操前來,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劉備生平擅長的,就是和人打交道,對于劉備來說,袁紹雖然權威甚重,但是耳根較軟,只要高高的捧著,一般來說袁紹也不會有意為難,但是曹操不一樣。
別看曹操也似乎是常常笑著,可是在其笑容的背后,劉備卻感覺到了日漸深沉的陰冷,單純的陪著捧著說好話,在袁紹那邊有效,但是在曹操這里則是完全沒有任何作用,在曹操細長的眼眸之下,似乎永遠都是閃爍著懷疑一切的目光。
曹操笑著,下了華蓋車,拉起了劉備,拍了拍劉備的手臂,親切的說道:“賢弟近來可好?某公事繁忙,竟不得閑暇來見賢弟,實為某之過也!今日聽聞賢弟蒙承圣恩,得封豫州牧,特此前來相賀!”
曹操一下車,劉備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壓迫感。雖然從身形上來說,劉備比曹操要來的更加的高大,但是當曹操站在劉備他面前的時候,劉備卻不由自主的佝僂了腰,就像是被一座山壓在了肩頭上一樣。
未等劉備出言,拒絕或是感謝,曹操已經轉頭吩咐道:“將賀禮送上來!”
跟在后面的力士立時就將擔著的黃金、玉器、綢緞等等貴重之物搬到了劉備府院之前,這一擔擔的五光十色的浮財,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羨慕的目光。
“怎好讓曹公破費…”劉備見狀,連忙說道,“在下寸功未立,如何有顏面受曹公厚禮?萬萬使不得…”
曹操哈哈笑著,輕輕拍著劉備的手臂,說道:“劉豫州乃陛下器重之臣,就不必謙讓了…這些不過就是些俗物罷了,又怎能及得上你我之間的交情萬一…”
交情?
劉備心中一跳,莫非當年的事情,曹操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