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壇拜授之后,也就臨近除夕了。
平陽城,如今規模龐大,城中居民近十萬眾,再加上些各地而來,留著過冬沒有回去的商賈,在新年即將到來的時候,縱然再吝嗇的人,此刻也會多少開銷一些,采購些物品,好好的過一個年。
今年尤為特別。
正常來說除夕夜么,自然是一家團圓的日子,但是斐潛在平陽這里,一來趕上了子嗣彌月,二來呂布來投,因此除了實在脫不開身的各地郡守主要官職,一些可以休假的官吏和周邊士族,都趁著這個機會頂風冒雪的到平陽來,縱然不一定能和征西將軍見上面說上話,但是多少探聽一些動向,了解一些資訊也是好的,因此許多人不僅沒有在除夕夜往家里趕,反倒是駐留在了平陽。
所以斐潛干脆合二為一,將彌月酒宴拖延了幾天,和除夕夜宴一同舉辦了。
大飯要慢慢吃,要從入暮時分吃到深夜,也叫守歲。守歲既是對逝去歲月的留戀,也是對新的一年寄予美好希望。
因為今天的參加宴會的人數眾多,征西將軍府開放了府衙前廣場,前庭和前院,并且在空地之上點燃了許多篝火,既可以用作夜間照明,也可以作為取暖之用。
從早上開始,就有無數的仆從侍衛在忙碌著,一直忙到了申時一刻,才算是將準備工作完全做好,而此時在征西府衙之外,排隊等候著的大小官吏,已經從府衙門口一直排到了街口…
酉時,大小官員按照職位,先后進場。
篝火一個個被點燃了,熊熊的火焰似乎象征著蒸蒸日上的征西集團,映照紅了每一個參加宴會的人員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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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二刻,鐘鼓齊鳴,代表著征西將軍除夕盛筵正式開始,食舉之樂同時奏響,絲竹之聲悠揚動聽,侍從婢女川流不息,將一道道的菜肴送到了每一個人的桌案之上。因為參加的人數眾多,因此四人一席的也有,雙人一席的也有,到處都是人頭,將整個征西前庭前院,坐的是滿滿登登,歡聲笑語肆意飄揚。
魏續坐在征西將軍府的前庭回廊之內,看著雕梁畫棟的錦繡修飾的回廊,聽著飄揚在耳邊的樂曲,看著桌案之上精美的菜肴,不由得覺得暈頭轉向,有些發怵。雖然之前在河東,斐潛招待呂布的時候吃過一次這樣級別的酒宴,但是這一次完全不一樣…
因為魏續來參加這一次除夕宴的時候,就被陳宮一再的警告說這一次不僅僅是酒宴,也代表了呂布第一次在征西集團之內正式露面,魏續等人的一舉一動不僅僅代表了其個人,同樣也代表了呂布的顏面,若是失了禮節,丟一個人還是小的,讓呂布成為他人嗤笑的對象才是大罪過!
這讓重來沒有學過多少禮儀的魏續,就變得有些束手束腳起來。別的人還好說,但是魏續跟呂布多少有些聯姻關系,所以在這個方面,呂布的顏面也就等于是他魏續的顏面,又怎么能在這種事情上給呂布抹黑呢?
魏續盯著眼前的菜肴,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對一旁的成廉說道:“陳公臺說得那些規矩,你還記得多少?”
成廉正準備伸手抓肉,聽了魏續的話,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收回了手,“呃…這個…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好像不能直接上手…”
魏續眼珠子飛快的左右掃了掃,覺得似乎周邊所有的人都在看他,都在笑他,不由得額頭有些冒汗,說道:“還有呢?除了不能用手抓之外?”
成廉撓了撓腦門,嘰咕道:“他娘的說了那么多,我哪里記得住…”
魏續瞪著成廉,真想罵娘,但忍住了,因為他自己同樣也沒記住。因此魏續不得不將目光投向了另外一側的侯成宋憲兩人之處,卻發現他們兩個舉著酒爵在喝,一副自由自在逍遙模樣,似乎完全沒有注意道這邊的情況。
魏續瞪了半天眼珠子,最終也只能是無奈的扭回臉來。怪不得之前這兩個家伙都沒有說些什么,莫非早就了解了這一套注意事項?
“怎么辦?這要怎么吃?”成廉盯著桌案,流著口水,嘰嘰咕咕含含糊糊的說道,“怎么辦?還是上手吧?”
正在魏續為難的時候,一個少年似乎無意識的經過,察覺到了魏續和成廉的不安,又聽到了成廉的話語,微微一笑,停了下來,朝著魏續和成廉拱拱手,然后坐了下來,一邊將被魏續和成廉打亂了的餐具重新擺放整齊,一邊悄聲說道:“征西將軍尚未用食,吾等均不得進食,此乃禮也…若腹內饑餓,可啜飲酒漿…”
“哦…”魏續和成廉不由得松了一口氣,轉頭看了看周邊的其他人,果然都沒有動桌案上的菜肴,最多就是舉杯而飲,這才恍然大悟,也顧不得問少年是誰,連忙問道,“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今日乃正宴,雖說禮儀多了些…”少年微微笑著,低聲說道,“不過不比宮廷大宴…簡單來說,就是等下征西將軍進食了,會鳴鐘鼎,這個時候就可以吃了…”
“嗯嗯…”魏續成廉連連點頭。
“等可以吃的時候,先要將每道菜都先吃一點…”少年人繼續說道,“…然后才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吃,同時如果要吃放在遠處的食物,也必須先吃完近處的才可以取食,不能舍近求遠…”
“哦哦…”魏續成廉繼續點頭。
少年人似乎也打開了話匣子,指了指桌案上的菜肴,繼續說道:“食案上菜盤的多少是有講究的,多少數量都是有定數的,不能隨意到一旁的桌案上去拿…天子的食案上是二十六盤菜。王侯宗室外戚的食案上是十六盤菜,列侯、三公、大將軍、九卿大臣的食案上是十二盤菜。各地郡守以及秩俸兩千石、兩千石大臣的食案上是八盤菜,而秩俸千石以下的大臣只能享受六盤菜的禮…”
魏續成廉連忙低頭看著自己的桌案。
烤牛肉,靦羔,雞寒,蒸魚,燒肉,腌菜,切片的生胡瓜。豆盤的確是六個,不過旁邊還有豆餳,還擺著幾個碗,碗里裝著米,麥,粟,梁等主食,靠近右手上方擺著兩種漿水,兩種酒水,還有一大碗的肉羹湯…
“這…”魏續和成廉對視一眼,“這到底算幾個?”
“主食、甜點、湯羹、酒漿都不算。”少年笑道,“你是千石以下,所以食案上是六個豆盤。”
成廉皺著眉頭說道:“就這些?”
軍漢都是大肚皮,吃飽一次三天不餓的類型,食量都是驚人。豆盤看起來大,實際上平平的,就像是碟子加了個高腳底座,所以一盤子菜的量并不是非常的多。
“當然不是…”少年說道,“每一道菜都會上六次,另外這些酒水,漿水,肉羹也會隨之更換,正常來說,好的都會留到后面,按照慣例,征西將軍也會賞賜一些額外的吃食,不算在這六道菜內的…”
魏續咕嘟一聲,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才發現為何自己吞口水的聲音這么大,轉頭一看成廉也在吞口水。
“最后說簡單的…”少年似乎覺得坐下來太久了,又或是看到廳堂主席那邊似乎準備開始了,于是便要離開,用快速的語氣說道,“進食的時候也有規矩。用手的只能抓主食和不帶湯汁的肉…有湯汁的要用勺,細碎的菜用筷…菜肴和主食不要落在盤碗之外…不能將吃過的魚骨頭肉骨頭放回盤中,要放在這里,會有人來收…不只吃一盤菜,也不要全數吃光,喝湯聲音不能太大,不要拿醓醢吃,這個是用來蘸的…勺子筷子原來怎么拿的,放回去也是怎么放…另外…算了,就這樣罷…”
少年看見魏續和成廉明顯有些蒙圈的眼神,果斷的放棄了繼續講述,然后點點頭,也不等魏續和成廉反應過來,就拱手告辭走了。
“啊…這個…那個…”魏續伸手,卻看少年已經走了,想要再叫回來,最終忍住了,轉頭看成廉,“剛才說的你記住多少?”
“我只聽到好像可以用手抓啊…”成廉也有些茫然的說道。
魏續瞪眼,“可以么?”
成廉也瞪眼,“不可以么?”
兩個人正說話的時候,站在堂下的賓贊受事,揚著頭,高聲而呼道:“征西將軍敬~~”
頓時前堂前院全數安靜下來,各個都從坐轉成了正跪,面向前堂,聆聽征西將軍廢棄那的話語。
征西將軍斐潛說了幾句祝福的話,然后舉起酒爵一敬,眾人應和回禮,便算是完成了一輪敬酒,重新坐了下來。
還沒等魏續和成廉屁股坐穩,又聽到賓贊受事繼續高聲呼道:“并州刺史敬~~”
眾人呼啦啦又重新立身正跪,魏續和成廉也連忙端起酒爵,正跪在席上。
呂布又說了幾句,然后也是一敬,眾人同樣回禮。然后斐潛和呂布兩個人又謙讓了一下,最終由斐潛舉起筷子,在菜肴當中夾了一些,用小碟子接著送到了嘴里,便聽到一側的樂工輕輕敲響了鐘鼓…
這樣…
是可以吃了么?
魏續成廉左右看看,發現一旁的侯成宋憲已經開始舉筷子了,這才小心翼翼的也拿起了筷子,夾了些菜肴開吃…
一吃,就忍住不了,根本停不下來。
實在是太美味了!
牛肉明顯是腌制過的,然后再烤制,雖然已經有些涼了,但是那滲透到牛肉紋理的香料混合著肉纖維里面的汁液在口中綻放,再加上涂抹了茱萸,微微有些辣味,簡直就是好吃到爆炸…
靦羔燉得恰到好處,若是過了,便難免骨肉分離,若是火候不足,撕扯起來又有些費力,像現在這樣,輕輕一拉便可分離出一塊,而且顯然在燉煮的時候,是不停的在肉塊上澆湯汁的,因此羊肉既不顯得柴,又飽含了湯汁的味道…
還有其他菜肴也是味美無比,尤其是肉羹,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反正是鮮美嫩滑,魏續和成廉一人喝了兩碗都還想再喝…
“咳咳…”
魏續和成廉正興高采烈的吃喝著,忽然聽到一旁有些咳嗽的聲音,起初沒有太在意,后來才發現是宋憲和侯成兩個人發出的聲音。
宋憲見魏續看過來了,連忙擠眉弄眼的示意。
“?”魏續睜大了眼睛,“!”
魏續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成廉。
成廉鼓著腮幫子,“?”
兩個人順著宋憲和侯成的示意,慢慢的轉過頭去,對上了另外一側的陳宮仿佛都要噴出火來一般的眼神。
“呃…”
魏續和成廉默默的低下了頭,放下了手中的肉,雖然嘴上沒有說什么,但是心中不由自主的便嘀咕起來,不就吃個飯么,那么講究干什么…
陳宮見魏續和成廉沒有繼續在一旁發出像豬拱食一般的吭吭唧唧吧咂嘴的聲響,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將笑容在臉上重新展現出來。
對于陳宮而言,吃什么并不重要,甚至吃不吃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能夠在這一場宴會上認識些人物,尤其是太原上黨的那些人物。
呂布即將走馬上任,光有魏續等這樣的粗人是明顯不成的,還是要一些可以在民生政事上的幫手,而今天這一場晚宴,就是和太原上黨這些人接觸,甚至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的最佳機會。
陳宮不想讓并北太原上黨的這些士族豪右,留下一個呂布麾下都是一些粗魯的廝殺軍漢的印象,所以才一再的強調和要求,結果侯成和宋憲還好一些,魏續和成廉基本上都是忘光了一般,吃喝的動靜比兩頭豬都大,這讓陳宮如何有顏面去和周邊的人打招呼?
一問一說,哦,那兩頭吃的和豬一樣的是你的手下?
哦,原來溫候呂布手下都是這樣的人?
哦,新上任的并州刺史?
呵呵…
這如何讓陳宮不火大?
“伯平,等下你和魏校尉換個位置…”陳宮對著同席的高順說道,“不能讓這兩個人壞了溫候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