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這個事情,其實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是視而不見的,只是在需要的時候才會猛然間發現一般。
比如章臺規范,比如門扉等級,難道每一次都是等僭越的人將章臺門扉建設架構完畢了才會被發現的么?未必吧。但是許多人在開始的時候并沒有要想著杜漸防萌,而是冷眼旁觀,看他人樓起,看他人宴客,看他人樓塌。
對于封建社會的上位者來說,僭越也同莫須有的罪名一樣,是最適宜拿來追責的一項罪名,反正只要“用心”查,肯定有一些東西就僭越了。
所以當荀彧表示說,聽聞袁術在豫南揚州一帶,于壽春之處,多有僭越的時候,曹操頓時就坐不住了。
袁家干僭越的事情還少么?這還需要特別提出來么?但是荀彧的意思就是要接著劉協的名義直接一棒子敲死啊!
不說袁術,單說袁紹,在反董時期,搞一個承制,自己封自己什么車騎將軍,然后大肆分封手下人員的官職,就連曹操都撈到一個將軍當,這個事情不算是僭越?
是現在的漢帝劉協力量薄弱而已,換到漢武帝時期,要是有人像袁紹這樣干,不被碾成齏粉,抄家滅了十三族才怪。
而且僭越的只有袁術、袁紹,袁氏的這一家么?
曹操沒干過?曹操原先沒有接到劉協之前,喳喳呼呼的打這個打那個,有天子的詔令么?給這個封官職,給那個做太守,有天子點頭么?
不說曹操,劉表屁股下就干凈了?
誰的褲襠里面不是粘著一坨屎,烏龜不笑王八而已。
所以荀彧的意思并非是袁術真的僭越什么,而是表示曹操可以借袁術的僭越之名,來做些動作罷了,然后以此名義,光明正大的的群毆袁術!
曹操瞪著荀彧,一言不發。
而荀彧則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動不動。
“文若!”曹操吹胡子,將綠豆眼瞪成黃豆大小,“汝欲陷某乎?”
荀彧拱手說道:“開弓已無回頭箭,明公當下,可是尚有回旋之地?”
“…”曹操默然,只是將牙咬了咬,臉上肌肉帶著胡子一跳一跳的,然后轉頭看向了郭嘉。
“此事…”郭嘉會意,沒有等曹操動問,便直接說道,“此事奏章,便由某來起筆罷…正好某也可棄了這個身份…”郭嘉如此說法,其實也是等于贊同了荀彧的布置方案。
郭嘉現在還在用戲志才的名字,雖然比如像是夏侯惇這樣曹操親兄弟等人已經大體上知道戲志才是怎樣的一回事,但是并沒有說破,畢竟有些事情還是需要像戲志才這樣的名字來做的,就像是“相關部門”、“有關人士”、“知情人員”等等一樣。
曹操沉默了許久,才搖了搖頭說道:“不妥,豈能讓奉孝一再操勞…不妨讓衛伯覦去做…”衛覬是袁紹安插過來的人員,那么自己讓衛覬起草這一份奏章,也就等于是向袁紹報備了一樣,而且將來要是…
多少也可以算是留了一個口子吧,但是未必有效就是了。
曹操盤算了良久,似乎也只剩下這個方案了,二袁把持南北,而曹操就像是嬲這個字一樣被夾在中間,后面有人,前面也有人。干不過袁紹,便只能扔一個肥皂,呃,扔一個罪名給袁術,先將袁術打趴下再說。
如果曹操沒有半點野心,那么眼下混些日子也就過去了,等到袁紹統一了黃河以北,曹操趕快上去跪舔,將袁紹舔舒服了,自然也就不會有什么問題。可問題就是,這樣做,曹操會甘心么?
不甘心,那就聯合劉表,甚至劉備,一同繼續攻打袁術!
畢竟二袁當中,袁術明顯是屬于比較軟的哪一個,好捏一些,若是打垮了袁術,拿下豫州,自然就多了戰略縱深,多出了一些騰挪的空間,而且也就有利于自身的發展。
三人商議已定,從曹操的府邸出來,郭嘉一直沉默著,只是跟在荀彧的身后,直到都走出老遠了,才對著荀彧說道:“文若,下得好大一盤棋…不過,此計…曹公未必不明…”
荀彧聞言,腳步一頓,站住了,回頭看了郭嘉一眼,說道:“汝既然知之,為何不稟明主公?”
郭嘉在荀彧身邊站住了,給了荀彧一個這個事情你居然還問我的眼神,然后才說道:“主公雖此時不言,但終究是個疙瘩,若是將來…”
荀彧默然。
荀彧的這個計策,只是針對袁術么?
其實這一個策略將所有人都裝了進去!甚至包括曹操!
雖然說大猴子跟二猴子看不對眼,互相撕逼,但問題是兩只猴子畢竟是兄弟,打的時候就算是血肉橫飛也在所不惜,但是真要是上前給其中一只幫忙,將另外一只打死了,這只猴子會感謝來幫忙的么?
所以大猴子在登上王座的時候,必然會想起之前一起合作揍二猴子的事情,誰揍的最兇,出力最多,下場也必然最慘,要不然怎么能夠體現出大猴子忠孝仁義,兄弟情深?
那么想要事后不被大猴子追討責任,那么也就剩下了一個辦法…
找個機會將大猴子一起做掉!
曹操很聰明的,現在雖說有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荀彧這樣的安排終究是個隱患,那個老板喜歡被下屬當槍使,當猴耍?
“…盡人事爾…”荀彧微微嘆息一聲,“二袁乃社稷之賊也,若不得除,乾坤難安…”
“社稷?”郭嘉搖了搖頭。“文若,你這是在玩火啊…”對于郭嘉來說,所謂的大漢朝堂不是首要的事情,也不值得自己舍棄許多,在郭嘉心中,還是身邊的朋友會比高大上的朝廷更親近一些。
“四德者,文王所由興。四愆者,商紂所由亡…”荀彧仰頭望天,輕聲說道,“君子當上察天用,下運天體,一言一行,莫不如是也…”荀彧未必不知道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什么隱患,但是當年在潁川立言立志,便是要身體力行,堅定不移的走下去,豈能半途而棄?
郭嘉微微皺了皺眉,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了。面對這樣的一個荀彧,郭嘉又能說一些什么呢?
荀彧轉頭過來,對著郭嘉鄭重的說道:“若將來…某不濟…奉孝應留有用之身,匡扶漢室!切切!”
郭嘉“哈”的一聲啞然失笑道:“此事啊…這么大的責任,還是留著你來吧,說不準我還早一步呢…更何況,除了二猿,尚有鯤鵬,任重而道遠啊…某身體單薄,干不來,干不來…”言畢,便哈哈一笑,甩了甩袖子,告辭而去。
荀彧看著郭嘉遠去,露出了些無奈的笑意,然后漸漸收了起來,將目光轉向了西面,閃爍著,不知道在想著一些什么…
劉備猛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連日奔勞,昨夜連甲胄都沒來得及脫,就和大頭兵一樣找了一個避風的坑對付了一晚,結果似乎有些感染了風寒。
劉備扶了扶因為打噴嚏而有些掉下來的兜鍪,回頭望了望,在他身側身后,是綿延的軍隊,像是長蛇一般向前而行。
大軍隆隆而行,正卒加上輔軍,再加上在軍列當中負責雜役的民夫,那是相當浩蕩的陣容,而且大軍行進的時候,往往就是陣型拉得最長,也就是最為薄弱的時候。
跟游戲當中不管是怎么打,怎么走都依舊可以保持著陣列的情形不同,冷兵器戰爭當中,陣型從行進轉換為戰斗,所需要的時間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
一群未必能夠認識十以內的數字的兵卒,加上從沒有接受過訓練的民夫,在突然遭遇敵襲的時候,混亂就是必然的了。
因此哨探斥候就顯得極其的重要,可以讓大軍提前知道對方的狀況,及時調整陣型,以免臨時手忙腳亂的。好在徐州這一帶多少還是平地居多,在天氣晴朗的情況下,兵卒可以很遠的就看到敵軍行動形成的煙塵,所以埋伏什么的基本上來說還是可以避免的。
可以避免埋伏不代表可以避免局勢惡化,這完全就是兩碼事…
當下徐州的局面,非常的不理想。
紀靈攻伐進軍,一路攻克,直指下邳。為了鞏固下邳防御,劉備派出關羽張飛二人一據彭城的呂縣,一人據東南方向的下相,各為犄角,相互呼應。
策略上來說劉備這樣安排并沒有錯,但是卻估錯了形勢。
下邳是徐州南大門,下邳一失,徐州便是全面危急。而對于紀靈來說,下邳位于淮泗水域,北面便是山東地區,南面就是就是江淮地區,從戰略層面來講,自下邳向西北沿泗水上行至彭城,再向西可染指中原,而從下邳向東北,針對沂水河谷,就可直達山東,所以對于袁術來說,打通這一條通道,就意味著可以直接威脅到袁紹的側翼,如何能輕易放棄?
徐州之地,貫穿南北,北方得之可以作為經略南方的橋頭堡,南方得之可以作為飲馬黃河的支撐點,戰略意義十分重要,屬于兵家必爭之地,在這樣的地區,還能想著徐徐發展,緩緩圖之?
誰會愿意給劉備這個時間?
縱觀歷史,但凡是南北對峙時期,對雙方來說反復爭奪的有三條防線,第一條防線是黃河一線;第二層是淮河一線;第三就是長江一線。
當北方勢力強大時可以抵達長江一線,甚至渡江攻破建康,基本上來說就可以完成統一大業了;當南方勢力強盛時往往也可以兵臨黃河,威脅北朝的大本營。
只有當雙方實力相當時候才會在淮河一線穩定下來,而徐州處于淮河和黃河中間偏北的位置,是淮北的重要支點。南方若要守住長江天塹,則必須前出布局淮河一線的防御,此之謂“守江必守淮”,反之北方“攻江必攻淮”,由此可見徐州的重要性。
因此對于袁術來說,掌控了徐州的劉備,但凡是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反叛苗頭,就必須掐到死!
否則豈不是讓袁紹白白的到了一塊進攻江淮的橋頭堡?
因此就算是劉表和曹操劫掠豫州北部,甚至攻占了潁川等一些區域,袁術都忍了,因為在袁術看來,只需要他和袁紹分出勝負,天下也就基本上確定了,到那個時候曹操劉表等人就是跳梁小丑,基本蹦達不了多久,更何況袁術也不是沒有后續的安排…
因此袁術進攻徐州的態度,十分的堅決,劉備便有些遭不住了。
犄角的架勢雖然確實不錯,但是也犯了分兵的大忌,問題是劉備又不能不分兵把守,否則光守一個下邳也未必能夠守得住,所以最終就變成了在下邳東南的下相縣城的張飛,被紀靈圍著一頓狂扁,率先撐不住了…
劉備便被迫要前來救援。
當然,救援下相未必就是正確的選擇,可是劉備同樣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輕騎哨探雖然已經派出,試圖盡快查明從下邳到下相沿途的情況,甚至是下相當前張飛的死活,最好能夠直接和張飛聯系上,但是畢竟差著好些路程,再加上劉備手中也沒有什么騎兵部隊,就算是想要快也快不起來,依舊還是要靠著兩條腿,一點點的向南而去…
劉備沒有多少戰馬,但是財大氣粗的袁術卻配備了不少,當然,在這個時間點上,若是單單論騎兵軍費上開銷,征西將軍斐潛的外號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劉備大軍出動,援救下相,步軍行進激揚起來的漫天的煙塵,根本無法遮蔽,很快的就被紀靈的斥候查看到了,便迅速報道了紀靈這里。
紀靈立刻就開始布置了起來,圍城蟻附是效率最低,損傷最大的攻城模式,如果不是為了將劉備吸引出來,紀靈又怎么會選這樣慘烈的模式?
當真以為如果不是紀靈放水,那幾名張飛的求援兵卒就可以穿過封鎖線,順利突圍?
紀靈大喜,旋即便布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