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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3章 月牙

  黃毅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要不然怎么會聽從征西將軍斐潛的安排,準備穿過整個河洛,然后去豫州,甚至可能還要去揚州去。

  黃毅,字仲文,原本出身是在江東的一個小世家。這些年中原動蕩,江東也不平靖,很多時候也就只能顧得上本家了,至于在外分出去的支房,能幫的上的就幫,幫不上的也沒有什么過多的好辦法。

  因此在前一段時間,黃毅便到了荊襄黃氏來碰碰運氣,畢竟同姓,幾百年前也算是同宗,結果沒想到又輾轉到了平陽。

  然后現在又要離開平陽…

  黃毅一時之間心潮起伏,眨巴著眼,心里頭不知道泛起什么滋味。

  房屋不大,在平陽城中的一個小院當中,而在房屋當中,除了黃毅之外,還坐了幾個人,其中最吸引目光的,便是征西將軍斐潛了。

  “若為間,何事為重?何事為先?何事為難?”

  深夜房間里燈火微微晃動,斐潛的說話,雖是提問,卻也沒有有說得太正式,說完之后,便靜靜的看著在場的幾人。而房間里的包括黃毅在內的幾人彼此看看,一時間,卻也無人回答。

  從斐潛占據了關中,持續做大以來,不知不覺當中,在征西的旗下也已經聚起了不少的各式各樣的人才,當然,這些人當中或許人生閱歷上并不如令狐邵他們多,歲數也比較年輕,在能力方面或許也不能和荀諶等頂尖或是一流的謀士相比較,但或只是他們在人生閱歷、經歷、經驗上有所欠缺而已,畢竟在這個年代,知識本身就是極重要的資源,由知識轉化為智慧的過程,更是難有定規。這樣的時期里,能夠出類拔萃的,往往個人能力超群,且大多依賴于自學與自行歸納的能力。

  如同士族豪右,大門大戶,家中本身就有積攢一些有見識廣博者,然后這些人口傳身教,對家中子弟提攜一番,成材率多半也就偏高一些。

  而對于普通百姓家的人來說,就算好不容易攢錢讀了書,沒有得到好的傳授,也難得理解經文上面拗口的文字和內容,更不用說那些不求甚解者了,所以家族當中沒有底蘊,知識就難以轉化為其后人的自身智慧,就算有少數聰明人,能稍稍轉化的,往往出道做事,犯個小錯,也不夠背景沒能力翻身…

  一個人真要走到頂尖的位置上,在道路當中所要經歷的錯誤和挫折,本身就是成長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斐潛選的這一批人,大部分都是和黃毅差不多的人,這些人當中,在別人眼中基本上來說都是不怎么耀眼的,但都很樸實。經過一段時間系統的培訓之后,再經過兩三個月的接觸之下,跟隨斐潛學習和做事,慢慢的又剔除出一些人,最終留下的便是這樣的五個人…

  除了黃毅自己準備去豫州之外,另外的四個人么…

  黃毅微微轉頭,看了一下,心中揣測著。

  宋航,宋子敬,陳留人士,因此大概率是去兗州。

  周章,周子豐,河洛人,自然是回河洛。

  劉宥,劉沐陽,也是豫州人士,去哪里,到不好說,不過應該不至于和自己一同路的。

  王銘,王孟明,代郡的,可能是往北走吧。

  此時,斐潛也在打量著這五個人。

  一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的,單條腿的渠道也容易讓消息停留于表面,只有依靠相對嚴謹的運作,才能在漢代這樣信息不通暢的年代,掌握更多更快的資訊。

  這五個身形隱藏在黑夜之中的人,便是斐潛準備派出去的幾枚種子了…

  在這個年代,士族世家固然有這樣或是那樣的弊病,但是也有其中的一些潛規則,比如流浪的士族子弟,只要是到了當地的政府求職,基本上都會給予照料一二,甚至明確表明只是上門打秋風,也會拿到些路費,這一點蠻有意思的。

  所以這五個人混進對方的政體當中去,應該難度不大。而難度大的便是如何從一個小吏,爬升到權柄重要的位置,然后才能接觸到核心的信息,才有個人可以支配的權力和人手…

  “…之前吾等商議,有倒是有兩個個想法…”黃毅左右看看,最終開口說道,“一個辦法是各地諸侯內部,亦有派屬,必然有所嫌隙,我等可選擇依附其中,但是…想要挑撥他們進而影響大局…終究是太過艱難,此乃其一…”

  “其二,若是和…和將軍起了沖突…”黃毅看了斐潛一眼,然后才接著說道,“…而吾等又遠居于外,路途遙遠不說,如何傳信也是為難…”

  黃毅望望斐潛,有些為難地說出這番話來。

  斐潛雖說向來溫和,但是也不代表他沒與脾氣,更何況這是征西將軍親自交下來的任務,黃毅也相信若是自己這些人不愿意執行征西這樣的計策,雖說不至于殺人滅口,但恐怕人身多少是要受到一些約束,至少不能立刻離開平陽,畢竟以諜報或者各種小手段干擾各地諸侯上層人物,使他們更傾向于相互攻伐,而不找征西麻煩,還是有些風險的,因此閑置起來或是軟禁一段時間,這也是能理解的。

  但是很明顯,若是按照征西將軍說的,給予物力和人力上的支持,想要在各地諸侯當中立足,其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尤其是看到了平陽的現狀之后,還有征西將軍所描繪出來的藍圖,黃毅等人也相信若是征西將軍斐潛走的足夠遠,那么也就意味著他們的作用就更重要。

  斐潛點點頭,然后緩緩的說道:“今日之言,便直于此,不得外傳。”

  黃毅等人連忙稱是。

  “呵呵…”斐潛忽然笑了起來,然后換了一種比較輕松的口氣說道,“都別緊張,沒你們想象的那么嚴重…一方面不管你們去的是哪里,其實各地諸侯都沒有太多的防備…嗯,至少沒有專項的防備,所以初期加入其中的時候,你們不用太擔心…”

  “問題是在你們加入其中之后…”斐潛環視一眼,然后繼續說道,“首要便是不能以其諸侯為重,立場公允…切切不可卷入黨派爭斗…各位不妨想想,若你們是諸侯領袖,當得知你們是某鄉黨中人,對于你們所說的謀略計劃,會不會疑心你們為鄉黨謀利?并且如果你們所獻策略,又不能為鄉黨謀利之時,鄉黨同人又會如何對待你們?所以,首先必須謹記‘超脫’二字,如非必要,盡可能不要參與鄉黨之爭。”

  黃毅睜了睜眼睛,然后有些羞愧之色。

  “其二,便是‘優異’。欲求超脫之位,便需要非常之能,時時事事讓各地諸侯感覺你們是在為他考慮…”斐潛繼續說道,“各地諸侯所需,不外財物二字,要生財之道,找我,要制物之道,也盡管派人來找我…所以但凡農桑貿易工房器械等等,但凡各地諸侯所求,便是你們取得地位和信任的機會…放心,我一定會毫無保留的支持各位…”

  聽了斐潛的話,五人也相互看了看,都從其他人眼中看出一些意動的顏色來。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將來自己遇到一些什么,但是能替族人從征西這里學到些手段和技術,也是可以傳承后世,福澤后代的事情,怎么能不心動?

  “第三,至于人手和傳遞消息的事情,你們也不用太多擔心…”斐潛笑著說道,“只要你們扎下根去,自然有人會找到你們,傳遞消息也由他們來做,就算是萬一也肯定不會牽扯到你們,只需你們自己平日行為多少要小心一些便是…”

  斐潛最后看了看眾人,停頓了一會兒,說道:“若是你們沒有其他的問題,這些時日便動身吧…之前那些見過各位的,我會帶去陰山,肯定兩三年內不會回轉,所以各位也可以放心,出了此門,便無人知道你們和我之間的事情…”

  又等了片刻,斐潛看黃毅等人確實沒有什么問題了,便笑著站了起來,說道:“快則兩三年,慢則三五年,相信我們便又可再度回首,飲酒慶功了…好,我先走了,你們…也早些休息,萬事小心…”

  雖然斐潛說的輕松,但是作為間諜,能沒有風險?但是沒有間諜,確實在消息傳遞上有些盲區,像袁紹突然發兵進了上黨,要不是黑山眾,說不定兵臨城下了才會知道。因此向各地諸侯安插人手,就成為當下必須做得事情。

  之前斐潛也有向各地諸侯派一些人,但是那都是依托在商隊當的,多少有些不方便,現在商隊的查探人員依舊不變,新增加以講農學社講工學社為遮掩的半明面半陰暗的一波人,再加上黃毅等打入各地諸侯政體當中的這些人,這樣一來就有三個不同的渠道。

  斐潛從小院出來,登上了院外一輛沒有標識的馬車。馬車很快的就開動起來,然后轉了兩個路口,徑直駛入了另外一個院子的后院。

  斐潛一掀馬車門簾,從車上下來,仰頭而望,一輪月牙懸掛夜空,晶瑩剔透得仿佛是一枚溫潤的和田玉一般…

  “那些東西…都做好了?”斐潛收回目光,淡淡的說道。

  “都做好了。”黃旭奉上了一個錦囊。

  斐潛解開錦囊,借著月光往錦囊當中看。錦囊當中大小不一的玉環玉璋玉闕也似乎在月色之下閃爍著溫潤的光華。

  斐潛將手伸入其中,摩挲著其中的紋路,摸到那個被雕刻出來的月牙…

  “就這樣吧…”斐潛將錦囊還給黃旭,仰頭說道,“你安排一下,若是他們決定了,在離開的時候,讓隱院的人在半路上單獨將這些信物給他們…”

  “另外,準備一下,也該啟程去陰山了…”斐潛說完,便朝著前院走去,穿過了回廊,喧嘩之聲便漸漸的起來。

  “君侯!”

  “將軍!”

  “主公!”

  進了前院,不時便有將校起身行禮問候,原本嘈雜的拼酒吵鬧的聲響也漸漸降低了下來…

  斐潛微微笑著,一路點頭,然后從一旁侍衛手中取過了一碗酒,走到了正中,朗聲說道:“各位均為年末大比優勝之人,在此,某以此酒為各位賀!今夜之榮耀,乃各位奮進之所得!今日之酒水,酬各位往昔之汗水!來人!將賞金都端上來!待共飲此酒后,發放給各位!來來!今夜不醉不歸!飲勝!”

  院子里,回廊上,坐的滿滿登登的中低層將校士官,都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端起酒碗,齊聲應答,如同滾雷一般在夜空當中爆發出來。

  “飲勝!”

  一枚月牙照南北。

  月夜之下,陰山西側,匈奴王庭。

  於夫羅也在喝酒。

  不過於夫羅這里自然沒有像斐潛那邊那么熱鬧了,若是於夫羅有李白的才情,說不得也會吟一個什么“對影成三人”的句子來,但是顯然於夫羅沒有,于是千言萬語變成了一個字——

  “唉…”

  斐潛猜測的沒有錯,於夫羅心中很是矛盾,呼廚泉被看押起來了,但是於夫羅不知道當下應該如何處理。

  於夫羅揣摩征西將軍的意思,是希望於夫羅能表達一個態度,但問題是這個態度么…

  最簡單便是砍了呼廚泉的腦袋該斐潛送過去,那在征西將軍這個方面來說,自然是沒有什么問題了,但是在家族部落里,卻有問題了。

  雖然於夫羅對于呼廚泉擅自舉兵也很惱怒,但是族中的有幾位長老出面勸說,表示呼廚泉現在手下也沒了,人又生病了,就算是有錯也受到了懲罰了,更何況也沒有造成征西將軍多大的損失,有罪也不至于死罪,更何況還是於夫羅的弟弟…

  還有些人則是表示說,現在於夫羅也是匈奴的王,若是大漢朝廷追究呼廚泉的罪名也就認了,但是征西將軍雖然勢大,但畢竟還只是征西將軍而已,若真拿大漢朝的詔令下來,也不是不能處理呼廚泉,但是現在既沒有大漢朝的詔令,就連征西將軍也沒有明確表達什么意思,那么有何必畏懼征西將軍到如此的地步,趕著去處理呼廚泉呢?

  若是於夫羅就這樣草率的做呢,族人會怎么想,會怎么看,將來需要族人戰斗的時候,於夫羅又怎么去面對族人,又怎么能提起族人的士氣?

  “唉…”

  於夫羅又嘆了口氣,端起酒碗,一口氣喝完,然后重重的放了下來。

  細碎的腳步聲從大帳之外傳來,幾名護衛攔住了來人,細細碎碎似乎詢問了幾句之后,便轉到了大帳之前低聲稟報道:“尊敬的單于,北面…北面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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