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先頭沖出進行阻攔的南匈奴騎兵,在和征西部隊對沖之后,就像是深秋之時被寒霜凍壞了的樹葉一般,稍微有些動靜便紛紛揚揚的跌落,又像是蒲公英的花絮,有點清風便四散而去一般,宛如絲毫沒有任何作用一般,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結果,難免讓南匈奴人心中惶恐,相顧之間更是從身側他人的臉上,看到了自己慘白的臉色。
征西騎兵馬蹄紛飛,直接從戰場中間飛馳而過,微微向外張開了一些,然后向左右兩翼略帶一些角度的往楊俊和呼廚泉聯軍壓迫過去,只留下了眾多的南匈奴騎兵的尸首躺倒在戰場中間,還有十幾二十來只的匈奴戰馬,不知所措的在殘酷且血腥的戰場之上用馬首拱著其原主人的尸首哀鳴。
斐潛立于三色戰旗之下,縱然是也是多臨戰陣,但是在這樣充滿了速度和力量的絕佳表現面前,依舊是除了熱血上涌高聲喝彩之外,便無其他的發泄途徑。
戰六渣的悲哀,永遠只有在后方高喊六六六的份…
不過作為一個統帥,斐潛依舊察覺到了自己手下的這兩名統帥騎兵的將領的不凡,趙云就不說了,但是甘風的表現確實讓斐潛有些意外。
或許大多數人認為騎兵對沖,或是沖陣,便是直直的快馬加鞭往上撞就是,而斐潛在經歷了從并北到關中的多次騎兵對戰之后,發現其實這其中的精巧之處,絕非外行人可以輕易做到的。
只有將騎兵戰法運用純熟,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才能稱之為騎將,否則頂多就是一個普通統帥而已,就連斐潛也不例外。讓斐潛統領騎兵,可以,但是要讓騎兵在戰場上發揮出十層甚至是十二層的威力,就一定要有一個合格的騎將。
幸運的是,趙云是,甘風也同樣是。
騎兵對沖的時候更像是兩把齒向相對的梳子,相互交錯而過,當然也有走位不好直接對撞上的,而騎將的作用便是在高速交錯的這個過程當中,敏銳的調整位置和方向,在維護好己方的隊形的同時,尋找到對方指揮的中心節點,在交錯的那短短幾息時間進行最大的殺傷,甚至是一舉擊殺對方的前線指揮將領。
這樣復雜且精細的騎兵調控能力和戰陣搏殺能力,的確不是斐潛這個半桶水就能夠晃蕩得起來的。
而且就在剛剛沖過半場,殺往對方兩翼的時候,那個細微的角度調整,更是讓斐潛覺得可圈可點,相當佩服。
稍微拉開一點角度,不僅可以讓對沖完成后,無形之中被減緩的速度得到更多的一些空間來再次提升速度,并且同時拉遠了和楊俊統領的中央步卒的距離,不至于太過于接近步卒陣線而遭到箭矢等的遠程打擊,更重要的是騎兵這樣的沖擊角度,進一步的擠壓對方戰陣的空間,更容易讓對方在調集步卒戰陣應對的時候產生混亂。
普通的將領統領騎兵進攻步卒,恐怕多數人都是直接選擇正面沖撞,但是實際上在真正騎將手中指揮的騎兵隊列,都是帶著一點角度切入的。對手步卒將領若是一個應對不當,沒有及時調整轉向,就等于是將自己側面暴露出來。
斐潛這個半桶水晃蕩的都能清晰的察覺到了趙云和甘風兩只騎兵的犀利,一輩子都在馬背上廝混的呼廚泉和南匈奴人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南匈奴人列出的左右兩翼,原本就不厚實,而且又沒有后備部隊,因此這樣薄薄的陣列,在征西騎兵如此強悍的攻擊力前面,實在是有些難以抵抗,再加上連日在臨晉城下進攻,就連手中的箭矢都已經消耗得七七八八,也談不上用弓箭在遠程進行射殺攔阻了。
眼見征西騎兵干脆利落的解決了攔截的那一部分的匈奴騎兵,再度微微拉扯開,然后重新調整角度,策馬本來,整個的南匈奴陣列,都被攪動了起來,有的人向要往外些,有的人卻在往內縮,有的人高聲叫喊,有的人低聲祈禱,林林總總混在在一起,再加上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樣緊張的氛圍,嘶鳴騷動不已,更增加了幾分的無序,就連在陣列當中的底層十騎長,百騎長大聲的號令,也沒有多少的明顯效果。
“右賢王!”
見右賢王遲遲都沒有給分屬左右兩翼的左右大當戶下達指令,而征西騎兵的戰馬馬蹄紛飛,越來越近,就連呼廚泉身邊的親衛都有些著急起來,忍不住出聲喊道。
“…”呼廚泉面色鐵青,目光閃動。
在這個距離上,呼廚泉已經能看得清沖刺而來的征西騎兵的身影了,也可以看得到在征西騎兵衣甲之上沾染的血跡,戰馬奔馳激飛的泥土,還有那舉起的刀槍和戰意昂揚的面容…
呼廚泉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從方才開始就在不停的反復回想:“怎么辦?怎么辦?到底要怎么辦?”
南下關中,呼廚泉原本準備的就是要開創南匈奴的第二春的,嗯,或許這個詞并不準確,應該是第N春也說不準,但是不管怎樣,呼廚泉是抱著一個美好的愿望來的,但是當下,這些美麗的愿望和憧憬,在征西將軍斐潛的鋒銳兵卒之前,如同泡影一般的脆弱。
“右賢王!我們要怎么辦?!”親兵大聲的追問著。
怎么辦,是的,要怎么辦?
不僅是下一刻要怎么辦的問題,還有接下來要怎么走?
繼續跟著楊彪、鄭甘這些漢人走到底,還是另外尋求其他的道路?
左右大當戶雖然是跟隨著自己,但是沒有獲得足夠的利益之后還能聽從自己的號令多久?
自己的族人將來又將如何,在高奴留下的部眾又要怎樣的安排?
在這一刻,呼廚泉心中飄蕩出無數的問題,卻茫然的找不到任何答案。
呼廚泉身側的親兵,終究是忍不住,語氣急促的說道:“右賢王!沒時間了!要不然就跑不起來了!”
雖然親兵情急之下講的話語沒頭沒腦,但是意思呼廚泉還是聽的明白。騎兵最大的優勢便是速度和力量的結合,若是沒了速度,就跟瘸了一只腿一樣。
呼廚泉的臉色終究是松動了下來,斜看了一眼在中央的楊俊步卒本陣,沉聲說道:“我們后撤!讓他們先頂一陣!”
該死的鄭甘和楊俊!
若不是這幾個漢人誓誓旦旦的說是征西將軍斐潛已經身亡,自己又怎么會南下遇到這樣的局面?!
既然這些漢人坑了自己一把,自己又何必死死的替這些漢人去抵抗征西將軍的兵鋒呢?更何況自己的兒郎這幾天也是疲憊不堪,怎么能和攜勢而來氣勢正旺的征西兵卒相抗衡?
雖然呼廚泉未必能夠明白死道友不死貧道這句話的意思,但是現在的對于他最好的方法便是利用楊俊的步卒戰陣拖住征西騎兵的腳步,消耗征西騎兵的沖擊力,等這些征西騎兵在楊俊步卒戰陣當中喪失了速度,粘滯其中的時候,才是呼廚泉手下的兒郎最佳的反擊時機!
南匈奴的號角嗚嗚的吹響了,然而并不是向前進攻,而是向后在撤離,這讓楊俊立刻傻了眼。
這幾天風風火火從弘農趕到了關中,先是攻克了潼關,然后絲毫未歇的來到臨晉城下,就連楊俊自己昨夜都是在臨時扎的帳篷內過的夜,更不用說普通的兵卒和民夫了,絕大多數為了趕制攻城器械,為了攻伐臨晉城,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給搭建帳篷,就是在避風處搭建個地窩子了事,更不用說有堅固的野外營寨駐扎點了。
原本楊俊和呼廚泉的想法都很類似,都覺得臨晉城即將攻下,哪里還需要額外浪費時間浪費功夫去搭建營寨,還不如將全部的氣力用盡快攻陷臨晉城上。
其實實際情況也確實是如此,若不是征西將軍斐潛領兵趕到的話。
問題是,當征西將軍斐潛領兵前來的時候,楊俊才意識到若是多花一天的時間,不用那么急著攻城,給自己搭建一個稍微堅固一些的營寨該有多好,或許現在就不會那么的被動。
步卒不比騎兵,胡人在和漢人的幾百年作戰當中,早就形成了一套聚之即戰,敗之即散,散久再聚的作戰模式,就像是一個砂石凝結起來的巨人一般,遭受重擊之后便會跨啦一聲化成一大片的散逃出去,就算是讓漢人追擊剿滅了其中一部分,也不會遭受到嚴重的本體傷害,等到漢人追不動了,深陷大漠當中缺糧缺水的時候,再重新匯集反攻。
因此胡人跑散了,問題并不大,但是作為漢人,尤其是以步卒為主的陣列,一旦跑散了,簡直就是天災一般,零散的步卒想要重新匯集起來,談何容易。
因此呼廚泉能退,而楊俊他絲毫都不能退。
退無可退。
守又無處可守。
楊俊原先的設想是讓呼廚泉先和征西騎兵火拼一陣,消耗完了征西的銳氣之后,楊俊再帶領著步卒一步步壓上去,拖垮征西的騎兵,就像是漢人當年在大漠里面和北匈奴戰法一樣。
但是問題是,呼廚泉也是這樣想的。
現在顯然是呼廚泉見勢不妙,在第一波的阻攔無效之后,便決定要讓楊俊的步卒去抵擋和粘滯征西騎兵的速度和步伐。
楊俊驟然轉首看向了鄭甘,眼中幾乎都要噴出火來,嚇得鄭甘縮著腦袋,渾身都在戰栗不已。
“來人!穿令!聚陣!聚圓陣!快,快!快!”
既然不可后退,便只剩下了拼死一搏,面對往來如風的騎兵,步卒唯一的辦法便是聚集在一起,形成圓陣進行抵御。
斐潛站在土坡之上,見到了呼廚泉領著騎兵開始向后逃離,而楊俊本陣當中被迫不得不鼓號頻頻,令旗亂揮,顯然是想要就地集結聚攏,進行抵抗,忍不住笑了出來,用中興劍一指,說道:“傳令,兩翼分兵,追擊二十里后警戒!其余各部,隨某向前!”
斐潛雖然不是戰場之上的天縱之才,但是這么三四年下來,見過大大小小的戰陣,自然也有了一些經驗和近乎于本能的直覺反應,在見到了呼廚泉和楊俊的戰場選擇之后,斐潛幾乎就立刻知道,這一場臨晉之戰,已經結束了。
呼廚泉的方案沒有錯,暫時逼退鋒芒,讓楊俊步卒吸收火力,在雙方膠著的情況下再殺入,決定勝局;楊俊的反應也是中規中矩,聚圓形陣,進行抵御,以免露出側翼的破綻。
兩個人的想法都不能說錯,但是整個方案的基礎是錯誤的,也就意味著過程計劃得再好,結果注定依舊是錯誤的。
指揮百人,千人和指揮上萬人,這并非一個數量級別上面簡單的相加和改變,而是一個巨大的難度臺階,人數的增加不僅僅是戰力的增加,更是指揮系統難度的幾何倍數的增長,一千人的隊伍,或許幾個大嗓門的兵卒吼上幾聲,便可以傳遞到位了,但是近萬甚至上萬之后,想要做出調度,就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解決的問題了。
呼廚泉先行撤離,留下了楊俊,就算所有人都是不離不棄,集結了重新再回來,這一去一回要多長的時間,楊俊的陣列又能支撐多少時辰?
再看楊俊統帥的步卒,雖然人數眾多,整體的數量甚至接近了斐潛人馬的兩倍,但是斐潛很清楚的就能分辨得出其中一半左右的數量是民夫和輔兵,正在楊俊號令之下毫無頭緒的亂竄…
楊俊畢竟不是正經廝殺出來的統帥,只是一個臨時的,理論經驗大于實際經驗的三流將領,應付平常戰斗還沒有表現出弊端,在當下緊急情形之中,水桶上最短的一塊板終于是徹底暴露了出來。
雖然說一字長蛇陣,方陣,圓陣,這三種陣型是最為基礎的陣列結構,但是那是對于經過訓練的正卒來說的,民夫能分得清前后左右就已經是相當不錯了,還能指望這些民夫懂得理解楊俊當下要變成圓陣當中的各項進退調度?
更何況當下的變陣不僅僅是前進和后退,而是要進行復雜的內外走位,經過訓練的普通兵卒多少還可以按照號令在行進變換位置,但是那些民夫在緊張之下,就耳邊的大吼都未必能聽到,還談什么有序變換?
左右兩翼的征西騎兵不約而同的分出了一小部分對逃走的匈奴騎兵進行追趕,這一部分的兵力在追趕一定距離之后就會分散開,成為網狀的戰場斥候,而另外大部分騎兵則是在趙云和甘風的統帥之下,開始將目標對準了中間的楊俊步卒戰陣。
斐潛統領著剩下的三分之一的騎兵,也開始從土坡之上開始向前推進。
楊俊中軍用來傳令的旗號瘋狂的揮舞著,基層軍官企圖用大嗓門控制和指揮兵卒的走向,但是收效甚微,楊俊兵卒依舊還有相當多的人茫然失措,有的不知道應該向左還是向右,有的甚至和另外一隊撞到了一起,相互推搡著誰也動不了…
眼見征西騎兵越來越近,楊俊兵卒便越發的慌亂,大喊大叫的聲音,到處奔走的兵卒,就像是沸騰的米粥,騰出無數的泡沫,將原本還算是鎮定的鍋蓋都一同推開!
斐潛甚至能夠看見楊俊軍陣當中那些毫無作戰經驗的民夫在楊俊越來越急促的號令之下,在兵鋒越來越逼近的過程當中,終于是有人開始崩潰了,緊張和恐懼攜手吞噬了僅存的理智和行動力,使得這些民夫或者是開始嚎叫著逃竄,或者是呆立在原地哭泣,或者是緊緊的抓住身側其他的人,就像是抓住了溺水之中最后的一根木頭!
完全崩壞的民夫沖撞了楊俊正卒的陣列,就像是在陣列當中由內而外的爆破一般,臨戰變陣導致的混亂,終于無法控制,蔓延全軍,縱然楊俊的手下親衛扯著脖子拼命控制,也是如同杯水車薪,沒有多少作用。
一將無能,累及三軍!
縱然人數多過斐潛兵力又能如何?
戰陣當中,有序的老兵對上無序的新兵,多數都可以一打三,一對五,甚至還有一對十的,更不用說現在是楊俊混亂不堪的步卒方陣對上攜勢而來的征西斐潛的騎兵!
當趙云和甘風統帥著騎兵,就像是兩把鋒銳的戰刀惡狠狠的砍在了軟塔塔宛如面團一樣的楊俊步卒戰陣之中,楊俊戰陣無可救藥的崩壞不可避免的發生了,越來越多的人放棄了對抗,只想著逃命,只想著比別人逃得更快一些,更遠一點!
用勢如破竹已經不怎么恰當了,因為趙云和甘風砍進在楊俊步卒陣列當中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受到多少阻力,就輕易的犁出了一條深深的血溝,轉眼之間就將楊俊陣列徹底分割成為了三份!
“向前!突擊!”
趁他病,自然要他命,斐潛見到終于有自己這個戰六渣表現的機會了,便不失時機的指揮著手中的騎兵,給楊俊混亂的步卒戰陣蓋上了棺材板,順便再釘上幾顆釘子…
哭吧,叫吧,然后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