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門已經是被挖開了一個豁口,在這個泥沙磚石崩塌出來的豁口處,雙方展開了最為殘酷的爭奪戰。
太史慈站在門洞豁口之處,殺得一身是血,但凡是稍微靠近了豁口的兵卒,都被太史慈連掃帶扎的全數殺了,不管是多少人或者是咒罵著,或者是嚎叫著涌上前,太史慈依舊絲毫未退半步,就像是一尊有著無窮無盡動力的殺戮機器。
“盾牌!上!頂上去!”幾名楊俊的兵卒大吼道,企圖將太史慈壓出豁口去。也不知道這些楊俊兵卒在哪里找到了些長長的木頭,似乎是損壞云梯的一部分,竟然就這樣幾個人懷抱著,直頂頂的往太史慈身上就捅,雖然長木棍沒有尖銳的槍頭,但是長度遠遠的大于太史慈的殘破的長戟,在太史慈一旁的步卒雖然奮力砍斫著長長的木棍,然而戰刀畢竟不是戰斧,一時半會哪里可以砍得斷?
雖然太史慈武勇過人,身著重甲,這些木樁子捅上來并不會直接受傷,但是卻無法抵消這些木棍和木樁帶來的撞擊力,又處于豁口之處,根本就沒有地方騰挪躲閃,最后只能是在連續的撞擊之下,不得不退出了城門洞的豁口之處。
楊俊的兵卒發出了一陣歡呼,然后便是大呼小叫的從豁口處往外攀爬,就像是被扎開了一個洞口的蟻穴,烏泱泱的一群往外爬涌。
“木欄!頂上去!”
太史慈大聲呼喝道,長戟揮舞,一個橫掃,擊飛了前沖的幾名兵卒,然后習慣性的順手又是一個下劈,可惜等到長戟缺口砸在了楊俊兵卒身上的時候,太史慈才反應過來,長戟的月牙已經是損壞了,已經失去了劈砍的功效,便只得手下加力,將另外一名楊俊兵卒砸得肩膀歪斜,眼見是骨斷筋折,撲倒在地。
趁著太史慈掃開了一片的空檔,在后側的征西兵卒連忙將打造好的橫豎相連的木柵欄便往豁口處頂去。這些木柵欄也都是臨時打造的,長短粗細都不一樣,就連木料都有一些是陳舊的,要在平日里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嫌棄別扭的,但是當下誰也顧不了那么多,能頂一陣便算是一陣。
無數涌進城門豁口的楊俊兵卒,各個紅了眼一般,見征西兵卒頂著木柵欄就上來,便拿刀舉槍隔著木欄亂扎亂砍,幸好征西兵卒也都是身穿了重甲,多少豁免了一些傷害。
城外似乎有人在不停的高聲大喊著沖進城中賞萬金什么的,頓時這些楊俊兵卒便在賞金的刺激之下,不斷的向前涌來。沖在最前面的幾名楊俊兵卒,才剛剛砍了木柵欄一刀,就被后續涌來的兵卒壓迫得貼在了木欄之上,根本動彈不得,只能是眼睜睜的看著征西兵卒扎來的長槍鉆透了自己的胸膛。
縱然是用木欄攔住殺死了最前面一批的楊俊兵卒,但是越來越多的楊俊兵卒擁堵在一起,然后奮力的向前推搡,使得那些死去的兵卒竟然被掛在了木欄之上,形成了一層血肉盾牌,而臨時打造的粗劣木欄也在雙方較勁之下,開始出現了裂痕…
拂過洛水的風席卷了臨晉城內外的升騰而起的黑煙,卻吹不動濃厚而慘烈血腥味。
楊俊端坐在城東的土坡之上,雖然是已經多次親臨戰陣了,但是對于戰陣之上的味道依舊不是很喜歡,皺著眉,順手在一旁扯了些青草,在掌心中擠壓了一下,捏出了一些汁水,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眉頭似乎才舒服了些。
楊俊一直認為他并不是一個戰陣之上的武將,而應該是一個帷幄中軍,決勝千里的統帥,是因為楊彪手下確實沒有什么合格的將領,自己才不得不親臨戰陣的一線,指揮作戰。
在臨晉城下,楊俊終于是找到了這樣的一點掌控全局的感覺,這讓他心情還是頗為舒暢,自然也有閑情逸致,觀賞風景了。
輕輕的將手中的青草碎末拋下,楊俊轉首問道:“文公,汝觀關中,何時可定?”
立于一側的鄭渾拱手說道:“如今關中,征戰多時,人心思定,故而僅需順水行舟,懲其首惡而親善枝末,便可收攏兵民之心,旬月之間,自然可定。”
鄭渾是鄭泰的弟弟,鄭泰有意借楊彪之手立足關中,鄭渾自然就便跟著楊俊的部隊來到了左馮翊。鄭渾和鄭泰一樣,名聲都算是不錯,楊彪此次也同樣也有一些想要借用鄭泰鄭渾兩兄弟來治理關中,確保弘農的大后方的腹案,所以一路上楊俊也是對于鄭渾頗為友善,時不時就當下時事也相商一二。
楊俊點點頭,說道:“關中若定,依舊是以農桑為重,當促耕作,盡復莊禾。”
“將軍所言甚是。”
鄭渾恭敬的說道,然后抬頭望著遠方,似乎看見了三百里的秦川,心情不免也有些激蕩,正準備指點江山說些什么大展抱負的話語之時,卻看見在臨晉城西北方向,似乎有些變化…
正在攻打臨晉西門和北門的呼廚泉部隊,不知道為何,開始鳴金了,不僅從城墻上退了下來,而且還在收攏著隊列,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這…”異樣的情形,就連坐著的楊俊也察覺到了,連忙站了起來,瞪大眼睛,“來人!去詢問…”
還沒等說完,就看見遠遠的從呼廚泉本陣那邊奔來了幾名傳令的匈奴騎兵,略有些張皇的奔到了楊俊近前,勒住了戰馬,大聲喊道:“西北四十里外發現大批騎兵!旗號是…是征西的旗幟!”
因為匈奴已騎兵為主,因此戰場斥候職責,便讓給了呼廚泉來做,其實也沒想著會有什么軍隊前來,原本只是楊俊小心為上的習慣性舉措,下令斥候按照常規放到四十里,卻不曾想到真的遇到上了突發的情況。
“征西!”楊俊一下子就愣住了,心臟仿佛是漏掉了一兩拍一般,半響才緩緩扭頭看向了鄭渾,說道,“鄭文公!汝不是言之鑿鑿,征西已亡?當下這個征西,又從何而來?!”
鄭渾也是呆住了,遲疑半響才說道:“這…這…某也是聽馮翊鄭氏所言…啊,鄭氏當下正處于呼廚泉軍中,將軍不妨當面詢問!”
楊俊哼了一身,然后看見呼廚泉的中軍開始移動過來,皺眉了半響,終究是嘆了口氣,說道:“傳令!鳴金!整隊!”
縱然是眼見僅僅差一步就可以攻進城中,但是一方面呼廚泉已經收兵了,另外一方面若是臨晉城中得知了援軍到來,必然抵死相抗,也未必能夠在援軍抵達之前攻占整個的臨晉城,所以還不如忍痛暫且扯下,就算是暫且再給奄奄一息的臨晉城多緩上一口氣。
顯然呼廚泉比楊俊更早的得到了消息,也更早的詢問了鄭甘,此時帶著人馬來到了楊俊面前,二話不說,便是怒氣沖沖的讓人從后面拎出了鄭甘,往楊俊面前一摜。
楊俊眉頭微微動了動,臉上湊出一些笑容,說道:“來人,還不扶鄭郎君起來…鄭家郎君,這征西之事,究竟是如何?”
鄭甘衣衫褶皺,臉上身上都沾染了不少黃塵,頭冠也歪斜著,多少有些狼狽不堪,好不容易掙扎著站起來,聽聞楊俊問話,又連忙賭咒發誓說征西確實是死了,但被詢問詳細具體一些的時候,又支支吾吾說不上來,最好被逼問得急了,只言是聽得旁人所說,然后說這些打著征西旗號而來的未必就真的是征西將軍斐潛云云…
“旁人?如此大事,竟然只是聽從旁人所言?”楊俊眉頭深深皺起,然后盯著鄭甘,最終還是先揮揮手,讓人先帶鄭甘下去。
“當下之局,或真,或假,多議亦是無用…”楊俊對著呼廚泉說道,“既然征西兵至,總歸是戰上一場!不然也不知真假,不知右賢王意下如何?”
呼廚泉坐在馬背之上,聽了楊俊的話,卻并沒有回答,而是仰首望天,半響才說道:“那就戰上一場罷…”
臨晉城,一整座城池的歸屬,卻在當下,在征西將軍斐潛的或是生,或是死的這個問題面前,似乎已經成為了陪襯,成為了次要的東西。大批大批的楊俊和呼廚泉的兵卒開始轉向面對著臨晉城的西北方向,而只是留下了一小部分在臨晉周邊游弋警戒。
或許時辰已經是過了很久,或許只是在轉眼之間,就在西北方向,在洛河的北岸,高高騰起的煙塵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
幾十名再次派出的斥候哨探飛速從西北面退了回來,拼命搖晃著旗幟或是衣袍,以此來向楊俊和呼廚泉傳遞信號。
“征西大軍臨近了!”
幾乎不用任何翻譯或是解釋,在場的任何人心中都清楚明白了這一點。
呼廚泉和楊俊的聯合兵陣,頓時有些壓抑,就連時不時踢踏的戰馬,也似乎是收斂了氣息,而與此相反的則是臨晉城池之上響起的巨大的歡呼聲,在這一片戰場之上,方才還在打生打死的雙方,此時此刻就選是近在咫尺,都沒有了繼續作戰下去的愿望,只是朝著相同的方向眺望著。
一方歡呼。
一方沉默。
時辰已經過午,太陽已經是略偏向了西方,似乎正好照耀在從戰場西北方向出現的部隊之上。
楊俊忽然瞇起了眼睛,似乎被什么東西猛的扎了一下一般。
只見在西北方向的草坡之上,忽然冒出了一名鐵甲騎士,擎著長長的馬槊,勒住馬站在了土坡頂端,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當中。
楊俊呼廚泉等人的呼吸不由得一滯!
還沒等下一口氣息勻過來,更多的騎兵涌動著,出現在遠方的草坡之上。
紅色的是長槍的槍頭紅纓,黑色的是騎兵身上的鐵甲,青色的是隨著風飄動著的衣袍,當然最顯眼的依舊是在這些騎兵頭頂上,烈烈飄動著的三色戰旗…
陽光照耀在旗幟之上。
旗幟上面的顏色和字體仿佛是即將在下一刻跳出旗面,躍身于半空當中一般!
征西將軍!
雖然距離遙遠,旗幟上面斗大的字其實看起來就跟豆大的差不多一樣,但是似乎每一個字都扎進了所有人的眼中,心中一般。
一時間楊俊和呼廚泉的聯合戰陣,不由得都有一些騷亂產生,兵卒們仰頭而望,議論紛紛,雖然依舊隔著一段距離,但是龐然氣勢已經迎面而來。
征西戰旗招展,旗幟之下,斐潛端坐在馬背上,望著城頭依舊豎立著征西旗幟的臨晉城,微微松了一口氣。
斐潛徑直領兵趕來,一來是為了救援臨晉城,第二是為了穩定局勢,只有自己出現在眾人面前,謠言才能徹底的消除,同時,也是為了將整個的戰場控制在左馮翊區域,不讓戰火蔓延得太大,影響了京兆尹和右扶風的秋季收成。
臨晉城左近,尸首遍地,凄慘且殘酷,就連城頭似乎都被鮮血染了一遍,足可以推斷得出這兩日的慘烈戰況。
“臨晉不易…”斐潛緩緩的說道,“接下來,就看我們的了…”
蒼茫天地,風蕭蕭,水寒寒。
白波,鮮卑,隴右,關中,多少次的血肉殺場,便是這樣一步一步都走來,如今回頭而望,似乎還能看見一長串的鮮紅帶血的腳印!
而前方,迎接的不是鮮花,也不是流著蜜糖的河流,依舊是白骨森森,鮮血淋漓的戰場!
斐潛將手一指,向著左右朗聲大笑道:“天地為殺場,男兒戰四方!敵酋便于此,何人可擒王!”
幾乎是同時,趙云和甘風便躍馬向前,大聲吼出:“某愿往!”
說完,兩個人還相互瞪了一眼。
“如此,便由你二人分領左右兩翼!且看誰能先拔頭籌,某便于臨晉城下,為其挽馬,夸耀武功!”斐潛大笑,拔出中興劍,向前一指,“吹號!進軍!向前!讓這些賊子,付出代價!讓今日此戰,成為可以在子孫面前夸口的榮耀!成為關中大地之上,你我共同鑄就的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