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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4章 兩道題

  陽平關外,大軍蜿蜒而行,這一次斐潛進漢中的時候僅有四千五百名兵卒,后續又從關中來了一千多,而現在留給李儒和黃成各一千五百人之外,從陽平關走的時候,斐潛帶領的部隊數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是增多了。

  只不過這些增加的人數,并不是精銳,甚至不算是正卒,大多數都是民勇或是勞役,這些人負責運輸大量的器械物質,裝在二百余輛輜重車上,將整個隊列拖的很長。

  “文優有言,不妨直說…”

  斐潛坐在馬背之上,搖搖晃晃,看著綿延向著西北而行的隊列,對著李儒說道,然后朝著黃成點了點頭。

  黃成會意,朝著斐潛一拱手,然后拉住韁繩,停了下來,和斐潛李儒兩人錯開一定的距離。

  黃成外表憨厚,其實人聰明得很,斐潛不用特意說什么,便流出了一定的空間。反正黃成算是半個自家人,該交代的也都交代過了,就不需要過多的羅嗦些什么,開辟往漢中的商路,一半看人為,一半看老天。

  畢竟從上庸到荊襄,最方便的自然是走水路,但是在漢代當下的船運技術,還是處于一個初級階段,所以,慢慢來吧…

  隨著漢中的行政框架的一步步搭建完善,斐潛繼續留在漢中鎮守的意義就不是太大了,因此搬師撤回關中,畢竟只有斐潛帶著兵卒走了,在川蜀之中提心吊膽的這些家伙才會松口氣,要不然所有人盯著斐潛的亮閃閃明晃晃的三色旗,都不敢亂動。

  雖然說斐潛釋放出了善意,巴西郡也同樣給予了回應,但是畢竟只是剛開始而已,雙方的信賴和相互的配合還需要一定的時間進行磨合,關于川蜀的一切,才剛剛開始。

  方才在陽平關前,其余留守漢中的官吏都在,李儒有些話也不太好講,因此便李儒執意還是要再送斐潛一段路,斐潛便知道李儒肯定還有一些話要講。

  “將軍…”李儒沉吟了一會兒,緩緩的說道,“關中之地,牽連者甚眾…若成,則為霸業中樞,若亂…故而當緩行,萬萬不可操之過急…左馮翊徐氏,依某之見,可暫緩處置…”

  說完,李儒便轉頭看著斐潛,眼神當中,多少有些期盼和憂慮。

  斐潛是李儒他見過的最有想法,也是最有魄力的一個人,甚至有很多的思路,李儒從未想過,或許當初賈詡勸他再次出山的時候,心中還有些可有可無,但是從這一段時間以來相互溝通和交流,李儒真的希望斐潛能夠走得更遠些,看一看斐潛所描述的那些,在未來能不能實現。

  而這些的前提,自然是斐潛不僅要保持住當下的基業,還要不斷的強大自身,積蓄力量…

  但是斐潛又是如此的年輕。

  因為年輕,所以有夢想,但是也因為年輕,所以容易沖動。李儒見過太多的年輕人獲取了一定的地位和權勢之后又迅速的隕落了…

  其中雖然有這個或是哪個的原因,但是年輕,遇事不冷靜,導致行動上一錯再錯最終萬劫不復,也是最為常見的因素之一。

  雖然斐潛比起一般同齡人還是要穩重,但是李儒依舊有些不放心,因此特意強調一下,擔心斐潛被這些跳梁小丑激怒,做出一些沖動的事情來。

  畢竟現在,從大局考慮,關中更需要穩定。

  “這個…”斐潛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說道,“文優之意,某亦明了…便如此罷,川蜀若不定,某便護關中不亂!徐氏,呵呵,寬容些時日也無妨…”

  一樣米養百養人,地盤大了,林子也就大了,便什么鳥都有了。

  是的,左馮翊出事了,不過也不算太大的事。

  徐庶在左馮翊推行爵田制度和新賦稅田賦,自然是觸動了當地的一些大戶的利益,而這其中便是以左馮翊徐氏為首,多有不滿,非議紛紛,攪動不寧…

  因為今年的秋賦時間還沒有到,因此這些左馮翊的人也就是干動嘴皮子,表示要抗爭一下,至于有什么動作么,基本還沒有。就像是后世的小區物業要將原本免費的停車場改成收費的了,貼出了相關的收費標準和制度,這些原本習慣了免費的關中左馮翊的業主,自然會聚集起來抗議一樣,但問題是斐潛這個物業還沒有正式收錢呢,所以抗爭的烈度自然也就不可能很高。

  所以現在現在斐潛要怎么做?

  糾集一幫人,把這些左馮翊的業主全家老小一口氣全部殺光?

  斐潛明白李儒的意思,李儒所擔心的并不是這些左馮翊的業主,也不是關心這些家伙的生死,而是著眼于整體的布局。

  當下斐潛的地盤,北面有平陽陰山,南面有漢中,中間有關中相互勾連,這樣一片的區域才能算是一個整體,如果關中一亂,平陽和漢中無形當中就成為了兩塊單獨在外的飛地,不管是從那個角度來說,都會對于未來的發展產生很大的負面影響,甚至會有一些連鎖反應。

  原先左馮翊只是斐潛地盤的一個突出部,而現在卻成為了一塊腹地,因此現在這個階段,漢中可以亂,亂了才能渾水摸魚,但是關中不能亂,只能是溫,待政治結構穩定之后,再回頭收拾這些跳梁之輩。

  見斐潛通達,李儒也略松了一口氣,沉吟了片刻,還是說道:“將軍鎮長安,必有大戶敬獻歌姬舞女…”

  “文優可是擔心某沉迷女色?”斐潛哈哈一笑說道。

  “非也,”李儒正色說道,“若勘不破此關,又怎能成英雄?某只是覺得將軍尚無子嗣,不妨擇良而納之,開枝散葉…”

  “這個…”斐潛沒想到李儒會這樣說,愣了一下,然后略有些尷尬的說道,“此事…某知矣…”

  李儒見狀,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從皮袍當中摸出了一個錦囊,呈到了斐潛的面前,然后說道:“將軍欲穩關中,某有二策,便于此囊中…”

  錦囊?

  什么時候李儒也會搞這個了?

  斐潛摸了摸錦囊,發現里面硬硬的,似乎有兩塊硬物,摸出來一塊,卻是一面木牌,樣子很眼熟…

  這個,不就是當初斐潛拿給李儒,獻計用的那個移民政策的木牌么?

  怎么李儒還保留著?

  “此物正當時也…”李儒帶著一些調侃的笑意說道,“若非某親身經歷,說不得以為將軍是未卜先知,謀劃深遠…”

  “啊哈,這…”

  “大軍路程,耽擱不得…囊中另一事物,便留給將軍路上消遣便是…”李儒下馬,恭立在一側,深深作揖,“恭送征西將軍…”

  一旁的黃成也同樣下馬,半跪在地。

  斐潛連忙下馬,攙扶起二人,便無他言,就此分別。

  這一次回漢中,斐潛繞道祁山,走隴右回關中。一方面是儻駱道實在是太難爬了,斐潛實在是不想再爬第二次,而褒斜道也在修繕當中,沒有完全修好,子午道也是一樣,而且還要攜帶一些物資回關中,因此相比較而言,走隴右線雖然比較長,但是平坦方便許多,斐潛又不趕時間,自然是選擇走好走的路線。

  再加上祁山么,多少也算是一個風景名勝,難得有機會到了這里,多少也要去看看,不是么?

  或許是爬了一遍儻駱道,斐潛現在覺得當下的道路簡直就是平坦的不得了,再加上徐晃統領兵卒,也不用斐潛多過于費心,因此便琢磨起李儒給的錦囊來。

  第一塊木牌么,李儒的意思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字“民”。

  但是說起來好像簡單,但是實際上并不簡單。

  就像是斐潛給李儒留下了漢中這個課題一樣,李儒也同樣給斐潛留下了關中這個課題…

  李儒到現在還只是稱呼自己為將軍…

  彼此都還在考察期呢…

  斐潛不由得自嘲的笑笑。

  李儒如此,斐潛也不是一樣么?

  為何將李儒至于漢中,一方面確實是李儒也合適,另外一方面無非就是調離李儒,可以讓斐潛有一些時間收整和掌握李儒帶來的那些人馬。

  只不過斐潛真沒想到,這個木牌,兜兜轉轉竟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斐潛摩挲著木牌,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懷。

  李儒的建議確實很不錯。

  先抓民,也就是這一塊木牌原本的作用,定民心,安流民,促生產,穩關中。現在的局面和當初遷都的時候有些相似,都是流民遍野,只不過當時是河洛的流民居多,而現在是關中的流民居多而已,因此,當時李儒沒有處理好的問題,現在交還到了斐潛的手上。

  從漢中運輸到關中的糧草,畢竟不是長久之策,糧食全部依靠進口,這樣的局面不管是漢代還是后世,都是極其不穩定的,所以,關中區域盡快的恢復自產自足,便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

  不過…

  李儒將這個木牌交還回來,是不是其中代表了一些什么意思呢?

  斐潛坐在馬背上搖搖晃晃,一時間沒想出一個所以然出來,索性便不再想了,將木牌放回錦囊當中,又摸出錦囊當中的另外一塊牌子來。

  這一塊牌子有些沉,大部分應該是銅的,但也有摻雜了一些其他什么金屬,導致整塊的木牌有些不僅分量沉,而且還沒有什么銅銹,在牌子的正中間,只有一個簡簡單單的小篆——“秦”。

  除此之外,便什么特殊的都沒有。

  “秦?”

  斐潛喃喃的重復了一聲,有些摸不著頭腦。

  看見這個“秦”字,自然是第一時間想到秦朝,這是一個帶有魔力的字眼,這是一個神奇的朝代,總是能不經意之間就勾起華夏人最強烈的感情,緬懷、憤怒、贊嘆、敬畏會一起涌出,然后最終化成輕輕的一聲嘆息。

  作為第一個采用郡縣制的中央集權的王朝,在整個華夏的封建社會時期,一直被效仿,沒有被超越。

  后來的朝代雖然將郡縣改為了府縣,或者是什么道、什么路,但是實際上還是換湯不換藥,并沒有什么突破性的進展,大封建階級的政治架構,也沒有太多新穎的變化。這樣一個在東周初期仍絲毫不起眼的西部附庸國,卻決定了華夏持續千年的政治結構走向,不得不讓人感嘆。

  秦朝的郡縣制,可以說是超前了一步,看看現在漢代,甚至往后唐宋元明,還有那被后世許多磚家叫獸鼓吹的我大清,依舊是采用郡縣的骨架結構,頂多在外再附加一些其他的外掛系統罷了。

  就是這超前的一步,讓秦末漢初的各地紛爭不斷,舊貴族的興風作浪,再加上偉大的爹必定有個熊孩子的反物質因果定律,秦朝最終沒有能夠挺過去…

  從戰爭中一路走來的秦人習慣了不停的戰斗,然而卻沒有意識到其中蘊含著毀滅的種子,幾百年不間斷的戰爭讓秦人成為戰爭大師,他們善于在戰爭中求生,卻不知如何維持和平,當統一真的來臨的時候,卻手足無措的不懂得應該如何面對。

  大澤鄉的那個雨夜揭開了秦國滅亡的序曲,秦朝的統治最終被推翻,伴隨著儒家被確立為國家正統思想,知識階層開始不遺余力地對秦朝進行口誅筆伐。抹黑秦的做法被一代代儒家王朝傳承了下來,秦也被刻意地塑造成了反面的典型,于是秦的祖先被打扮成了異族西戎,秦始皇被虛構成呂不韋別有用心生出的兒子…

  但不管怎么說,秦朝已經過去了四百余年,就算是再堅硬的城墻,也已經垮塌,再銳利的青銅劍,也抵擋不住環首刀,過去的終究是過去,失去的不會在重新獲得。

  秦朝已經不可能再復立,也沒有復立的意義,但如果不是秦朝的秦,那么這個“秦”字是秦勢的秦?

  現在斐潛取了漢中,如果再獲得了川蜀,基本上就和戰國之時的秦朝的勢力差不多了,有巴蜀之地的富饒,有關中之地的豐碩,再加上守潼關據函谷,又有山川險峻,基本上來說確實和當時秦朝坐山觀虎斗有些相似…

  但問題是春秋戰國時期秦朝坐山觀虎斗這點事情,在現在的漢代,能成功么?這些山東士族會乖乖的按照劇本來演,先決出一個最強的,然后才轉頭和斐潛對上?

  明顯不可能。

  正常來說,一旦斐潛獨大,必然就會遭受到周邊的聯合打擊,三國么,不就是這樣的么?

  再者,先不說現在斐潛還沒有獲得川蜀了,更何況斐潛這是要回關中,整體戰略上雖然說和川蜀有些關聯,但是畢竟地理位置一個南一個北,所謂秦勢,對于當下解決關中的問題牽扯并不多…

  因此雖說有些意思,但也不像是秦勢的秦。

  那么,李儒留下的這個“秦”字,究竟是代表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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