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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9章 香餌

  “征西將軍年輕才俊,卻又如此干練,實乃吾等之福也…”

  “正是,若得米賊授首,亦為漢中之福啊!”

  “…”漢中士族一邊議論著,一邊朝著軍營之外走去。

  “臥虎先生暫且留步!”

  但是這群漢中士族,才剛剛走出了中軍大帳不遠,黃旭便大步流星的趕了過來,高聲說道。

  眾人停下腳步,目光匯集到了張則身上。

  張則似乎早有預計,根本就沒有走遠,只是慢悠悠的跟在漢中士族人群后面,聽到了黃旭的呼喊之后也沒有任何的意外的神色,很是自若的和其余的漢中士族子弟拱了拱手,微微笑了笑,相互傳遞了幾個眼神之后,便施施然的跟著黃旭身后,返回了斐潛的中軍大帳。

  斐潛站在大帳口,見到張則來了,便笑著拱手說道:“久聞臥虎先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隱鯤先生謬贊了…”張則聞斐潛此言,連忙稱不敢,然后回過頭來再來捧一捧斐潛,“與隱鯤先生先比,某猶如螢蟲一般,怎比隱鯤先生皓月當空,明照千里…”

  客套話么,總是要說一說的。

  不管任何時候,人與人之間的客套話就像是鹽巴一樣,不管是要做任何的菜,都少不了,少了難免味道就淡了幾分。

  但如果全部都是客套話,而沒有任何實際內容的話,那么就簡直是咸的要人命!

  因此,斐潛和張則兩人相互吹捧了一陣,便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一下,相互笑了笑…

  單獨留下這個“臥虎”,自然有斐潛自己的考慮。

  確實很有意思,當斐潛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號的時候,不由得愣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一川難容兩臥,還是龍虎相爭必有一傷,反正在蜀漢的歷史上,張則并沒有留下什么名號來。

  但是在這個時間點上,臥虎在漢中,還是相當有分量的一個人物。

  按照現在漢代的說法,叫做大戶,南鄭張氏!

  在來漢中的路上,楊松曾經和斐潛詳詳細細的談過漢中當下的局面,第一個提及的,也是重點來講的,便是南鄭張氏。

  南鄭張則,字元修,擔任過五個不同地方的太守,其中包括右扶風,也擔任過護羌校尉,降集校尉,領兵平過夷人、板隆人叛亂,并因此獲得了“臥虎”的雅號,同時也曾任過涼州刺史…

  可惜張則的父輩祖輩并不出名,其余張氏子弟也不夠給力,否則南鄭張氏有這樣的一號人物,就足可以撐起一大片的天地了。

  什么是大戶,不是說家里有兩個閑錢,然后可以逛青樓下館子便可以自稱大戶了,那只是叫暴發戶。像是張則這樣的,在南鄭地面上,享有極高的名望,并且也有明面上背地里的實力,才可以稱之為大戶。

  當然,大戶之上,還有大姓,大姓之上,還有望族,望族之上便是冠族…

  大戶到大姓差的是什么呢?

  人口和地域。

  一個家族沒有達到男丁成百上千人,勢力遍布郡縣的地步,都不好意思叫做大姓;大姓之上至少要有三代人都擔任過二千石以上的官員,并且家族當中也有經學傳承,有一定底蘊的,方可稱之為名族,或是望族…

  而冠族,現在天下士族那么多,但是公認的就兩個。

  和士族的升級道路比較起來,什么斗神啊魔法師啊什么的都弱爆了,畢竟不管是修煉斗氣還是魔力,都只是一個人的事情,而士族的升級卻要拖家帶口一大幫子人,要求又特別多,差一點都不行,升級的跨度甚至是兩三代人,或是更多代的人,其中的難易之別猶如云泥。

  南鄭張氏現在就差一點才可以升級到大姓,對于張則來說,帶著張氏跨出這一步,就是他畢生的目標…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清楚為何張則會慨然的表示,要協助斐潛拿下南鄭,干掉張魯了。

  “聞張君戰越碒,‘左輪朱殷,未絕鼓音’,一舉破夷人之叛,至今思之,心猶澎湃…”斐潛沉吟了片刻,一邊笑著,一邊看著張則說道,“臥虎先生果然不愧為解張之后,春秋傳芳是也…”

  “將軍…這個…”張則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僵硬了一些。

  斐潛的話,自然別有含義。

  當然,話語表面上的意思,依舊是不錯的。

  “左輪朱殷,未絕鼓音”,鮮血染紅了左邊的車輪,催促戰斗的鼓聲依舊不肯停歇,多勇猛的表現啊…

  但是斐潛真正想說的只是表面上的這個?

  當時張則在越碒擔任太守的時候,雖然也是上過戰陣,但是哪里有像春秋解張一樣勇猛?

  張這個姓氏,先祖非常的多,源頭也有好幾個,而解張,春秋晉國的大夫,便是其中之一,因此斐潛說解張是張則的先祖,說張則沒有辱沒張侯的聲名,也不能說有什么錯。

  張則也是做過兩千石高官的人,自然不可能沒有讀過左傳,斐潛一提,張則也就明白是講的那一段的文章…

  鞌之戰。

  人么,不能太笨,腦袋轉不快,遲早被人賣,所以只能做基層工作,因為這樣牽扯的利益少,都是動體力的活,才不會有人動什么心思。

  一旦利益多了,自然就有人多想事情,腦筋不通透的也就難免會吃虧,尤其是要在政治層面上的,更是如此。

  張則沉默了一會兒,拱手說道:“將軍過獎了…某盡本分之事爾,某蒙承皇恩,惶恐兢兢,‘雖遇執事,其弗敢違’也…”

  對面的,是個聰明人。

  斐潛和張則幾乎同時都確認了這一點。

  之前張則在大庭廣眾之下,特意強調的詢問斐潛是否遵從了天子的詔令,真的只是詢問一下,然后便可以毫不猶豫的加入到偉大的革命道路上來,針對五斗米邪教不遺余力的嚴厲打擊?

  別開玩笑了。

  斐潛有天子詔令么?

  沒有,如果有的話早就拿出來了。

  然而張則就當作不知道一樣,依舊將斐潛推到了大義的那一面,然后表示自己也就遵從于所謂的“王命”,愿意配合,說出了那一番話語,其實一方面是表示斐潛如果和張魯不一樣,不走張魯的那條路,而是沿用之前的漢代原有“王命”的政治模式的話,自己就愿意配合…

  另外更重要的是張則也隱晦的展示出了自身的實力!

  張則之前那一句“子時使義勇之士獻門”的豪言壯語的背后,隱藏著的意思就是,在南鄭這一塊地盤上,某可以翻手為云,自然也就可以覆手為雨!

  但是這句話,講的及其委婉,甚至不明白的人,還會以為張則簡簡單單的只是在投誠表功而已…

  張魯之前,漢中太守是蘇固。

  嗯,嚴格來說,還有一個張修。張修干掉了蘇固,然后張魯干掉了張修。

  蘇固任漢中太守期間,并無大過,只不過是不愿意屈服于劉焉之下,于是才有一場無妄之災。

  蘇固之時,整個漢中地區便和大漢其余的郡縣并沒有什么兩樣,也是郡守管治所,大族大戶管地方,而且這樣的模式也是相得益彰,就連蘇固在被張修所殺之后,其主簿南鄭人趙嵩,或許為何報答蘇固的賞識之恩,或許是為了平定叛亂,或許是為了自己能夠升級當老大,也帶人手突襲張修大營,差一點殺了張修,最終寡不敵眾,戰死沙場,成就了一番“佳話”。

  后來原本只是張修副手的張魯,不知為何突然暴起發難,殺了張修,奪取了張修的兵馬和信眾,并入主漢中,這其中的變故,必然有一些隱藏在陰影當中的交易…

  只不過這些東西,或者談好的交易,在張魯上任之后就又產生了些變化,可能是利益上面的一些沖突,最終導致了張則和張魯的合作,最終還是分道揚鑣了。

  但是單單憑借張則一人,還沒有辦法和張魯對抗,或者說是張則和張魯之間的矛盾,雖然有,但還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圍之內,所以張則也沒有動手,也必要冒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和張魯進行對抗…

  但是斐潛的到來,卻驟然改變了漢中的局面。

  張則有了一個機會,完全可以不用費太多的氣力,便可以借斐潛的手除掉張魯,所付出的不過是潛伏在南鄭當中一些人手而已,甚至斐潛若是兵卒勇猛的話,連這些人手也不見得會損失多少。

  何樂而不為之?

  因此斐潛提到了鞌之戰。

  鞌之戰當中,除了解張之外,還有執政卿士郤克。

  當時,晉國的執政卿士郤克為報齊國戲辱之仇,借魯、衛求援之機,力主發兵攻齊,這才有了鞌之戰。

  鞌之戰是為了晉國打得么?

  當然,但是其中如果沒有個人的恩怨情仇夾雜在里面,鞌之戰也未必能夠打得起來,就像是當下一般,如果張則沒有跟張魯的私人恩怨,也同樣未必有獻城的豪言壯語。

  而張則用來回答的言語就更加有意思了,一句“雖遇執事,其弗敢違”,可以正面的理解,也可以反面的進行理解…

  “臥虎先生忠義無雙,亦有經緯之學,沒于鄉野之間,未免可惜之至…若是米賊伏誅之后…”斐潛笑笑,輕輕敲了敲桌案,說到了正經事情,“…不知先生可愿任益州長史一職?”

  張則聞言,不由得瞪大眼睛看著斐潛,重復了一聲道:“益州長史?”

  “正是。”斐潛好整以暇的說道。

  所謂益州長史,自然只有在益州刺史,或是益州牧之下才有的職位,普通的郡縣太守之下是沒有設這個職位的,而且斐潛又強調說明了是益州,而不是征西將軍府的長史,那么就只能說明一件事情,斐潛有意川中!

  但是川中哪里有那么好打的?

  在西南邊疆擔任過太守的張則知道,在這種山區地帶的戰爭,和關中的戰爭模式完全就是兩碼事,山地和平原地區能一樣么,別看你征西將軍在并北關中縱橫往來,但是一旦進入了山間林地,未必能施展開拳腳!

  更何況金牛道米倉道都是險峻異常,能順利通過儻駱道,并不能代表也能夠順利的通過金牛道或是米倉道!

  征西將軍斐潛是被當前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不成?

  張則看著斐潛,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將軍欲伐川蜀?”

  卻沒想到斐潛卻搖了搖頭,意味深長的說道:“漢中若定,某便回師關中…至于川蜀之事么,自然由川蜀之人決之…”

  哦,明白了…

  張則問道:“不知將軍欲表何人為益州刺史?”蜀中不和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征西將軍要利用這一點也是應有之意。

  果然是聰明人。斐潛微微笑著說道:“某表之人么…屆時臥虎先生自然知道…”

  “這…”張則一口老血差點沒憋出來,“將軍…某若不知何人為主,又怎能貿然出任?”

  斐潛哈哈大笑,說道:“世間萬事,豈是處處完備,方可為之?臥虎先生謀略膽魄,向來過人,難倒如今…嗯?”

  州刺史或是州牧之下,別駕,長史,主簿三個職位,便基本上算是三巨頭了,頗有些三權分立的意思,各有一些側重,若是將州刺史和州牧比做后世的軍隊當中的司令官的話,那么別駕就像是副司令,主簿則是司令的秘書長,而長史就有些像是參謀總長,雖然或許有一些不準確,但是也差不多可以這樣理解了。

  因此一個益州長史之職,可以繞開漢朝朝廷的潛規則,當地人不得擔任當地軍政長官的潛規則,給張則提供一個更加廣闊的舞臺,正是張則當下最為迫切的需求。

  當然,前提是要張則合作,并且還不知道和誰一起合作…

  “將軍…”張則咬了咬牙,沉聲說道,“不知何時某方可知曉?”

  其實說出這一句話,也就代表了張則對于這個職位相當有興趣了,當然,要拿到這個職位自然是要付出去一些代價的…

  斐潛點點頭,慢悠悠的說道:“待某定了漢中,臥虎先生便可知曉了…”

  這樣啊,明白了。

  張則點點頭,雖然穩坐不動,但實際上此時此刻,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停的計算著其中的得失,甚至后背都不由得滲出了斑斑點點的汗跡。

  就算是張則他在更多的地方擔任太守,甚至比長史都高,出任朝廷的九卿,也不見得會帶給南鄭張氏快速的擴張。這一點是他自己的親身經歷,又怎么會不知道?

  從遠方獲得的名望想要轉換成為在家鄉的具體實利,并不容易,就像是后世有言,破家的知府滅門的縣令,絕對不是說著玩的…

  所以南鄭張氏,只是南鄭張氏而已,而想要將自己家族權勢擴大到漢中甚至是川中的其他地方,變成漢中張氏,或是蜀中張氏,當下便是一個機會,一個絕佳的機會!

  許久之后,縱然是知道不確定的因素太多,張則還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沒辦法,這個餌太香了…

  如果斐潛真的能做到所說的那樣,今天稍有猶豫,錯失良機,豈不是抱憾終生?

  也罷,也罷,先吞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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