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并不是整個社會發展的必需品。隨夢小說.SUIMENG.lā因為宗教并非伴隨這社會誕生而誕生,所以宗教只是一個社會階段性的產物。
另外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人類的精神文化需求總是在不斷的變化的,現代信息更是如同海量一般,而不管是哪一個宗教,只要提出了一個信仰目標之后,就不能輕易的去改變,而這樣一個永遠都不會變化的信仰目標,是無法跟上人類社會發展的步伐,滿足不了人類精神的需求的。
因此,當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時,人類不再需要宗教的作用和功能的時候,宗教就會消失。一個簡單的例子就是上古先民的圖騰信仰。
圖騰對于部落來說,無疑就是最為神圣的東西,但是到了后世卻成為遺跡,只有藝術家和歷史學家對其感興趣,也沒有任何的神秘力量。
不過斐潛所在的年代,信息傳播的速度依舊是很慢,像宗教這樣慢節奏,長期潛移默化的組織結構,還是非常適應漢代的環境的。
其實儒教整個的體系算是很好的,而且在教化傳播知識方面應該有相應的加成,但是現在儒教和漢代朝廷關系還是太密切了。
漢章帝舉辦的白虎觀會,便基本上確定了儒教作為漢代正統教派的統治地位,儒生弟子通過今文經書重新編排經文,變更經文解釋之后來適應漢代朝廷新的變化和要求,從而得到皇帝的支持,并采用具有儒教教養的士族子弟和地方豪右來進行行政上的統治。
也正是因為如此,儒教長盛不衰,成為了華夏土地上的常青樹,就算是后世的朝代有意識的進行針對了,依舊還是很容易造成不管是任用王安石還是任用司馬光,雖然人不一樣,但都是儒教的情況。
正所謂一入儒教深似海,權謀路上皆仇人,儒教和政權牽連太深,難免就會有尾大不掉的問題出現。
佛教么,漢代已經出現了僧人,但是因為教義的問題,佛教在當下的時期內并沒有什么市場。并且佛教未免太也佛性了,凡事都隨緣。別的不說,單單看看后世那些純佛教的國家狀況過得好不好,就已經可以讓斐潛做出取舍了。
至于基督教或是教?
如果單從排他角度來說,這一類的唯一神教派到是非常適用于侵略,動不動就表示說,如果不信的話,那么將來就會下地獄,或者干脆一點現在便讓人下地獄的教義,確實很適合于征服,但不利于統治,容易激化矛盾…
因此斐潛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先選擇了道教。
或許左慈是一個契機,但是更重要的是道教比佛教更加的繁雜,也更加的具備科技的先進性。道士的前身方士,在上古時期,既是化學家,也是醫生,甚至是社會心理學家。
中醫的源頭,就是方士。
而化工產業的源頭,也是方士。
只不過這些方士,最終將力量用錯了方向…
周邊的胡人,都有屬于他們自己的先天宗教,但基本上是屬于原始崇拜,大部分還沒有什么成型的教典教義,他們也有他們的神靈,比如長生天,比如白石神,比如一些奇怪的生物,云云種種不一而論。
雖然這些胡人信仰的神靈不同,但是都屬于部落宗教,又或是可以稱之為區域宗教,也就是一個很小范圍內的宗教體系,離開了部落,或是離開了這一片區域,便什么都不是,也不被其他的部落所接受。
而現在斐潛接觸到的漢代道教也好,儒教也罷,只能稱之為民族宗教,因為這兩個教派和華夏的習俗觀念太密切了,所以雖然不具備排他性,但是想要傳遞到其他的區域,往往因為文化層次和文化習俗不同,便難以傳播成功。
換一句話說,就是容易水土不服。
想要向外傳播,除了必須要有傳道士之外,還需要一個相對于區域宗教更為高級一些,并且具備相當感染力的宗教體系,而道教現在,恰恰缺乏的就是這一點。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不加以解釋的話,一般人根本聽不懂,更談何去接受?
所以當斐潛看著左慈的時候,目光也是變得及其復雜,看得左慈都有些不安。
宴也請了,飯也吃了,酒也喝了,自然是要談些正事了…
斐潛沉吟良久,才說道:“左真人,請問道何以興?何以敗?”
左慈眼皮跳了一跳,半低著頭沉默著思索著,許久才一字一頓的說道:“…道,以道興,以道敗…”
斐潛雙手輕輕一拍,稱贊道:“左真人盡得道矣…”
道教,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沒有敵人,而他的敵人只是他自己。
道教是中國本土教派之一,以“道”為最高信仰。道教在中國古代鬼神崇拜觀念上,以黃老道家思想為理論根據,承襲戰國以來的神仙方術衍化而形成,整體來說,是一個多神論的宗教體系,主要宗旨是追求長生不死、得道成仙、濟世救人。
左慈聽聞斐潛問起這樣的話語來,心中不由得也是有些驚訝。左慈如今,雖然說昨日的故作玄虛被斐潛捅破了,但是這些年頭見到的大小縣令,郡守將軍也有不少,但是基本上要么就是詢問方藥的,要么就是訴說苦惱的,甚至是求長生的,然而像斐潛這樣,一上來就直指道家中心思想,詢問道教本質的,算是第一人…
左慈看著斐潛,有些不確定的說道:“莫非將軍也奉天尊?”
斐潛笑著,微微搖搖頭,當著面總是不好說老子就是不信神,于是便用含糊的話語說道:“供奉只是儀式,天尊自在人心。”
左慈聽聞,眼睛頓時就亮了亮,喃喃的重復了一下,不由得豎掌口宣天尊,贊道:“將軍果然,此言大有深意…嗯,供奉只是儀式,天尊自在人心…嗯,善,大善,深的‘道法自然’之意…”
我說的話,還有這個意思?
好罷。
斐潛眨眨眼,只能是微笑以對。其實,這不就是后世幾乎所有宗教都用的技巧么?就像是西洋宗教的“上帝與你同在”,佛家的“人人皆可成佛”,不都是一個意思么?
斐潛等左慈稍微平緩了一些之后,才說道:“道欲明道,唯有一道。左真人可愿為明道之人?”
左慈愣了一下,沉吟不語。
這是道教的一個重大的問題,也是道教傳播道路上面的一個非常大的障礙。道教的神仙太多了,多到了就算道教當中的人也不清楚的地步,像什么上上太一君,無極太上元君,東王父,西王母等等,各個還有詳細的描述,以求真實可信,可問題是當民眾連字都不認得的時候,那么多的神君能分辨得過來么?
如果說“三立”是學習經學子弟大部分人的夢想的話,那么開宗立教就自然是宗教人士的基礎愿望了,最不濟也會將傳播教義當成是自己生活的一個部分。
因此當斐潛說出“明道”之語的時候,左慈的內心就不由得猛地跳動了一下,到了他這樣的水準,對于道經的理解也算是超出了一般的普通道人,所以對于道教當中的弊端也是更為清晰,不過左慈雖然明白,卻沒有能夠想出什么辦法來,就像是身處山中,知云深,卻不知深處一樣…
“敢問將軍,何以明道?”左慈并沒有馬上興高采烈的答應下來,而是微微將身軀前傾,緊緊的盯著斐潛,一字一頓的問道。
既然斐潛提出要“明道”,那么就必須有一定的方法,甚至是可以開創出新的流派的道義,否則便只是流于口頭,說說而已,并不能真切實行。
此時此刻,左慈比斐潛還要更為緊張,因為在他的心中其實更希望斐潛能夠提出來一些全新的理論,來解除他一直以來的疑惑…
“道之困,乃長生不能證也…”斐潛點點頭,淡淡的說道,“不知左真人以為然否?”
道教起初,為了緊緊抓住統治階層的心,或者說是借用了人類對于死亡的恐懼,同時也順應了統治階級的要求,便提出了長生的理念,可是這個長生之說,成就了道教的興起,卻也成為了道教的阻礙。
因為這個太容易被證明是假的了,縱然有其他的說法托詞去掩飾修繕,但是無情的現實總是一次又一次的打臉…
第一個臉被打得乒乓亂響的,自然就是秦始皇。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一旦統治階級發現自己被騙了,滔天的怒火自然不是逃走的徐福來承擔…
左慈默然,良久之后緩緩的點點頭,就像是脖子的骨頭已經生銹了一般,艱難且痛苦,說道:“敢問將軍,如何解之?”
這是道教的根本教義,左慈也為此苦惱,推翻了長生之說也就推翻了道教的根本,可是這個長生,確實是攔在面前無法逾越的巨大鴻溝。
這一點,佛教和西洋教派就析取了道教的不足,毫不避諱今世的死亡,并且大加渲染來世的福報或是死后的永生,以此來規避掉了這個現實的問題。
在左慈的期盼的目光當中,斐潛慢悠悠的說道:“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只是要看左真人愿意如何取舍罷了…”
左慈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左慈知道斐潛是什么意思,但是要下這個決定很難。
原本左慈來平陽,是想借用一些小伎倆糊弄斐潛,然后從斐潛這里撈到一些好處,瀟瀟灑灑的當左仙人的,結果卻被斐潛識破。
所以從左仙人就降格成為了左真人,也就等同于是門客的地位了,換成后世也就是所謂公司普通顧問的級別,而現在當斐潛說出這樣的一句話的時候,也就意味這如果左慈如果真的想要知道斐潛有什么樣的策略措施,就必須奉斐潛為主,從門客變成了屬下。
門客,或者所是客將,相對來說是比較自由的,也沒有那么多的約束,就算是左慈一時之間不爽了,也可以隨時離去,就像是關羽離開曹操,劉備離開袁紹一樣,并不存在什么背叛的問題。
但是一旦表示奉其為主,那就不同了,背叛主將之人,無疑就是在自己身上貼上了背叛者的標簽,從今往后走到哪里,都會招來蔑視的目光。
左慈的須眉不停的跳動,良久之后,對于道家教義的追求終于是壓倒了一切,頗有些無奈的離席拜倒,說道:“若將軍能不恤賜教,明道解困,貧道…慈愿為將軍驅使…”
斐潛連忙上前,將左慈扶起,然后又重新請左慈落座,方說道:“元放大可寬心,某定然助元放于此,開宗建派,光大道教…”倒不是斐潛有意要為難左慈,只不過必須要有這樣的一個主次的分別,要不然等到后期左慈這邊的人員一多,失去了這個名義,不免就難以控制。
左慈豎起手掌,原想稽首,但是做到一半,卻有些不習慣的改成了拱手,說道:“…還請將軍指點…”
“長生既然不可得…”斐潛點點頭,一字一頓的說道,“便更其為超生!”
“…超…生…”左慈一呆,喃喃重復道。
當下的道教,除了在嘆惜人生短暫外,以長生誘餌,免除華夏之人對于死后做鬼的恐怖之外,對人生各個階段產生的缺陷遺憾并沒有什么相應的補救措施,更不大談論往生后世的情形,所以并沒有具備很強的吸引力。
佛教有行善積德消除業障,基督教也是大賣贖罪券,不管怎樣,也都是給人們在遇到遺憾和后悔之事的時候有一點心理寄托,而道教則是硬邦邦的一個“順其自然”…
尤其是關于生死方面,“佛倡無生,道求不死”。長生不老,雖然是出自人樂生畏死本性的憧憬,但樹為宗教教旨,容易被從邏輯和經驗兩大方面證偽:從邏輯上講,既然有生,便無不死之理;從經驗事實看,千古無不死之人。道教的長生不老尤不死說,歷來便被其他反對教派駁難指責。
所以“長生”這個教義,必然需要改革,不改就等于是立著一個巨大的標靶,而且別人打的時候還沒有多少手段可以還擊…
“…超生,超生!”左慈喃喃的重復著,臉上慢慢的露出了一絲暢然的笑意,旋即笑意擴散,仰天大笑起來,“超生!是了!殘軀盡蛻,重塑仙體!是了!哈哈哈…得征金丹大道之時,便是超生之始!可享天地之壽!可游云霄九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