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現在的時間確實是夏季,但是在陰山以北,大漠深處,卻仿佛一年之中只有兩季,春季和冬季。*隨*夢*小*說w.suimeng.lā
漠北的風,永遠都是大大咧咧的,呼嘯著從這一側跑到那一側,區別只在于是揮舞著小刀子還是用大刀子割人…
趙云站在一個草坡之上,朔風卷過,將他身后披風高高吹起。
在坡下,在這一片草甸中間,有一洼水塘,兵卒正在水洼邊上扎營,有人帶著戰馬在洗涮,有人則是在搭建帳篷,忙碌且有序。
陰山以北的區域大多都是這樣的地形。
這里是戈壁。
北面吹來的風就像刀子一樣,不僅是割人,而且還割地。那些地面之上棱角分明的石塊就足以證明這一切了。
如果不是熟悉地形的人,不僅容易迷失方向,而且關鍵不像是陰山之南,只要不走到沙漠荒地當中去,還是較為容易找到水源的。這里的水源稀缺,稍有不慎可能就會因為沒有水源的補充導致全軍就被這樣填埋在黃沙石礫之間。
趙云這一趟北上,已經見過不少的白骨。有人的,也有野獸的,甚至這些白骨距離下一個水源地也就是幾里路的距離,但就是生死之隔。
這一條路,說起來是征服之路,但是實際上更像是生死之路。只要活下來,便是勝利了。此時此刻,趙云才算是真切的感受到了這些游牧胡人為何平日看起來似乎都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樣,生死更是看得極淡,恐怕這茫茫的戈壁灘,便是答案。
趙云回首望去,在水洼的周邊,漢人和胡人都是興高采烈載歌載舞,為了找到這樣一窩的生命之水而開心不已。站在這個角度,若是這樣粗粗一看,其實也分辨不太清楚那些是漢人,那些是胡人,此時此刻都一樣的開心,一樣的雀躍…
似乎是受到了手下兵卒的感染,趙云也微微笑了笑,但是不久他就抬頭看向了茫茫的天際,臉上的笑容也就一點點的縮了回去。
帶著黑山殘部到了陰山之后,趙云便立刻接到了領隊北上大漠的命令…
陰山是征西將軍一手經營出來的,這個誰也不能否認,所以斐潛也就自然不可能讓趙云有機會參與到黑山這群人員的具體調配和安排工作當中去,這個,趙云自然也明白。但是明白歸明白,不代表能理解,就算是能理解,也不代表內心當中就能夠心甘情愿的去接受,可是除了默默的接受,趙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對于下層的這些兵卒來說,不管是漢人還是胡人,其實對于這個黑山殘部如何安置的這個事情,大多數還無所謂的,因為跟他們沒有什么關聯,不過對于趙云來說,自然是有些不同。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張燕臨死之前的那句話。
如果沒有張燕的那句話,趙云也不會變得眼下如此的深沉。當昔日自己的領頭人,也算對自己有所恩情的大統領張燕的頭顱,端在自己手中的時候,趙云的心情確實是復雜得難以言表。
如果沒有張燕當年的收留,或許趙云就死在了從常山逃難的途中…
如果沒有張燕當年的提拔,或許趙云就根本沒有機會當一個小統領,自然也就不會有今天的這樣的際遇…
而現在,張燕死了。
死在自己的手中,自己的面前。
趙云如果是天性涼薄之人,恐怕早就嘻嘻哈哈的將這些一切都丟到九霄云外去,若無其事的開始他自己的生活了…
可惜趙云并不是這樣的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趙云才苦惱著。
如果當的是小兵小卒,自然就算是苦惱不能有多少作用,就算是將趙云一個人都拆了,這一身的鐵又能打幾顆釘?但是如今手下也有著二千多人,其中有近一千是原先黑山的老部眾,今后到底要如何走,就成為了盤旋在趙云心間的累贅。
出了漠北,趙云基本上都是身先士卒,不管多么困難險阻的道路,不管是多么危險的局面,都是沖殺在最前面,似乎只有在生死邊緣的戰斗,才能讓趙云暫時忘卻內心當中的煎熬。
將為軍中之膽,趙云如此勇猛,旗下的兵卒自然也就強悍,這一路簡直就是踩踏著鮮卑人的鮮血和尸骨而來。
越往北,趙云便越是沉默,一日接著一日,往往一天之內,都說不了幾個字,人也很快的消瘦下來,原先還算是方正的臉都瘦出了尖下巴,至于眉眼之間那原本還有一點的年輕的稚氣,也是幾乎打磨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堅硬和剛強,就像是這戈壁灘上的石礫。
現在要怎樣?
將來又如何?
內心當中的這些問題,就像是漠北的風一般,呼嘯著,卷起砂石,在心間磨礪著,直到磨得心頭血肉模糊…
“…稟…稟校尉,此處…距離陰山,便差不多有五百里了…”一名老卒從坡下走了上來,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說道。
沉默的趙云,讓兵卒更加敬畏的同時,其實也增加了不少的隔閡,至少現在,基層的兵卒也不敢隨意的和趙云調笑,就連這些原本都是和趙云較為熟悉的老卒也是如此。
趙云宛如雕像一般,消瘦的臉龐上的線條就像是最為堅硬的山石,默然良久之后才說道:“明日返程。”
這一次,趙云的任務,便是清掃陰山北面,大漠周邊五百里范圍之內的所有鮮卑部落,并且制造出一個殘酷無比的無人區…
現在已經是到了返程的時候了。
其實制造出無人區并非一般人認為的那么難,清剿鮮卑部落其實也是有跡可循的,畢竟鮮卑也是人,也有牲口,那么必然是要飲水,所以其實就是沿著水源,一路往北就是,其他沒有水源的戈壁灘,根本就不必理會,因為那邊原本就是生命的禁區。
當然,這樣做的前提是要有熟悉道路,熟悉這一代水源分布的向導,不過這對于別人來說或許還是一個棘手的難題,但是對于征西將軍斐潛來說,手下不僅有匈奴,還有羌人,甚至還有那些早起被俘虜的鮮卑人,所以找一些懂得漠北水源分布的向導,沒有多少難度。
說起來這些胡人也是蠻有意思的,或許是草原上的弱肉強食法則已經讓他們習以為常,或許是這么多年從匈奴到鮮卑走馬燈一樣的統領換來換去,或許是他們來沒有形成自己的一套比較系統的文化傳承,不管是那一條的原因,這些胡人對于當下征西將軍斐潛的統領,似乎也沒有表現出多少陽奉陰違的模樣,有時候老實得有些讓人驚訝。
漢代其實這樣的胡人也有不少,就算是在匈奴鼎盛時期,依舊有大量的胡人,不管是羌人,匈奴,還是東胡,都愿意聽從漢王朝的征募和號令。
接到了趙云的號令之后,不管是漢人兵卒還是胡人也都開始準備起來,最主要的工作自然是將那些已經干癟無比的水囊重新灌滿。在這漠北區域,水就等于是生命的延續,就連那些大牲口,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似得,各個都是努力的埋頭在水洼邊上,咕咚咚的喝水,就像是要將這一路上缺乏的水一次性全部補全了,又或是努力的儲備著回去路程上的水…
天明時分,眾人也就都起身準備返程。
趙云默然來到了水洼邊,他要執行第二項的任務…
水洼很清澈。這不知道是那一條地下河流的帶來的水,甘甜無比,而現在趙云卻需要將這一個水源地徹底的毀滅。
雖然是暫時性的,但是在污染水源的這一段時間內,人類是不用想著要直接飲用這樣的水了…
至少在這個時候,不管是漢人還是胡人,都少有將水燒開再飲用的習慣。
“縛牛羊,殺了,沉之。”趙云最后看了一眼清澈的水洼,轉身下令道。
牲口的悲鳴很快就消失了,伴隨著水洼上面蕩漾起來的紅色,這樣一個原本可以直接飲用的水源,就會在短時間內變成富含各種細菌和微生物的毒水。
動物尸體腐爛之后產生的大量細菌和微生物,會持續的在這個水洼之類繁衍,只需要兩三天的時間便可以達到一個天文數值,屆時人和動物如果飲下這個水洼之內,沒有經過任何處理過生水,毫無意外都會感染疾病…
而在漢代這種沒有抗生素的年代,一旦產生了細菌真菌的嚴重感染,那就往往意味著一件事情,死亡。
正常來說,一個動物的尸首,如果暴露在野地之上,沒有任何的處理,也沒有任何觸碰破壞,那么會在3天左右時間內進入期,而整體全部干凈最終成為白骨,則是需要長達一年左右的時間。
如果是埋入土中,到完全腐爛成為白骨,一般則是需要七至八年,而沉浸在水中還要比土中白骨觀的時間更長,甚至可能會需要十余年光陰。
換句話說,如果胡人沒有徹底清理過水洼的這些沉在水底的動物腐爛尸首,那么可能要等上十年,這個水洼的水才會漸漸的恢復原本的潔凈程度。
這樣的行為,其實最早還是匈奴人使用出來的。
當年在漢武帝老年時期,在逼死了太子劉據和衛皇后之后,又誅連誅殺了數萬人,施政道路一時受阻,加上貳師將軍李廣利受命出兵的時候,聽聞了丞相劉屈牦與李廣利有合謀立昌邑王劉髆為太子消息,此時李廣利已經是得勝,正在追擊匈奴,結果老年多疑的漢武帝竟然連等一等的耐心都沒有,便直接下令腰斬劉屈牦,將李廣利的妻子下獄…
結果自然就導致了李廣利的兵敗,消息傳來,舉國動蕩,才迫使漢武帝算是有一點點的反思,或者說是妥協,終于下了一個“輪臺罪己詔”,在其中就有提及匈奴使巫,縛馬埋于諸道和水種,用來詛咒漢軍。
這恐怕也是最早的生物化學的攻擊了…
幾個胡人的老兵看見了這一幕,翻身下馬,拜倒在地上,將頭顱緊緊貼在了手掌當中,低聲喃喃的不知道再念叨著什么…
這樣的異常行為,自然引起了趙云的注意。趙云掃了一眼,目光閃動幾下,策馬來到了這些胡人老兵的面前說道:“為何如此?”
老胡人在地上叩首道:“稟校尉,做這個,這個事情…會短命的啊…”
另外一個胡人說道:“以前我們的巫也做過…后來,他很早就死了…”
“折壽?”趙云皺起眉頭。
漢代神秘觀念還是很強的,天神和各類的神仙都有一定的市場,也不會像后世一樣動不動具備排他性,攻伐其他的信仰。
或者說漢代當下,就像是一個才剛剛開拓的市場,所有的神仙想的只是將這個市場再做大一些,還沒有到飽和的狀態,也就不存在什么競爭,大家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因此胡人信仰長生天,又或是什么白石神,漢人也沒有覺得要怎樣的禁止,當然其實漢人的信仰,在這個時代也是比較混亂的,不說其他,光天帝就有五個,其中還有一個是劉邦的化身,因此說要固定信仰那一個,還真的沒有這個講究。
所以,當老胡人說長生天的事情,趙云也沒有覺得胡人的長生天管不到自己頭上,就出言侮辱或是詆毀,而是覺得長生天就像是另外一個天帝,胡人的天帝而已,沒必要多計較什么。
“是的,是的…”老胡人連連叩首,說道,“我們是替校尉,在向長生天祈禱…”
趙云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說道:“起來吧!某…無需祈禱…”
說完了,趙云旋即一撥馬首,朗聲下令:“全軍!啟程!”
這個事情,趙云他不只是要做這一次,也不只是要在這一地,而是距離陰山之北五百里范圍之內的所有水源地,都會這樣做!
若是折壽,便折壽罷!
天下如此亂世,只能是憑著本心了!
為了邊境安定,為了百姓安穩,縱然折壽也是心甘!
只是…
征西將軍,你可別讓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