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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四章 想念

  九姐兒卻依舊不死心,拉著魏明煦的衣袖道:“那爹爹要試試嘛,爹爹試試好不好,我幫爹爹看著,沒有人會進來的。”

  魏明煦心中擔心著明日的戰事,可是今日和烏蘭的一番長談卻是讓他放心了不少,明日更多的會像是一場演習,不會有太的傷亡。原本無意的魏明煦,此刻看著梨花帶雨,瞪著大眼睛這樣可憐巴巴看著自己的女兒,倒是有些不好拒絕了,方才也都是自己不好惹她傷心了,也就算是哄她了。

  見魏明煦沒有嚴詞拒絕拒絕,九姐兒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喜意,拉著朔哥兒一塊,才要開始給魏明煦綁繃帶。

  杜勤卻在這個時候進來了,領著人將飯菜在桌上安置好了,九姐兒瞧著不耐煩,只轟了他們出去,還說:“不許人再進來打擾爹爹吃飯了!”

  杜勤看了一眼魏明煦,魏明煦只是對他略點了下頭。杜勤自然也不敢再忤逆這個小公主的意思,只得聽命去了。

  九姐兒對魏明煦說:“爹爹,飯菜還燙得很,爹爹涼一涼再吃嘛。”

  魏明煦并沒有什么胃口,便也半推半就地從了。

  朔哥兒還有些害怕,不敢靠近,九姐兒的膽子卻是大極了。已經三下五除二地給魏明煦綁住了左腿和右胳膊,又跟朔哥兒左右開弓地開始纏魏明煦的手指。

  魏明煦倒是也縱著這小丫頭胡鬧,小的時候,總是抱著她哄著,這小丫頭還調皮地故意尿在自己身上,魏明煦都從來都沒有跟她惱過。可是如今,魏明煦總覺著自己有了疏哥兒之后,耐性變得越來越差了。

  九姐兒卻不知道自己父親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又取了兩層的紗布,忽然蒙在了魏明煦的眼睛上。

  魏明煦忽然一愣,眼前原本營帳中昏黃的燈光更加的暗了,所有的一切,包括眼前的九姐兒和疏哥兒都朦朧成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魏明煦的心中忽然多了一絲觸動,九姐兒卻已經取了兩團厚厚的棉花,堵住了魏明煦的耳朵。

  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可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和自己抽搐著痛著的胃卻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因為今日在冷風里站了一天,著了風寒的頭疼和膝蓋上的舊傷,都開始隱隱作痛。

  魏明煦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九姐兒卻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對魏明煦道:“爹爹,你來寫個字瞧瞧吧。”

  魏明煦只聽著九姐兒在說著什么,卻根本聽不真切。只茫然地坐在椅子上。

  九姐兒這才感應過來,大聲地對魏明煦用夸張的語氣道:“爹爹!你來寫個字吧!”

  說著,九姐兒拿著筆,沾了墨,送到了魏明煦的手里。

  魏明煦的兩根指頭被綁了起來,嘗試了幾遍都無法拿筆,只能用拳頭一把握了起來。

  魏明煦用另一只手,試圖打開眼前的奏折,那些蠅頭小字如今都模糊成一片。魏明煦將奏折拿近自己的眼睛,才能艱難地辨別著上頭的字跡。

  可右手用拳頭握著筆,手肘卻不能彎曲,所以怎么都落不下字跡。

  老了!

  這就是老了的感受嗎?

  九姐兒看著一手抓著筆,一手握著奏折的魏明煦愣在原地,臉上也是沉寂得幾乎沒有一絲表情,跟自己當初玩的時候那種惶恐害怕和新奇有趣的感受,似乎是不同的。

  九姐兒陪著魏明煦愣了好半晌,瞧著魏明煦波瀾不驚的面容,好半晌,才打破沉默,對魏明煦道:“爹爹要不要去吃飯?”

  說著,上前接過了魏明煦手里的筆和奏折,要扶著魏明煦往桌邊走。

  可膝蓋不能打彎的痛苦,讓魏明煦起身,甚至坐下都顯得無比艱難,他拿著勺子,從眼前的湯碗里盛了一勺粥,卻因為手臂不能彎折而根本就送不進嘴里去。

  魏明煦直著手臂,端著一勺粥,再次僵在了原地。

  那一刻,他心中忽然發瘋似的想林芷萱。

  想他的阿芷。

  想秋日草原,與他一同在湖邊對著流螢許愿的阿芷。

  想初春樹下,與他對坐作畫的阿芷。

  想盛夏湖中,窩在他懷里與他執手垂釣的阿芷。

  想金陵石林,與他一同死里逃生的阿芷。

  想曲陽客棧,對他拼死相護的阿芷。

  想那個對他說,“女扮男裝,你也”的阿芷。

  當他老了,當他老到了如今這個境地。當他的手不能彎,腿不能折,眼不能看,耳不能聽的時候。

  當眼前所有的色彩都化作模糊的光影,當隨便一個奴才都能欺凌到他頭上,當他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像魏明泰當初一樣無助的時候。

  他誰都不能相信,只盼著自己的子女能圍在自己榻前,只盼著他的阿芷,能抱緊他。

  一個人越強,越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越是能掌控一切,當他看不見聽不到的時候,那種沖擊就越強烈。那種無力感,就越濃郁。他沒有辦法接受任何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可是歲月,可是年紀,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哪怕是他經天緯地的魏明煦,哪怕是他這個引萬國來朝的攝政王。

  從來都沒有這樣一刻,讓他那樣地懷念他的阿芷。原來當摒棄一切凡塵俗事,拋去一切雜念,當他失去所有,當他老得動彈不了的時候,他心中最想念的,最放不下的,不是大周朝的萬世江山,不是自己未完成的夙愿,竟然只是一個能陪他朝朝暮暮的阿芷而已。

  或許,他從前割舍不下的夙愿,他曾經義憤填膺的抱負,原來真的早在幾年之前,就已經完成了。

  “爹爹?”九姐兒瞧著一言不發的魏明煦,試探地喚了一句,“爹爹要吃飯了嗎?我給爹爹解開。”

  魏明煦卻并沒有動,只是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對九姐兒道:“你們先回去吧,爹爹一個人坐一會兒。”

  九姐兒和朔哥兒對視一眼,并沒有多話,只默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聽話地退了下去。

  九姐兒乖巧地給魏明煦合上了營帳的簾子,只看著昏黃的燈影下,自己印象里那個永遠從容偉岸的父親,眼上蒙著紗布,靜靜地坐在點著一盞孤燈的桌前,顯得那樣寂寞,孤單。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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