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薨逝了。
魏明煦和魏延顯身穿白色孝服,站在一眾親王公主當中,看著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后,如今已經被柳溪以手合上了雙眼。只是太皇太后卻依舊雙拳緊握,怎么也掰不開。
給太皇太后更衣擦拭身子的宮女都說,太皇太后渾身僵直,死得并不安穩。
外頭軍情告急,蒙古大軍一路迫近京城。
來往傳信的信差一遍又一遍地催促著。
魏明煦不能在太皇太后的靈前久留。
魏延顯脖子上的傷已經被太醫止住了血,上頭包著一層白白的紗布,倒是跟渾身的孝服融為一體。
魏明煦看著自己死不瞑目的母親,心中猶自自責,她死的時候,自己并沒陪在她身邊,而且還讓她身陷險境。
這便是母親死不瞑目的理由嗎?
為了那個皇位,自己真的已經變成了一個不忠不孝拋棄妻子的人了嗎?
看著母親的遺體,魏明煦的眼眶有些濕潤,他永遠都忘不了父親驟然駕崩的那個晚上,自己穿著小太監的衣服偷偷潛入深宮,在母親居住的延禧宮里,看著那樣蒼白絕望的母親正撲在她面前的一盤白綾上哭。
那一夜,所有的親王皇子都逼著她給先帝殉葬。
她別無選擇。
只道她聽見了自己的呼喚,聽到了自己喊她“娘”。
那一刻,母親的眸子里才驟然間炸開了欣喜憐愛,繼而馬上變成了驚慌,一句話都來不及多問,就問他是怎樣進宮的。
讓他快些走,出宮去,讓他千萬保護好自己的哥哥和弟弟。
魏明煦記著當時的母親,抱著自己當時還不算高大的身影,嚎啕痛苦。一面念著讓他走,一面又舍不得他。
左右為難,終于她的眸子漸漸堅定下來,告訴魏明煦:“十四,十四不要怕,娘不會死的,娘不會死,會好好地護著你們兄弟三個的。哪怕再苦再難,娘也要護住你們三個孩子啊。
要是娘死了,你們該怎么辦啊?”
他第一回看見母親那樣的憔悴,那樣的無助。到后來送他走時,無比的堅定堅強。
這么多年,母親送他離開時那決絕的神情,一直在他夢里反復。支撐著他,讓他變得越來越堅定,越來越努力,他不希望什么痛苦都由娘來承擔。
他在不停地,飛快地成長。想要替娘分擔一些肩上的膽子。
想要變強,變得更強,去保護自己的兄弟和自己的母親。
這曾經一度是他活著的目標,是他努力的宗旨。
可是如今啊,自己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呢?
魏明煦要走了。
外頭邊關告急。
只是魏明煦在慈寧宮里,并沒有見到林芷萱。
天剛蒙蒙亮,下一整夜的雨,終于停了。
外頭左磊綜進來通稟,說十萬大軍已經在京畿聚集了,請魏明煦掛帥出征。
可其實,關于蒙古的忽然來犯,魏明煦一樣有些不解,甚至隱隱猜測這其中一定跟林芷萱有什么關系。
畢竟自己還是相信烏蘭不會在不知道任何消息的情況下,貿然對如日中天的大周朝出兵的。
蒙古的軍隊,對自己來說,多半是有利的。
可是無論如何,暫時離開,對自己來說,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進可攻,退可受,都不至于落入被動挨打的境地。
魏延顯瞧著整裝待發的魏明煦,心中猶自忐忑,自己如今是不是放虎歸山,只說了一句:“別忘了,你的妻女還在朕的手里。”
魏明煦也深深地看了魏延顯一眼:“照顧好她們,如果被本王發現,她們損傷了一絲一毫,本王會讓你給百倍償還。”
魏延顯一時語塞。
他恨極了魏明煦的語氣,那語氣明明像是:我要出征了,照顧好我的老婆孩子。
魏明煦出宮之后,魏延顯直接去了歆姐兒的翊坤宮,歆姐兒與所有的妃子一起,都素服在乾清宮給太皇太后守喪。
林芷萱靜靜地坐在翊坤宮里,連翹和步搖兩個,并沒有去陪著歆姐兒,反而被歆姐兒都留了下來,陪著林芷萱。
林芷萱卻遣散了眾人,只留下了柳溪和秋菊。
慈寧宮的事情,秋菊的舉動,來回傳話的小太監已經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太皇太后和林芷萱了。
林芷萱盯著跪在地上的秋菊,她此刻幾乎是癱在地上的,雙眸空洞無神地盯著眼前的地磚,臉上冷漠的沒有一絲神情。
太皇太后那個老毒婦終于死了,她卻不知道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只默默地向林芷萱坦白:“我原本是太祖皇帝珈太妃的女兒,我原本也該是個公主的,都是因為她,因為那個老毒婦,害死了我的母親!所以…
娘娘,您跟我說過,這世上天道有輪回,這都是因果報應!可是我做錯了什么,我種下了什么樣的因,為什么我這一輩子過得這樣辛苦,為什么我所求的,永遠都得不到…”
柳溪看著那樣傷心欲絕的秋菊,卻是終究忍不住嘆了一句:“太祖皇帝珈妃的確是因為太皇太后一直不希望她有孕的緣故,才難產去世的。但是她剩下的是一個皇子,而且也是死胎,早已經被深埋地底了。你只不過是因為長得有幾分像先帝的珈妃罷了。況且,珈妃早產,是建元三十二年的事,與你的年紀也根本合不上。”
一剎那,秋菊仿佛被五雷轟頂。
騙局。
原來這一切只不過都是個騙局。
“你種的因,是因為你太貪心罷了,所以這樣的天方夜譚竟然也會相信。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你偏偏就是宮里流出去的孩子,又能以這樣的身份回京城來。”柳溪淡淡地說著。
秋菊卻瘋狂地搖著頭,身子都因為激憤而不停地顫抖:“不可能!這不可能!那么多人證,寺里的嬤嬤…還有嘉善皇后,還有恪純公主…”
柳溪卻看著那個近乎癲狂的小丫頭,心疼地道:“你有跟他們說你是珈妃的女兒嗎?他們有跟你說,你像是珈妃的女兒嗎?只不過模樣有幾分相似罷了。”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那么我辛辛苦苦這么多年,究竟是在做什么?我心心念念了這么多年,又究竟是在盼什么?!啊!”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