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萱與魏明煦細商了明日的安排,萬般事定,秋菊才來勸著該睡了。
林芷萱點了點頭,瞧著天色也著實不早了,才道:“王爺睡一會兒吧。”
然后吩咐著秋菊給自己在地上收拾兩床被褥,自己與她一起睡。
秋菊急道:“姑娘怎么能睡在地上?”
魏明煦默了片刻道:“天陰雨濕,地上潮得很,你睡床上吧。”
林芷萱卻道:“正因為地上潮得很,王爺身上又有傷,更不能睡了。”
魏明煦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是軍旅之人,常年在外征戰,黃沙雪地都睡過,不比你們女子嬌貴。”
林芷萱還想再辭,卻瞧著他心意已定的樣子,再掙無果,只得吩咐著秋菊,多給魏明煦墊幾床棉被,又怕他熱,吩咐再鋪上帶的竹玉涼席,又怕他身上有傷受不了寒,又在上頭鋪了一層薄薄的毯子。
魏明煦瞧著那小丫頭一樁樁一件件地吩咐著,如此細心,倒是比他府里的妻妾們更加體貼周到。
等兩人終于躺下。
窗外風雨已停,飛檐流水滴滴答答地敲著石階,林芷萱卻又點睡不著。
畢竟他是堂堂親王,而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濟州知府的女兒。如今自己高枕無憂,卻讓他打地鋪。
秋菊給林芷萱掖起了紗帳,林芷萱看不見他沉睡的模樣,只是一室之中呼吸可聞。
終究,是自己算計了他。
可是林家,如今冒不得半點險。
若是被這件事情糾纏出來,皇上一旦動了要滅林家的心思,林鵬海如今在濟州賑災救難,瘟疫橫生就很值得做文章。
況且,還有那件事。
林芷萱緩緩睜開眼,看著隨微風搖曳的床幔。
林芷萱的天祖父林佑堂曾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當時,皇帝庸懦無能,舉國軍政錢糧幾乎握于天祖父一人之手,林家之顯赫空前絕后,在朝在野都是一呼百應。
但,那是前朝的事了。
林家忠君愛國,滿門忠烈,可偏偏效忠的是前朝末代皇帝朱越。
臣強主弱,朱越沉溺酒肉美色,雖無治國之能,卻也瞧不得林佑堂做大,甘心做一個傀儡皇帝,對林佑堂的依仗之心漸漸成了忌憚。
當時,太祖皇帝魏昭業便是買通了朱越的親信宮人,挑撥離間,奏折朱批一味地逆著林佑堂來,導致國之大亂。
后來太祖皇帝舉兵東來,林芷萱的高祖父林方直率兵出征,曾三次逼退太祖皇帝大軍五百里。卻因朝中內亂,糧草不濟,死在疆場。
朱越那皇帝當得就像一場兒戲,是到了該改朝換代的時候了。甚至朝中多少忠貞之士擁戴林佑堂自立為王,以守國之危亡。
林佑堂卻忠于前朝,不為所動,反而斬殺了擁戴他的大臣,道不許再出此悖逆之言。
可是當時眾人擁戴林佑堂的話,卻已經傳到了朱越的耳朵里,朱越下旨要誅殺謀逆的林佑堂,雖然無人敢動手,卻終究舉國大亂。
才有了后來太祖皇帝率軍入關,建立新朝。
高祖勸降,被俘的林佑堂自殺以保忠貞之名,并留下遺言要求林氏族人,不得投降。
但當時林家的嫡長子,也就是林芷萱的高祖父戰死,而林家其余各支頗多貪生怕死之輩,或是為新朝一高官侯爵利誘,或是為對前朝朱越皇帝害死父兄的憤恨,竟然相繼投靠新朝,或因抵死不從而被殺害。
因為林家的投誠,又對外傳揚“舊必亡,新必興”的言論,原本在林家麾下,或是仰慕林家的達官勢力紛紛臣服。
而林家的嫡長孫,林芷萱的曾祖父,卻繼承父親和爺爺遺志,不肯做新朝的走狗,孤身離開林家,遠遁山東濟州,俯首種田,不從政,不為官,誓不效忠新朝。
而新朝借林家之勢穩定了天下人心之后,太祖皇帝自然不會允許林家繼續做大,廢除丞相制,設內閣分權,對林家也漸漸開始打壓,收回權勢,又因為林家先祖的傲骨,和林家在朝在野著實可怖的權勢威名,想將林家逐漸分裂鏟除。
林家各支紛紛凋亡,獨留下了四房一支對太祖皇帝忠貞不二,愿誓死追隨,并請求太祖皇帝改姓賜名,從此只知新朝,再不知林家。
這番行徑頗討太祖皇帝歡心,便去姓中一木,改姓木。
后林家四房老爺請太祖皇帝再加三點水,為“沐”姓,以表能得皇帝賜姓之榮,后世子孫共沐太祖皇帝恩澤。
是為當今內閣首輔沐家之由來。
而林芷萱的曾祖父雖然不曾換姓易名,卻因為當時戰火不休,百姓流離失所,濟州窮困破敗,來往都是各地的窮苦難民,只當林芷萱的曾祖父也不過是一般流民,待他十分和善,林芷萱的曾祖父為此處民風所動,留了下來。再無人知曉他林家嫡長孫的身份,逃過一劫。
后來,林芷萱的曾祖父林瑾瑜在濟州娶妻,生了林芷萱的祖父林隱。林隱卻并不是個如同父親一樣愿意俯首農耕的人,他身上流著林家的人學,從小機敏好學,雖然林瑾瑜不許他讀書認字。
林隱卻只把父親當成一個粗陋淺薄沒有見識的莊稼人,林瑾瑜打他,罵他,他卻總是反駁不想種一輩子的地,只有讀書考科舉才是出路。
最終竟然背著林瑾瑜考到了秀才,那時林瑾瑜才知道事情已經不可收拾,便將前朝林家之事說與林隱來聽,不許他繼續考下去,更不許他出仕。
林隱得知家族之事,大為震動,停下了科舉仕途。
直到曾祖父林瑾瑜去世,林芷萱的父親林鵬海兄弟二人漸漸長大,林隱瞧著自己的一雙兒子與自己年少時一般勤勉好學。
而再看當時,新朝早已穩固,百廢俱興,欣欣向榮,再守著那些前朝的舊事不讓后代的子孫振興又有什么意義?再看當時沐家,雖然與前朝林家不可同日而語,卻也總比他們在這小山村里種地好一萬倍。
林隱決定瞞下前朝舊事,從沒有跟林鵬海和林澤海兄弟提起過。一心供養二子讀書習武,振興門楣。
林芷萱的這位祖父也非常人,年少時結交的朋友在林鵬海入仕之時也有幾個頗有地位,能多少幫上一點忙。
當時新朝建國不久,整頓吏治,各處官場人員調動,以前的關系網打散重組,正是能站穩腳跟向上爬的時候,所以林鵬海和林澤海,雖然并無多大的家族和銀錢的支持,卻也都憑著能力爬到了這樣的位子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