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誠然也沒有親眼看見四年前那一幕,但首先,凌晏不會說謊,也沒有必要說謊,他所知的事情必然都是凌晏提供的訊息。
這中間固然是還存在有不少疑問待解,可榮給出的這些跟她自前世所知的那些訊息基本對得上號。
也就是說,哪怕中間有些事情還無法確定,但皇帝四年前出現在通州過,落在了凌晏眼里,并且還重傷她,派太醫暗殺她,甚至是后來又圖謀以指婚的方式將她控制在掌下,令得凌晏不得不設局要將她推出凌家,推出京城保命,這已經是無法洗清的事實!
楊肅整個人僵坐在椅子里,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笑了一聲。
“長纓,你又在逗我。”
“我沒有逗你。”長纓道。
“你怎么沒逗我?”他站起來,“那是我的父親,你是他恩準了的兒媳,如果捉你的人是他,那他又把我這個兒子置于何地?
“不至于這樣的長纓!那園子很少有人去,就連我都不怎么能確定它的位置,也許是別人故意混淆視聽呢?!”
“皇家禁地,即便沒人去,也日夜有禁軍看護,如果不是宮里授意,你覺得誰敢做這么大膽的事?”
長纓抬起頭。
楊肅對著窗外漸起的晨曦深吸了一口氣,而后收回目光:“宮里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有權入內,萬一是東宮干的呢?又或者別人呢?
“那是我的父親!長纓,我母親已經不在了,我只有他一個骨肉至親,他費盡心機保護了我二十一年,你怎么能捕風捉影僅憑這些就認定是他呢?!”
“如果真是費盡心機在保護你,那為什么那些年又頻頻地出任務?”長纓也站起來,“你忘了嗎?
“四年前在通州,你差點死了,而如果不是他放權讓你時常在外赴險,你又哪里來的膽子敢私下北上救錢家?
“他既然認定你為繼承人,那么就沒有想過萬一放任之下你有危險,這盤棋就完全作廢了嗎?”
楊肅臉色青寒。黎明前的幽光打在他身上,使得他仿若一具失去生氣的軀殼。
長纓心里也難受,但她無法退縮:“你有沒有想過,他這樣歷練你,有可能不是因為真想栽培你,而是因為他有恃無恐?
“他會費盡心思來保護你,讓你替他披荊斬棘,即便你有了閃失,那也不怕,因為他還有的是兒子,有的是可以屬意上位的人選?”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楊肅聲音里已帶著怒躁,“若還有屬意的人選,他又為什么要挑我來做這一切?!他是我的親生父親,你知道我和他 “都在為什么而做著努力!你為什么要這樣說他?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楊肅手指有些顫抖,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他心里的的確確升起了一些虛空,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吞噬進去的那種。
長纓抿唇望著他,指甲或許已經摳進肉里,有點疼。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當這個惡人,可是她不能拖下去,她不相信敵人會對她的逃離沒有半點應對,她甚至都拖不到翌日,她害怕什么都不知道楊肅一個不好,說不定天明就被他們以什么理由給問罪先解決了!
楊肅什么時候死,此時于皇帝與那五皇子而言又有什么太大損失?
太子已然失德,顧家雖然依舊雄踞在朝上,但想斗垮他們的也不知有多少人!有多少新的利益集團等著紛涌往上瓜分顧家手頭抓著的奶酪?
皇帝有算盤在,只要他自己不死,就不可能扒不下顧家,最多也能弄個兩敗俱傷!
可即使是兩敗俱傷,他還有個真正屬意的皇儲暗中接力啊!顧家敗了可就敗了。
縱然此時爆出楊肅死得突然的消息容易引人詬病,可是可以栽贓啊!顧家,東宮,以及分封各地的皇子,哪個不能替他背這個鍋?
就如同前世里凌家的敗落,這一世孫燮的貶官,哪一個不是看似他皇帝在鐵證之下勉為其難地為之?趁機他還能把顧家余黨給收拾了!
就算有人主張徹查,那就暫且把廢儲另立的事擱置幾年又如何?
他還年輕,并且體魄看起來也沒有什么問題,五皇子等了這么多年,再等上幾年又何妨?
那時候突然爆出來一個什么證據,證明這位才是真的皇室血脈,并且那會兒都無人能合格接替皇位,除了這位還能選誰?
那時候四海皆安,歌舞升平,誰還會記得這盛世也有當初那位假五皇子的莫大功勞?
——當然,她如今也不能肯定楊肅不是皇子,但楊肅在被利用、有人等著坐享其成這是顯然的。
楊肅不光是替他們踏平征途的一副鐵蹄,一把刀,更可能是最后用來消滅顧家一黨的那顆人肉炮彈!
沒有人能看得到明天的自己,誰又能保證敵人的陰謀一定不會成真呢?
長纓停止往下深想,走上前抱住他的腰:“阿溶,你信我這一次,皇上真的不是好人,他要害你,四年前我姑父在通州親眼見到他在關押我的地方出現,后來驚動了他,才引來后面這么多事情!也幸虧他驚動了,才使我沒有立刻死在那里!”
楊肅記得她從來沒有這樣喚過她的名字,他如同支起了盾牌的心漸漸就軟了下來。
他總是無法抵抗她偶爾襲來的溫柔。
但他沒有辦法克化這些消息,十二年前在凌家,皇帝見面便抱著他喚他“皇兒”的模樣他記得清清楚楚,回京之后他如何引導他往前,如何暗助他在朝堂立穩腳跟,這些也都歷歷在目。
在他心目中,也許他不算是個霸氣果斷的君主,但他卻是個付出了很多心血的好父親,長纓說的全部推翻了這一切,他一直以為四年前傷害她的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兇徒,這十惡不赦四字,如何與他心目中的慈祥生父聯系在一起?
他那么敬著的生父,怎么就成了四年前害他未婚妻失憶的兇手了呢?而四年之后他還在一面操辦著他們的婚事,一面處心積慮地要殺她滅口?
他們一個是他敬愛的父親,一個是他深愛的命中人,他們之間,怎么會有沖突?而且還是這么大的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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