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漸洗完澡,正準備穿衣,家丁走進來:“大人有事傳喚。”
到了書房,程嘯正在吃茶,旁邊支著個小茶爐,一壺水正嗚嗚地作響。
在程嘯示意下他在茶桌這邊落坐,程嘯執壺給他斟了杯茶,推過來,輕勾了一下唇角,說道:“聽說今日沈將軍追賊追得甚為積極,知道有人滅口,她還要追上去擒賊?”
杜漸不知他葫蘆里要賣什么藥,雙手接了茶,說道:“她奉命擒賊,想來總要做做樣子給人看看。”
“我看沒這么簡單吧?”程嘯抬眼,“做做樣子而已的話,如今人死了,她是不是該回營了?但到如今為止,我也沒看出她有任何想走的意思。”
杜漸也不知道沈長纓要如何應對這個局面,雖然說她現如今撤了于他來說也不會有太大影響,但是他看得出來,她如今也想揭開程嘯這案子真相。哪怕她是想立功也好,又有了別的什么想法也好,她如果能留下來,對他自然也是有益的。更別說,他還在等佟琪回來。
他不說話,程嘯也沒在意,揚揚眉,他又說:“你真不知道沈長纓是什么人?”
他抬頭,目光微閃。
程嘯笑了下,斂色道:“武寧侯凌晏,你聽說過嗎?”
杜漸腦海里迅速浮現凌家上下的姓名排行,不著痕跡道:“就是三年前已經死去的武寧侯凌晏么?”
凌晏的死曾經在京師引起過巨大震動,京外或許不曾關注,但作為杜漸,他卻此印象深刻。
沈長纓跟凌家…
他抬目未及言語,程嘯點點頭,笑容已經又深了點:“凌晏的妻子姓沈。十三年前,凌夫人弟弟的遺孀故去,留下孤女一名,大名叫做沈瓔,凌晏與夫人將沈瓔養在身邊,未料,三年多以前沈瓔親手把養育她長大的姑父給害死了。這件事,你想必也有所耳聞。”
杜漸神色漸漸凝住,目光在程嘯臉上膠著。
三年前武寧侯凌晏涉嫌包庇逃犯,被金林衛的人堵住在北城門外三十里處。由于金林衛沒有確鑿證據,兩廂僵持不下多時,這時凌夫人撫養在身邊的內侄女突然到來,不是來替姑父解圍,反而是來指控凌晏包庇之事實的!
凌晏放馬前沖時,被金林衛放箭將他射死。
由于凌家的威望,以及凌家對沈瓔的有目共睹,這件事情在京師掀起巨大風波,凌晏雖然不是被沈瓔親手所殺,卻無論如何也是因她而死。
事情真相后來雖然不了了之,但她的指控聽起來卻更像是一場別有居心的預謀。
“想不到吧?”程嘯十指交叉擱在腹上,臉上是無盡的散漫和譏誚,“這個看上去精干老練的年輕女將,居然會是京師城里大名鼎鼎的‘白眼狼’!凌家威震四方,凌晏只怕更是到死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死在自己親手養大的侄女手上!
“這還真就難怪她年紀輕輕就有當上副千總的本事了,一個都不惜對于自己有數年養育之恩的親姑父下毒手的人,還有什么事情是她辦不到的?”
程嘯笑容漸漸斂去,目光變得犀利又陰狠。
杜漸的確是沒有想到。
他凝神片刻,道:“即便沈長纓就是沈瓔,這似乎跟我們當下的事情沒有什么關系。”
“表面上看是沒有什么關系。”程嘯輕哂,“只不過她既然是這種六親不認的人,那么存在身邊遲早會被帶累。你是我的人,可要仔細,別被她給利用了。”
說到這里他深深看過來,警告的意味已十分明顯。
杜漸未置可否,問:“大人又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程嘯垂眼添茶,說道:“南康衛里前兩日來了兩個人,是兵部派來視察的。前幾日我不是曾派人去南康衛打聽過她?當時就留下了眼線。
“有著沈長纓也同操著京師口音,并且還疑似出身豪門這點,去跟兵部的人打聽了兩嘴,對方說到京師里沒有姓沈的豪門,但是出了名的沈姓女,卻有這么一個。你說,這三年前在南康衛從軍的沈長纓,若不是三年前害死了凌晏的沈瓔,還會是誰?”
杜漸無法反駁程嘯的話。
因為他自己也找不到理由來反駁。
那年他與沈琳瑯逃離對手掌控之后,穿過通州城他們來到了城的另一側。
那是寒風呼嘯的初冬之夜,身體尚未復原的他在經過商隊馬車顛簸之后在山腳下停下來。
“我還有任務,你在這里等我,我已經傳了消息給我的屬下,他們會來這里跟我會合,見到他們你把這東西給他們看就行了,他們會守著你的。等我回來,我跟你回家,跟你的父母親提親。”
從來沒有說過提親這類字眼的他,當時是渾身不自然的。
但他必須這么做。
“提親就免了吧!我還不至于要靠這種手段把自己給嫁出去。”她無所謂地笑著,并把手里自己那張婚書給撕了,又問起他要去執行什么任務。
他已經習慣了她的口無遮攔,爬起來說:“我要去救命。我再不去,世上只怕又得多幾條不必要的尸體。”
他要救的是因罪免職的原詹事府詹事錢滁一家,錢家是太子一手提拔上來的東宮屬官,因著一篇文章犯了錯,當時聯名彈駭錢家的折子絡繹不絕,證據于他們極為不利。但錢家與他是故交,他私以為不該賠上婦儒性命,結果剛到通州即遇險。
在通州城內的時候他曾經側面打聽過錢家情況,得知朝廷還沒下旨,而錢家仍然還算平靜,心才踏實下來。他生怕因為他在山上被困的半個月里,發生不可逆轉悲劇。一切都還來得及,他又怎么可能不急著去辦完?
這個時候她提出來:“他們家住哪兒?不如我幫你送信。你在這里等我。”
他自是不肯。一則是這件事情至關重要,二則是她一個姑娘家,他沒有讓她去跑腿的道理,哪怕也知道她功夫扎實。
但她堅持:“這破山崗讓我呆一刻鐘我都呆不下去,你有傷不方便,誰知道你什么時候才能趕回來?還不如我去,我全須全尾的一個人,就算遇到人,人家也不會疑心我。”
斟酌之下,他其實也覺得有道理。
總之最后,還是她去了。
但后來他多么后悔當初這個決定。
沈琳瑯拿了他的信物走后,他在原地等了她三天三夜都沒有等來她的回音。
佟琪與謝蓬拖著他回了府,隨后趕去錢家打聽后續,結果半路就收到了錢家上下十幾口人幾乎全被屠盡的消息。而錢家存活的家仆說道,的確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前來尋過他們家主人。但時間上卻是在她離開他之后的一個對時之后,以及她根本就沒有提到過他們即將大難當頭。
他們描述的姑娘的模樣,與他所知道的沈琳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