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李奚然是傻子,初初聽起來不是什么大事兒。但若深究起來呢?
坐在大堂上的濟縣新任知縣朱雁寒,聽完李府侍衛的供述、秦張氏也供認不諱后,斷言道,“此乃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是啥罪?
聽從王妃的吩咐,將《大周刑統》從頭到尾看了三遍的黃子厚立刻答道,“回夫人,大不敬是十惡不赦之中的一個。”
秦氏驚了,“十惡不赦?”怎么會是這么重的罪?
黃子厚分析道,“大不敬之中有一條是‘對捍制使,而無人臣之禮者,絞’意思就是對皇上派出的欽差不尊敬,處以絞刑。”
絞刑就是吊死或勒死,秦氏目瞪口呆,“這,這,李大人怎么就成了萬歲的欽差了?”他不是跟著厚生來游玩聽故事的么?
被小暖派來伺候秦氏的李嬤嬤回稟道,“安人可還記得,李相出京之前,曾去皇宮向萬歲辭行?萬歲或許口授了李相什么差事吧。”
李奚然雖因母喪守制,但還沒有正式辭官,所以他依舊是朝廷一品命官,張氏敢罵他是傻子,真是活膩歪了。這女人在村里無法無天地折騰也沒人管她,她就真當天下沒王法了不成?!
李嬤嬤轉頭看翠巧,借機除了張氏最好不過,安人不該插手此事。不過以安人的性子,這怕是很難吧。
翠巧垂手低眸,恭順地站在秦氏身后,什么也不說,站在廳中的黃子厚也是。
李嬤嬤曉得這兩個是王妃給安人安排的左右手,他們不吭聲,斷然沒有自己說話的份,李嬤嬤也規矩地站在一旁,等著安人拿主意。
秦氏靜坐了半晌,才嘆了口氣,“這幾天我不能出莊了,你照舊打理南山坳,這事兒…不必管。”
“是。”黃子厚應下,他早就煩了張氏,不過礙著她的身份不好處置,現在李奚然動手收拾了她,黃子厚自是無比歡愉。
秦氏靜了一會兒,又道,“翠巧,這兩日如果有人來看我,就說我身子不舒坦。”
翠巧立刻屈膝應了是,又問,“若二舅老爺來呢?”
秦氏搖頭,“他不會來的,如果四郎他娘來探病,就讓她進來吧,其他人就算了。”
至于這個其他人指的是誰,大伙兒心知肚明。
待李嬤嬤和丫鬟們退下后,翠巧才小聲問,“夫人,奴婢去請二姑娘回來吧?”
秦氏微微搖頭,“沒事兒,該回來的時候,她就回來了。”
“您…”翠巧擔憂起來,夫人的情緒實在不大對勁兒。
秦氏嘆了口氣,“我回來之前,小暖叮囑了我好幾遍,說李奚然在南山坳干什么,讓我都不要攔著他。興許小暖早就料到今兒這一出了,這丫頭…”
翠巧頓時放心了,笑道,“王妃看得遠,您聽她的準沒錯。”
“我曉得,只是這局面…”李奚然竟當著那么多人說想娶她當媳婦,這讓秦氏心里煩亂,恨不得立刻撂下這個爛攤子,帶著小草去找小暖和貴太妃。
這事兒翠巧本不該開口,但貴太妃和王妃不在,夫人身邊沒有可商量的人,翠巧便安撫道,“夫人,李大人喪妻多年,您也合離在家。他當眾表示對您的傾慕之情,不會惹人非議,只會抬高您的身份。”
李奚然家世、官位都在那擺著,這樣的男人想娶秦氏,無論秦氏嫁或不嫁都會讓人津津樂道。自此,秦氏便不是廢狀元陳祖謨的下堂妻,而是當朝宰相都傾慕的好女人。
翠巧既替夫人感到高興,又感到憂心,“李大人雖年紀大了些、心眼多了些,但其他方面還是頂尖的。您若回絕了他,大周怕是再沒有男子敢來向您提親了。”
秦氏嘟囔道,“我本來就沒打算再嫁。”
翠巧曉得夫人的顧慮,低聲勸道,“王妃和二姑娘不會攔著您的,再說現在李大人的官沒三爺大,心眼沒王妃多,您不用怕他算計什么,只要他是真心的就好。夫人,李家莊跟咱們的第四莊,就隔著一個竹籬笆,挺進的。”
秦氏的心思動了動,但還是搖頭。
禾風快步走了進來,“夫人,二舅夫人來了。”
秦氏曉得她會來,“讓她進來吧。”
李氏小心翼翼地給秦氏行禮,“姐…”
秦氏點頭,“坐吧,怎么沒帶著四郎?”
李氏快步走到秦氏身邊坐下,“四郎跟她姐去茶宿聽故事,好幾天不著家了。”
“孩子小,不知道啥叫害怕,我去聽了一會兒都覺得后脖子發涼。”秦氏嘆道。
“就是呢。”李氏說完,打量著大姐的神色,跟她商量著,“姐,我今兒過來也不單是四郎他奶奶逼的,大嫂再不濟也是秦家的媳婦,姐得給個主意才好辦。”
秦氏現在是秦家一族人的依靠,族長秦德也在等著秦氏的態度。前幾個月秦德就說了,想將秦家族長的擔子交給秦二舅,以后秦家的事兒由他說了算。
妻隨夫貴,李氏現在也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家媳婦了,現在村里人敬著她,她的底氣也足了,有了些當家媳婦的模樣。
秦氏搖頭,“大嫂得罪的是李大人,這事我沒法管,由著知縣大人去處置吧。”
李氏愣了一會兒,“姐,要是大嫂因此喪了命,大哥他們怕是還會怪到你頭上。”
秦氏又何嘗不知呢,她其實很想派人去跟知縣打聲招呼,罰罰張氏也就算了,可是,“我回來時小暖就說下了,李大人在這兒干什么,都不讓我管。這話你別跟外人說,免得給小暖添麻煩。”
一聽是小暖吩咐的,李氏的腰立刻打直了,“咱們聽小暖的,準沒錯!”
小暖決定的事兒絕不會錯,這是秦二舅一家人心里的準繩。有了這句話,李氏就啥也不怕了。大嫂死了大哥家是難受一陣兒,她活著大哥家是難受一輩子,這么說還是死了的好。
撇開大嫂的事兒后,李氏就關心起大姐與李奚然的事兒,“姐,我過來的時候,李大人在莊口站著呢,這大熱的天。”
秦氏抿了抿唇,不吭聲。
第一莊外,為老爺舉著傘的李泗覺得難受極了。這難受不是熱的,而是被后邊那鬧哄哄的一大群人給鬧的!
不知道老爺怎么想的,李泗陪著老爺站在這兒都覺得臊得慌,忍不住勸道,“老爺,秦安人這節骨眼兒上是不會見您的,咱回吧?”
李奚然一派從容。他來這兒本就沒想過能見秦氏,不過是將姿態做足罷了。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聰明機智如李奚然,當然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秦氏、對自己、對局勢最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