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學乃是濟縣的最高學府,院內蒼松翠柏掩映,稚子讀書聲配著鳴蟬,讓盧林平覺得心安和懷念。
沒中狀元前,盧林平覺得日日寒窗,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讀書,很苦;中了狀元后,他覺得那時心中只有發奮讀書一件事,真好。現在他空有滿腔抱負,卻被人情所累不得施展。難怪那么多文人志士雖身居高位,卻多有抑郁不得志的詩篇問世,高處不勝寒的滋味,盧林平終得體會。
又走了幾步,盧林平覺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屋內的稚子也就罷了,書院內閑坐讀書清談的學子們,為何見了他也只略略點頭,并不圍攏過來道賀,并借著這難得的機會向他請教怎樣才能高中呢 盧林平加快腳步穿過青松路,尋了位教書先生,拱手問道,“敢問先生,山長何在”
這位手握書卷的長臉先生和顏悅色道,“山長今日與云開先生品茗對弈,傍晚才歸。盧狀元若有事,可去南山坳走一遭。”
盧林平面帶得體的微笑,“林平特來謝過山長的指教之恩,不便去打擾山長的雅興,明日再來探訪也不遲。”
盧林平的言談舉止,都讓這位先生有些恍惚,仿若又見到三年前,只身來書院謝山長的前狀元陳祖謨,他當時也是帶著這樣志得意滿的神情。教書先生回神,含笑道,“待山長歸來,小生定會告知。”
看著盧林平出了書院,松間涼亭內的一個青衫書生言道,“你我二人在這涼亭中,先后見了兩位狀元,這里當真是塊福地。”
他身邊的書生卻不以為然,“上一次來的陳狀元,不到一年的功夫便被割了官職臭了名聲,也屬咎由自取。這位中狀元四月還未出仕,怕他的仕途也不會順當,如此看來,這小亭怕是帶衰的。”
對面那書生睨著友人手中的《金榜尋章》,打趣道,“王兄如此不屑陳祖謨,為何還對他寫的書手不釋卷呢”
姓王的書生抬手指摸了摸鼻梁,“陳祖謨的人品雖差,但文章寫得確實不錯。我等讀書人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方能進益。”
“呵呵…”對面的書生輕聲笑了。
盧奇淵出了縣學的大門,瞇眼看著門前反光的石板路,尋思自己該往何處去。
因他游街時的無心之舉,也因父親的錯判,致使他們與陳小暖家本來和睦的關系生了裂紋,若是任其發展下去,這道裂紋或許會斷了他的前程。盧林平覺得,自己應該盡快想辦法彌補上這道裂紋。
盧林平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人,決定的事就馬上著手去做。于是,他隨手招來一輛停在路邊的馬車,遞給車夫十幾個銅錢,吩咐道,“去南山坳。”
車夫驅車上路后,與盧林平閑聊,“盧狀元去南山坳,是去讀書、看馬還是買筆”
合著這些人都知道他是狀元,卻還不把他當回事!盧林平心中憋悶,隨口答道,“讀書。”
“中了狀元還讀書,看來您是真的喜歡呢,您這回可趕對付了。前兩天郡主剛買了好幾車書,聽說都是新進刊印的名仕宏篇,統統放入了云開書舍和五更書舍,很多讀書人跑去看呢。”這位趕車的車夫最近沒少賺讀書人的銅板,消息很是靈通,“文昌郡主真是對得起萬歲爺給她的封號,書舍內那么多書都讓人隨便讀,分文不取!”
真是個蠻人,書向來只論部,哪有論車算的。盧林平心不在焉地附和道,“郡主心懷濟縣百姓,大德昭昭,潤物無聲。”
“不愧是狀元,您夸人都一套一套的。”健談的車夫朗聲笑著,“若說咱們濟縣最值得夸耀,就是出了秦安人和文昌郡主,郡主脾氣雖然差了些,但做得好事一點也不少!您來得晚不曉得,三年前的濟縣跟現在可比不了,那會兒咱們還比不上益州。您看現在,連益州的書生都跑到咱們這里來讀書呢。”
“小生略有耳聞。”盧林平心中堵得更難受了,難道他這個大周新科狀元,不比陳小暖那等市儈之徒只得夸耀?
陳小暖建書舍用的是圣上給的銀子,書舍內大半藏書是從翰林院運來的。不只如此,她現在買書用的銀子,也是賣她父親嘔心瀝血所著的《金榜尋章》賺來的!在京中時,陳祖謨跟自己說過,那本天下讀書人幾乎人手一本的好書,陳祖謨居然一文賣數錢都沒得到!
書舍雖然沒有直接替陳小暖賺錢,但四面八方絡繹不絕的讀書人,除了讀書之外,他們要用飯、飲茶、住店、買紙筆…哪樣不需要銀子?這些銀子最后還不是流入陳小暖的腰包,她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陳小暖如今已是身家萬貫,她又將嫁與晟王為妃,將有數之不盡的金銀,難道這些還不夠?為何她還如此汲汲營營、貪得無厭呢 這或許就是商賈貪得無厭的本性所致,本性難移,她嫁入晟王府后,早晚會將晟王拖入深淵,身敗名裂,萬劫不復。想到那場景,盧林平覺得舒暢不少,聒噪的車夫也變得順眼、順耳了。
南山坳臨水環山,是避暑的好去處,盧林平在坳口下了馬車深吸一口清爽的空氣,倒背雙手漫步而入。誰知他剛走到入口處,就被著守山坳的侍衛攔住,問他是何人,來此作甚。
陳小暖當她的南山坳是皇城重地還是扼敵要塞,竟設崗盤查過往之人!盧林平見這絡繹不絕的人群中,只有自己被盤查,便心生不悅,冷聲強調道,“小生遂安‘盧林平’,入南山坳云開書舍讀書。”
有一侍衛認出了他,拱手道,“盧狀元,里邊請。”
路人聽說他是狀元,都停住看過來,艷羨有之,驚喜有之。京城跨馬游街時,這樣的眼神盧林平見多了,他抬頭挺胸,不慌不忙地邁步往里走。
“小草,他跟你爹一樣,也是狀元呢。”不遠處路邊的青草叢中,頂著荷葉的阿妞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