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高六百余丈,師無咎從山底說到半山腰,腳步不亂氣息不喘,弟子徒孫們緊緊追隨,生恐落下一句。一開始跟在師傅身邊的小暖,則慢慢被狂熱好學的師侄們擠到后邊,成了吊車尾。
玄舞見姑娘這樣累,低聲道,“屬下背您上去吧?”
師傅還走著呢,她讓人背著像什么話,小暖氣喘吁吁地擺手,“我不累,再爬一會兒就到了…”
師無咎回頭見小徒弟滿臉是汗,便停來招手喚道,“九清,來。”
小道士們心虛地讓開路,讓師姑重新回到師祖身邊。師無咎抬袖給徒兒擦了汗,教導她吐納換氣,“放松,以鼻深吸一口氣,然后屏息片刻令氣行走丹田,再以口慢慢呼出,如此往復。”
這是道家吐納的基本功法,小暖在家聽賀風露講過,只是經常忘了該這樣呼吸。她閉目開始調理時,張玄清喝著弟子遞過來的山泉水,感嘆道,“此山風水甚佳。”
只這一句話,就把小暖丹田里的氣全卸了。小暖睜開眼看著迎風背手觀山色的師兄,暗自腓腹。不是上到山頂才開始么,怎么現在就來了…
聽著師兄從青龍到白虎,從山形到水勢,引經據典地講了一大通后,小暖也歇了過來,隨著師傅繼續登山。終于爬上山頂,小暖立刻找到背風的大石頭坐下歇息,什么吐納功夫,早被她扔在半山腰了。
師無咎看著小小年紀就如此體力不濟的小徒弟,吩咐徒孫賀風露,“從明日起,你早晚各半個時辰,帶著你師姑修習吐納之法,不可懈怠。”
“是。”賀風露立刻應下。在第一莊內,秦氏早就跟著她練習吐納、舒展筋骨了。小草大多數時候也能跟著,只有師姑每次練幾下就被人叫走做事,沒有堅持下來。
早晚各半個時辰啊…
小暖眼睛一轉剛要討價還價,就聽玄舞道,“三爺每日早晚各練一個時辰,再忙也不間斷。”
“三爺身負要職還能如此勤苦,師妹也不能落后,不如…”張玄清立刻跟上。
“對,不能落。早晚各半個時辰,必須堅持!”小暖生怕師兄給她加任務。她雖是個懶骨頭,重活一次也很愛惜身體,可每天兩個時辰的鍛練,也是吃不消的,她又沒想當啥行走天下的俠客。
張玄清如何看不穿師妹的小把戲,笑了笑沒有再多說,把裝滿山泉水的竹筒遞給她,吩咐跟上來的弟子徒孫,“開始準備吧。”
山神祭要開始了!
眾道士齊動手,將山頂清出一片空地,巨石上擺貢品、香爐準備妥當后,都退到一邊激動地看著師祖,小暖也好奇看著。
只見她師傅一臉莊重地正道冠,理道袍,燃清香口中念叨著什么“…若兮,…將阿”,開始手舞足蹈地與風舞。
小暖抽抽嘴角,雖然很不應該,但如此莊嚴的時刻,她只想到了三個不是很尊敬的字:
跳大神…
師無咎全神貫注地與神通,建隆帝混在長春觀的耳目則暗暗關注著陳小暖。他們跟小暖一樣,覺得以血肉之軀溝通天地都是騙人的。
但漸漸的,山頂的風隨著師無咎的動作而變,或者說師無咎的動作追上了風的節奏,與風融為一體。只見旋轉的師無咎忽然雙臂托天,大喝一聲,“云開!”
這是他們商定的信號,小暖和張玄清回神,四處望去。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小暖真覺得方才纏繞在山間的云霧淡了,她睜大眼睛四處尋找,目光很快定格在遠處山頂一株孤零零的大樹上,這個…
小暖看得嘴都合不上了,我了個老天爺!
師無咎的祭祀還在繼續,暗中關注小暖的張玄清輕輕點頭,師妹的戲演得非常好,這小模樣真是十足十地震驚。
待師無咎祭祀完,小暖還呆呆地望著遠山不能回神,眾道士也沉浸在方才玄妙的感悟中不能回神。
這就有點過了…
張玄清站起身咳嗽一聲,“師妹,回神,咱該下山了。”
小暖伸手指著遠處的山峰,顫聲道,“師傅,您看那邊…”
師無咎順著小暖指著的方向看過去,然后也呆了。
無量天尊,這是天意,還是師傅的計劃本就如此 師傅的戲也很好,張玄清覺得自己也不能拖后腿,上前一步煞有介事的問,“師傅,可是山神顯像了在哪兒,為何徒兒看不到”
師無咎搖頭,“像,真的太像了。”
小道士們都激動了,站起來四處尋找山神的行蹤。
“像什么”張玄清接腔,好引出正題。
師無咎和小暖都沒有接話,兩人都沉浸在震驚中,張玄清這才覺得事情不對勁,哪里出了差頭 小暖喃喃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師無咎緩緩點頭,“不知…處。”
“師傅,師祖他…”小暖低聲問。
師無咎立刻搖頭,“巧合,一定是巧合!”
建隆帝的耳目聽到“師祖”二字,立刻打起精神,奈何人家師徒三人從山頂到山腳一路沉默,真真是急剎人也。
小暖下山后,認真看著師傅。師無咎輕輕點頭,小暖明白這是還要依計行事了。
小暖這才拱手行禮,“師傅,徒兒明日要去趟京南第四莊,師傅可要同行”
師無咎貌似心事重重地搖頭,快步帶著張玄清回了長春觀。
小暖則帶著賀風露等人直接去了第二莊,因為娘親就在第二莊中,建隆帝的長耳朵李千耳也在,又到了讓他干活的時候了。
在第二莊田間收拾棉花的秦氏見閨女來了,直起腰笑道,“娘以為你要后晌才回來呢。”
小暖跟在娘親身邊,臉上掛著震驚,拉著娘親隔開眾人,把師傅祭山神的事兒說了一遍,又道,“娘,您猜怎么著”
“怎么著”秦氏聽得異常激動,李千耳也在十丈外認真看著小暖的嘴。
“云開之后,女兒在遠山上見到了一棵老樹,那樹形那山形,跟師祖留在京南天師像內的圖,一模一樣!”
“什么”秦氏激動地發抖,那邊李千耳則“咔嚓”一聲掰折了一個花枝,正巧被管事李春山看了個正著。
李春山心疼罵著,“咋滴,被日頭曬迷糊了,這叉上明晃晃開著的大朵花你看不見!”
秦氏和小暖都看過來,李千耳順勢捂住胸口低頭,華池趕忙扶住他,“咋啦”
“眼前發黑,喘不過氣兒,估摸是中暑了…”李千耳不敢抬頭,生怕讓人發現他一臉的驚喜。
他娘的,他們找了十幾年的張張昭成,終于有消息了!
秦氏立刻道,“今兒天熱,快回去喝點綠豆湯躺著歇會兒,別干了。”
華池立刻扶著李千耳回了長工房。關上門后,李千耳一把將華池抱在懷里,“發了!”
被個大老爺們抱住的華池一身膈應,“你他娘的再發也不能發在老子身上,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