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縣。
“快,快向攝政王稟報!”
城墻上縣令發出驚恐的尖叫。
城外隱約有一點青色的曠野上騎兵的洪流洶涌,仿佛山洪泛濫時候的洪水,分成一股股帶著漫天的塵埃席卷向前吞噬一切。狂奔的駱駝上,那些穿著土灰色軍服的順軍騎兵,甚至連看都懶得看這座小城一眼,徑直踏過還在枯水期的北易水,繞過這座小城繼續狂奔向東北…
“快去報信啊!”
縣令看著身旁的主簿喊道。
“您覺得咱們能比他們更快?”
主簿無語地說。
縣令啞口無言…
的確,他們不能更快,他們已經沒法沿驛道加急向攝政王報告了。
順軍騎兵已經淹沒了驛道。
他們最多只能派人立刻騎馬出城去定興,然后再由定興以驛道向北報告,但以順軍騎兵的速度,他們的信差到達定興時候,人家的騎兵洪流已經淹沒從定興向涿州的驛道甚至可能都過新城了。然后他們再向東繞到霸州由霸州報信,那倒是可以避開這片席卷而過的洪流,可那時候多爾袞就用不著他們報告了,都兵臨永定河了還報告個屁啊!
“這個闖賊!”
縣令帶著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悲憤仰天長嘆。
“咱們都被耍了,什么聯軍南下兵臨淮河,什么一起逼楊慶和談,什么河南順軍勢如破竹,假的,統統都是假的!人家不過是演戲,連楊慶登陸大沽口都是演戲,都是騙攝政王抽空燕京,然后方便李自成學當年李存勖取大梁的。
人家的目標是燕京。
我說怎么李自成會這么好心,又是送糧食又是許下那么多畫餅呢!
人家是拿多爾袞當猴耍呢!
李自成和楊慶合伙,把多爾袞當猴耍,他們合伙來滅大清國了,大清國完了,多爾袞完了,咱們主圣臣賢的好日子完了!”
主簿苦澀地說。
說完他轉身就往城下走。
“你去哪兒?”
縣令帶著恍惚說道。
“還能去哪兒?回去收拾家財帶著老婆孩子跑路啊,都這時候不跑還能怎么辦?難道你想留下來等著李自成的夾棍?先逃出去找個山溝躲著把頭發養起來,至于剩下的聽天由命吧!這是什么世道,怎么找個圣主明君就這么難啊!”
主簿回頭崩潰一樣說道。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下了城墻。
“聽天由命?可我去哪兒聽天由命啊!”
縣令悲憤怒吼。
他是旗籍啊!而且還是咱大清第一批滿洲進士呢!主簿找個山溝躲幾個月,把頭發養起來還能偷偷溜回家鄉從此老老實實過日子,反正一個九品官也沒人在意,可他怎么辦?他的老婆孩子都在燕京呢!他就這么站在易縣城墻上,憂傷地看著外面仿佛無窮無盡般涌過的鐵騎。
仿佛身在一場噩夢中啊。
他兩旁那些匆忙登城的百姓,也都在看著這壯觀場景,同時不斷發出興奮的歡呼聲,雖然這是順軍不是明軍,但也不比明軍差,李自成當年在這片土地上均田免糧的好日子很多人還記憶猶新。在苦難中掙扎了七年后他們終于又等來了光明,異族的統治終于結束了,他們饑寒交迫的苦難同樣終于結束了!越來越多的人喜極而涕地沖上城墻,甚至有人已經重新喊出了開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的歌聲。
就在這歡呼聲中,一個百姓的目光突然落在了縣令身上。
尤其是他的尾巴上。
緊接著無數的目光從兩旁同時落在了縣令身上,后者立刻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
“爾,爾等欲何為?”
他色厲內荏地說。
最近的一個青壯挽起袖子向前。
兩旁所有人都走向縣令。
“你們想造反嗎?我是縣令,我是縣令,我是,啊…”
縣令的慘叫聲響起。
“你是建奴!”
那個最早挽起袖子的青壯一拳頭砸他臉上,同時鄙夷地說道。
緊接著兩旁百姓蜂擁而上,在一頓老拳之后,鼻青臉腫的縣令被直接抬了起來,下面一群青壯齊聲喊著號子,猛得把他斜拋向天空。被拋起近三米的縣令尖叫著墜落九米高的城墻下,十二米的高度差,讓他就像只蛤蟆般平拍在城墻下堅實的地面上…
城外騎兵的洪流依然在無窮無盡般狂奔而過,僅僅一個小時后前鋒就越過了淶水,中午時候到達新城也就是高碑店,但他們依然沒有停留。下午兩點他們就越過了涿州并在琉璃河畔下了駱駝,穿上盔甲為火槍裝彈完成武裝,換乘他們那些西域馬,繼續向前狂奔,最終在這一天傍晚時候第一批順軍兵臨永定河…
然后多爾袞傻了!
他真是在順軍兵臨永定河的時候才知道這個可怕消息的啊。
順軍的前進速度太快了。
從易縣到良鄉不到兩百里,而且都是最好的官道,順軍的駱駝哪怕在沙漠里以散步方式,也能夠負重維持五公里以上時速,負重近兩百公斤依然能夠以每天六十四公里速度持續行軍四天。更別說在這樣的道路上,僅僅馱著連騎兵帶物資也就兩百多,哪怕已經持續行軍多日,維持十五公里以上平均速度跑百多里也很輕松,這種東西的耐力驚人,尤其是根本不需要停下來吃東西或者喝水。而從琉璃河到良鄉的那點距離,騎兵換上沒有任何負重跟隨的戰馬,無非就是半個小時的短途狂奔而已。
剩下就是騎兵的體力了。
但這些在西域征戰回來的精銳騎兵最不怕的就是長途行軍,他們從關中去西域,從西域返回關中,萬里長征跑下來還在乎這點距離?
西域沙漠草原中追擊敵人哪次不都得追殺幾百甚至上千里?
兩百里?
平平常常偵查一次出去都不只這點距離。
然而他們的兩百里狂奔讓多爾袞的情報系統完全失靈。
送信都追不上他們的速度。
無論淶水,新城,還是涿州的地方官,都是在順軍兵臨城下甚至繞城而過時候,才知道末日來臨,但在順軍淹沒官道的情況下,他們送信也只能繞路,沒有官道驛站換馬,指望他們那些信差跑出順軍騎兵的速度完全不可能。
狂飆的順軍騎兵,抵達永定河畔停下的時候,對岸的旗人才匆忙去北京報告。
然后多爾袞傻眼了。
“攝政王?”
進宮報告的九門提督吳拜小心翼翼地說道。
此時的攝政王正面無表情地坐在那里,木然看著窗外,整個乾清宮內鴉雀無聲,旁邊的寧完我同樣大氣不敢喘,理論上目前這件事就這乾清宮內知道。當然,實際上這時候已經開始在城內泛濫開,話說順軍都到永定河西岸了,這時候的河水又阻擋不住他們涉水通過。城外那些旗人已經開始向內城逃亡,日落的黃昏中,城西和城南的旗人全都哭爹喊娘地向著內城涌來…
這根本不可能瞞得住啊!
多爾袞繼續憂郁地看著窗子上那片夕陽的余暉。
驀然間他尖叫一聲。
越來越女性化的攝政王,在這聲高亢的尖叫中,猛然掃落了他面前桌子上的一切…
“我大清還沒亡!”
他站起身揮著手臂尖叫道。
“城內所有旗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幼,全部被甲登城,立刻召博洛回師,立刻派人去宣府,征集蒙古各部入關勤王,本王要在這燕京城與李自成決一死戰。召集城內群臣,不想被李自成滅門的,就隨本王與這燕京共存亡,只要堅守三天,博洛的大軍就會返回,只要堅守十天,蒙古騎兵就會南下解圍。我大清還沒亡,我大清也不會亡,我大清不會亡,我大清永遠不會亡!”
他尖叫著。
“攝政王,臣愿帶巴牙喇纛出城趁夜突襲敵軍,先挫其銳氣再說!”
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蘇拜說道。
他是吳拜的弟弟,兄弟倆從野豬皮時候就是出名的猛將,兩人就是年紀大所以留在燕京,但他們都在鰲拜之前清軍最能打的幾個老牌猛將行列。
出擊?
多爾袞有些猶豫。
他手中能打的實際上就三千正白旗巴牙喇纛兵,剩下都是老弱婦孺而已,這三千是他守城的核心,不過三千就算是巴牙喇纛,出戰也是很危險的,這些人要損失了,那他就只能帶著一幫娘子軍了…
“攝政王,三千巴牙喇纛放到城墻上沒有任何用處,燕京城太大,相反若以騎兵突擊,卻能夠起到更大用處。順軍到的只是前鋒,而且至今沒有進良鄉城,良鄉城內還有不少旗人在固守,他們只能宿營野外,長驅兩百里人困馬乏。我們以精銳騎兵突襲必獲小勝,以此足以穩定人心,攝政王別忘了外城還有大批漢民,不能讓他們心里長草啊!”
吳拜提醒他。
多爾袞立刻清醒過來。
這燕京可不光是旗人,不能讓外城的漢人看到自己的恐懼,一場小規模出擊的勝利,這是穩定人心所必須的。外面順軍一天狂奔兩百里,沒有堅固的城池做屏障,完全可以放出最精銳的巴牙喇纛兵突襲一下。
“給你一千騎!”
他立刻對蘇拜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