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霸的好處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只要鉆進了書里,什么都會忘記。
很快,林嬌嬌就感覺不到墊子滾燙的溫度和亭子里烤爐般的灼熱了。
霍寧之的筆記記得不多,卻句句記在點子上,讓冗繁雜亂的前朝史脈絡一下清楚起來。
林嬌嬌早就準備了來聽課,前朝史是看了兩遍的,只她畢竟不是科班出身,卻是沒有總結歸納的這般清楚。
也讓林嬌嬌初步了解了岑夫子對于前朝歷史的態度和看法。
前朝史,岑夫子剛講到一半,林嬌嬌連背帶寫,將霍寧之記的筆記全部記了下來,便將書還給霍寧之,問道,“岑夫子一般講多少頁的書?”
這次霍寧之倒是很痛快的答道,“夫子講的慢,一般只三到五頁,說到興起,只半頁也是可能的”。
這時候蓮花塢中二十來個座位早就坐滿了,涼亭四周站的全是人,還有人不斷的涌過來。
也是,這蓮花塢中既然不限社會人士,岑夫子又頂著帝師的名頭,除了真心想學點東西的,外間抱著目的而來的只怕更多。
好在,外間的人要來聽課要首先求得岑夫子的同意,否則只怕整個博采堂也未必能裝得下。
她能感覺到背后有人指指點點的異樣目光,只是或是懼于蓮花塢中的規矩,或是懼于她的身份,又或者是懼于她身邊坐著的霍寧之,沒有人上前來騷擾她。
林嬌嬌從書簍中取出水壺,小小抿了兩口,那兩小口水就像是滴入了干燥的大漠中,根本解不了她喉嚨間的干渴。
她卻是不敢再喝了,這人擠人的,她要擠出去再擠回來,太不方便,水喝多了,要來個三急五急的就麻煩了。
好在這時候已經下午三點左右的光景了,日頭下去了不少,她這靠前的位子通風,她養氣的功夫早被老師慘無人道的折磨練出來了,倒也不覺得多熱。
她喝了兩口后,便又將水壺放回書簍中,低頭預習起岑夫子今天可能要講的內容,不時勾畫。
她根據霍寧之說的量,往后看了五頁后,又從頭開始看,只這一遍就快多了,看過第二遍后,又開始看第三遍。
第三遍還沒看完,人群就動了起來,跪坐著的學生也跟著站了起來。
林嬌嬌知道這是岑夫子到了,忙也站了起來,同時不動聲色的揉了揉酸脹發麻的膝蓋,都快半年了,她還是適應不了這里跪坐著聽課的習慣。
原主才十四歲,人瘦個子矮,跪坐著壓強不算太大,要是換個膀大腰圓的胖子,真是想想都虐心!
林嬌嬌這一起身才發現自己的左手邊不知什么時候坐了個雪膚花貌的少女,那少女見她看過來,朝她微微一笑,端莊大方。
正是林延平口中說的那位舍閣老的嫡長孫女,京城第一美女加才女的舍大姑娘舍予。
原主是見過幾次的。
林嬌嬌也朝她笑了笑,便學著霍寧之的模樣垂頭站好,待得岑夫子走到前頭,恭恭敬敬俯身行禮。
岑夫子的目光威嚴掃過在場眾人,在林嬌嬌身上頓了片刻,卻也沒多說什么,淡淡說了聲,“免”。
沒有座位的都直起身來,有座位的都跪坐下去。
林嬌嬌教那么多年的書,自然知道這是課堂最容易躁動的時候。
可這一片至少四十來 個人,竟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岑夫子的威嚴威信可見一斑。
岑夫子一句廢話都沒有,也不拿書,接著上次停下的地方就講了起來。
明明都已經是六十出頭的年紀了,聲音卻十分洪亮,語速放的很慢,講到動情處,更是慷慨激昂,聲如洪鐘。
雖然沒有現代教學的各種多媒體輔助,也算得上聲情并茂,根本不像現代人臆想的古代夫子的死板模樣。
但很快,林嬌嬌就發現了,她根本跟不上!
岑夫子果然和霍寧之說的一般,講課的進度很慢。
但他講課的重點根本不是書上的史實,而是針對史實的各家觀點和評論,以及他自己的觀點看法、做的考察,甚至還會提出其中的疑問和待挖掘之處,旁征博引,無所不包。
相信所有學古文古詩歷史的苦逼學生們,都會有這樣的苦惱——古人寫文章時無處不在的各種典故!
比如李商隱,喜歡用典故簡直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處處是坑!
一句看起來正常又正常的話,也許里面就含了好幾個典故,連古人都表示李商隱的詩中用的典故太多,看不懂。
成天搞古文的古人都表示看不懂,何況一群只愛好快餐文化的現代人?
另外,就是古代各種分明指同一個人的花式稱謂了。
林嬌嬌印象最深的就是辛棄疾《永遇樂》中的那句,人道寄奴曾住。
寄奴寄奴!
臥槽!
誰想得到那個娘兮兮的寄奴指的竟然是那個先后滅掉后秦、南燕兩個國家的牛人劉裕啊!
你說古人吧,起名字就起名字吧,還要分別起個名,再起個字,有的還有小字,再來個號,號可能還不止一兩個。
還有用各種官名稱呼的,牛逼的死后還會有謚號。
還有各種雅號別號的,比如宋代的張先張尚書,因為寫的三首詞中分別有十分出名的云破月來花弄影、簾幕卷花影、墮絮輕無影三句,世人就都稱之為張三影,又叫三影尚書。
還有位尚書大人,宋祁宋尚書因為寫的那句“紅杏枝頭春意鬧”太過出名,又被人叫做紅杏尚書。
對了,那位尚書大人還有個十分有情調的小字,選郎。
提到宋祁,非古文學專業的林嬌嬌可能還知道,但要是有誰稱一聲宋選郎,老天,她多半以為會是古代哪個紅透半邊天的優伶小倌!
菩薩保佑那位尚書大人是個帥哥,老了后也能是個帥老頭,否則她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光是名字就得記一大波!
好吧,不就是背嗎,不就是記嗎!
她是學霸,她不怕!
關鍵是這個時代的歷史跟她所處的時代的歷史完全不一樣,這段日子她又要偽裝原主,不能表現的太過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又要刻苦練字,哪里有時間去看書,背這些東西?
于是,下場就是,岑夫子說的話,拆開來,她都聽得懂,放在一起,就絕對等同于天書!
竟然連課都聽不懂!
這絕對是對一個資深學霸最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