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顯從皇宮帶著袁夫人的尸體出來的時候已然是申時三刻,謝晴和諸葛術早已經備好了棺材。
是上等的金絲楠木,袁夫人早在三十歲前就準備完好的。
在大梁,有個約定俗成的習慣,無論男女大多會在三十歲之前就將自己以后的棺材準備好,以免萬一出個什么事故措手不及。
尤其前朝末年,戰亂頻發,甚至有人在二十歲,成親之后就將棺材準備好了。
畢竟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一個前到。
社會等級越高,所用的材料也就越好。袁夫人用的便是最上等的金絲楠木,雕梁畫棟,極盡奢華之極。
袁夫人在生謝顯時極為兇險,也是在那之后著手開始著手準備的。
不成想,今日用到了。
諸葛術在扶住謝顯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已經發飄了,盡管外表看著一切正常,甚至過于鎮靜,但實際上是強挺著精神,終于見到自家人,他這一放松,整個人就有些垮掉。
謝晴派人著手將袁夫人小心翼翼放入棺中。
“阿兄。”他走到謝顯跟前,“咱們,回家吧。”
謝顯點點頭,在諸葛術的攙扶下一路扶著棺材,走回了烏衣巷謝家。
空置了兩三年的瑯琊王氏的大宅于幾個月前賜給了江夏王王妃羊氏嫡親的兄長羊鳳明。
這位泰山羊氏嫡出長房長子在進建康后平步青云,初任黃門侍郎,沒幾個月便加了散騎常侍。在諸葛復被柔然九公主下藥被迫致仕后,羊鳳明又任了刑部尚書的職位。
不到一年的時間,身份水漲船高。
也因為這刑部尚書的擢升,永平帝有意加恩,便將烏衣巷王家的宅子賜給了羊鳳明。
羊鳳明也沒大刀闊斧的改動,只是全部整修,把全家便從平原郡接進了建康城。今日正是遷居新居之日,各世家都派了人來相賀,雖說無法與謝家廣宴賓朋時相比,卻也是相當熱鬧的。
直到謝顯扶著棺木回到謝府,整條街都炸了。
半個時辰后,謝家大宅換上了白燈籠,搭起了靈棚。
“…誰死了?”
“謝家仆人嘴嚴的,也沒問出來什么。”
“反正不是謝顯,我看著他走回來的。”
“…不是他娘,就是謝太夫人吧。”
謝顯恍恍忽忽,回到謝家靈堂已經布置妥當了。
王夫人有經驗,當初謝侍中死,袁夫人哀痛欲絕,恨不得隨他去了,后事就都是王夫人一力操辦。
“到底是怎么回事?”謝母將謝顯叫到跟前,老太太眼睛都哭紅了,雖然也心疼孫子,看著他這精神恍惚的也不忍,但事情的來龍去脈總要弄清楚。
“是啊,怎么好好的人進宮里一趟,就橫著出來了?”謝三爺急道。
跟長嫂是沒什么感情的,可那是長兄的遺孀,是他們謝家的媳婦,他們自家人打破頭,也輪不到旁的人來欺負啊。
“皇上怎么說?”
“——到底怎么回事,玄暉,這事兒咱謝家可不能讓人這么欺負了去,管他是誰,敢動咱們謝家人,就讓他不得好死!”
王夫人拉了下他的袖子,快閉嘴吧,哪怕說些在建設性的意見呢。
這些年就看見歲數見長了,智商嘩嘩地往下掉啊。
謝顯垂眸,將宮里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那皇上要怎么處置淮陽王?”謝二爺問道。
“是啊,怎么處置的?”謝三爺道:“淮陽王是不是傻,怎么會想到殺長嫂?他想上位,要殺也是殺皇上吧——”
也得虧謝二爺離的近,一腳踢謝三爺的腳面上了。
“老三!”他瞪眼睛,“你是想落個大不敬?!”
想把謝家全拖下去跟長嫂會合,來個歡天喜地大團圓嗎?
說的是事實,但這話能說嗎?
“有謝家,有蕭家,淮陽王殺了皇上,就能登基自立為帝嗎?”謝母冷冷地道:“說話之前,先過過腦子。”
這么說就通了。
淮陽王這是要先剪除永平帝的臂膀,謝家之后便是蕭家,把有生力量消滅的差不多了,才是永平帝吧。
最穩妥的便是逼其禪讓退位,平穩過度。
死的不過是幾個臣子,對朝局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令人意外的是淮陽王王妃的突然倒戈,令淮陽王出師未捷,也就捉了個袁夫人當墊背的。當然,這于謝家也是最傷的。
“阿郎,你繼續說。”謝母柔聲道。
謝顯坐在繡墩上,眼神直勾勾的,半晌沒說話,突然四處張望:“寶信呢?”
“她還好嗎?”
“她沒事,剛才也是急暈過去了,現在醒過來了,七娘和十二娘陪著她。”王夫人道:“你放心,找了小魏太醫給看過了,一切都好。”
小魏太醫純粹是叫慣了,事實上因為皇長子的死早就被皇帝撤了職,不在太醫院供職。
只不過謝家與其打交道的多,叫習慣了。
謝顯似乎只是聽這話還消化了一陣才完全理解,喃喃道:“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叫七娘和十二娘不要碰到她…不能碰她…”
王夫人驚訝地看了謝母一眼,不得不說謝顯可能是刺激大發了,怎么說起話來顛三倒四?
謝母也頗為憂心,看謝顯一張俊臉煞白,明顯精神恍惚。
“你先去歇歇,你娘的事就交給我。拼了一張老臉,我也要皇上給我們謝家一個交待!”
“不用了。”謝顯搖頭,“這事兒不用祖母出面,皇上,不會饒了淮陽王。”
袁夫人雖然死了,謝顯悲痛歸悲痛,智商還在的。
對永平帝的認識也一如既往。
那是個對皇位無比看重的,嚴重被害妄想癥患者。
淮陽王膽敢在宮里殺人,永平帝第一時間就會想到如果是要向他下手怎么辦。
他不會傻到以為淮陽王的終極目標就是謝家一個長媳,逼他謝顯辭官丁憂,全是私仇,淮陽王就此收手的。
皇帝甚至很可能連自己會被淮陽王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都已經在腦中安排的明明白白了。
這樣一個大毒瘤,不把他連根拔除,永平帝定然寢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