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二爺下車崴了腳不假,根由卻還在謝顯這里。
謝顯于秦淮河畔當場撅了太子的面,將孫勝的根底挖了個透,太子更因此為皇帝所厭,東宮屬官不可能坐視,一堆人前呼后擁好說歹說把太子給勸回去了。
本來是想商量個對策,將這事到孫勝那里就止住,頂天舍了個王倫——
這已經是最佳方案。
如果說皇帝不是真心想換了儲君,其實這就是個芝麻大的小事,下面的人為了討好太子安排一兩個職位給太子側妃家里的親戚,太稀松平常了。
別說追不到太子頭上,就是真太子指使王倫的,也頂多訓斥幾句便了。
但玉衡帝不一樣啊,憋著勁的想易儲君,都快想瞎了心了,沒風還想掀起三尺浪。
孫勝這事兒只會往大了搞,就沒有息事寧人的可能。
眾謀士爭相想辦法呢,太子已經炸廟了,矛頭直指向他。
本來謝二爺因為謝顯風頭正勁就備矚目,雖然他身為東宮屬官中庶子,妥妥的太子黨,就因為謝顯,他一路不受注視。即便這樣,其實他一直也沒有別的心思,一心扶植太子,也想搏個從龍之功。對太子那是赤膽忠心。
他本身是庶子,謝母重視嫡子卻也沒虧了他,并不苛待于他。
可他一路成長起來,從來都是身處謝侍中光環之下,沒有人能繞開謝侍中看到他。別說他個庶子,就是老三,嫡子不假,也妥妥被秒的命運。
謝侍中他爭不過,可比老三那是太綽綽有余了,謝老三就好似是謝家生出謝侍中這么個人中龍鳳之后白送的一樣,毫無出奇之處,自以為是還事事強出頭。
謝二爺心里始終別著一股勁兒,總想拼出個前程給旁人看看,謝家還有個謝老二。
可太子不給他機會,謝顯越得寵,太子就越防備他。
這一次直接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破口大罵,要不是太子身邊人攔著,就沖太子那氣勢能把他活撕了。他是被人拉到耳房去的。
后來是殷青找他談的話。
殷青是太子最看重的謀士,他在太子跟前只怕比謝顯在玉衡帝跟前更得臉。這些年若不是殷青一力輔佐勸導,又默默地給太子收拾爛攤子,太子的名聲早就爛了。
為什么回到府里下車會崴到腳,實在是殷青對他說的話太過駭人,他心神恍惚所致。
什么太子需要看見他的忠心,什么謝顯身子骨弱,就在家好生休養,不要再出仕…
赤果果地是要他對謝顯下手啊。
“…你怎么了,回來就不吭聲。”蔡夫人一肚子的疑問,婆母和長嫂遮遮掩掩什么也不與她說,她便湊上前問道:
“我們在如意樓聽說阿郎和太子打到一處了,太子還因此被皇上給罵了。太子沒給你氣受吧?”
“——你這腳!”蔡夫人后知后覺,“不是太子給打的吧?!”
謝二爺皺眉,“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朝堂上的事,你一個婦人總關注什么。我乏了。”轉身躺榻上了,腳上敷著冰一下子就掉到了榻上。連冰塊都與他作對,有這么欺負人的嗎,給他氣的使勁一踹那冰,倒把腳給疼了夠嗆,嗷的一聲就坐起了身子。
蔡夫人撫著肚子沒有上前,叫丫環進來收拾。
又是好一頓折騰,這一通折騰下來都給謝二爺整沒脾氣了。
“罷了!罷了!”他仰天長嘆。
斷案刑訊郗尚書是行家,謝顯并不喧賓奪主,他很看得清自己的位置,他就盯好郗尚書就好。
晌午才告病回府,下午就讓玉衡帝派新安王親自給接出來審理孫勝的案子,郗尚書要是看不出皇帝的意圖,這些年他也是白活了。
說一查到底,那就是一查到底,擱人看著他怕他藏私。
郗尚書沒有留手,幾套刑具一上孫勝就全招了。的確是中飽私囊,采購的時候吃了人家的,也就查到這里了。
他是憑自家妹子上位,和太子連面都沒見過,知道的也就是妹子得寵,他沾了妹子的光了。
郗尚書能做的也只是把行賄朝廷官員的商人給抓起來。
叫人將孫勝拖下去,刑房里只剩下郗尚書和謝顯了。
“供狀也簽了,由謝尚書遞給皇上過目?”郗尚書四十出頭的年紀,容貌沒他爹丑,普通到扔大街上都找不出來。
在郗家,直到郗尚書這一輩兒都還長的不盡如人意,好在經過幾輩人的堅持努力,晚郗尚書一輩兒的郎君都長的還不錯,就是小娘子們改良的成效不大,勉強能看而已。
蕭凝相貌普通?放在郗家娘子堆里那就是大美人。
世家們一向看不上謝顯,再得皇帝的寵也就是個勢利小人,奸佞之輩,但郗尚書是個例外。他對謝顯沒有太大的惡感,主要是模樣太俊,看他那張臉實在很難討厭他。
大熱天的披了個玄色的披風,刑房昏暗,墻壁上點著手臂粗的蠟燭,燈光明明滅滅的照在他白玉般的臉上,至少在臉上看不出喜怒。
這一次共事,他對謝顯刮目相看了。
刑房一向施的重刑,地上血漬擦都擦不干凈,經年累月下來這里就彌漫著一股子腥臭,他坐久了都覺得膈應得慌。謝顯長的文弱,可行事卻半點兒沒落了下乘,親眼目睹了刑訊全程,臉不紅氣不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是個狠的。
“謝尚書親自跑一趟?”第二次問,郗尚書直接將供狀推到了謝顯面前。
謝顯笑笑,將供狀推了回去。
“皇上讓我們一查到底。”他道:“王倫王侍郎安在?”
郗尚書一凜,謝顯這是要把事兒鬧大啊。
“皇上當時只交待了孫勝押入刑部,這王倫…”
王倫是瑯琊王氏嫡支,王朗一母所生的嫡親弟弟,太子的親舅舅。而且還是他們郗家三娘子未來的公公,倆家的親事本來定在八月。
把親家給抓進來揍一頓,這親事還有得成?
“我知道郗尚書的身份有些為難,想必皇上也是體恤郗尚書,才遣了我來,畢竟我管的正是吏部,天下官員的任免…”
“孫勝的舉薦人是王侍郎,孫勝德才并不足以委以此重任。王侍郎顯然有失察之罪,我們請王侍郎過來也是想聽一聽他的說法,并非刑訊逼供。”
“郗尚書為難,便由我來請王侍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