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冰箱門關閉不上?
為什么?
焦慮感正在狠狠灼燒著,心臟的跳動狠狠地撞擊著胸膛,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用力,那股野蠻的力量似乎正在試圖破土而出一般,慌亂和焦躁讓身體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連帶著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這到底是 為什么冰箱門關不上?為什么?該死的雞胸肉,該死!那些該死的雞胸肉!為什么冰箱門總是關不上?
呼吸,他就要呼吸不過來了,心臟似乎正在炸裂,那種毫無預警的痛苦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席卷而至。
怎么辦,他應該怎么辦?
砰砰!
冰箱門到底這該死的冰箱!他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站在書房里的藍禮隱隱聽到了冰箱撞擊的聲音,剛開始還以為只是馬修失手,不小心重重關閉冰箱門,這才發出了聲響;但漸漸的,那一聲接著一聲的撞擊卻越來越慌亂、越來越急促,透露出濃濃的不安。
快速放下書籍,藍禮一路朝著廚房方向沖了過去,然后就看到馬修愣愣地站在冰箱門口,雙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呼吸無比急促,似乎正在缺氧,清冷的臉龐之上寫滿了恐慌,甚至可以捕捉到恐懼的氣息。
“馬修?”藍禮呼喊了一聲,但馬修沒有回答,這樣的馬修太過異常,讓藍禮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連聲呼喚到,“查爾斯?查爾斯!”
“我覺得我好像有點不對勁。”馬修大口大口喘氣著,渾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顫抖著。
“什么意思?哪兒不對勁?生病了嗎?”藍禮試圖幫忙,卻又不敢輕易靠近,因為馬修看起來隨時都要崩潰一般。
“…”馬修搖搖頭,就這樣搖搖頭,“我不知道…我…”馬修的聲音消失在喉嚨里,然后猝不及防地,眼淚就直接決堤,他握緊雙拳試圖讓自己挺直下來,但淚水依舊無法控制地滑落,“我覺得自己不太對勁。”
“哪兒不舒服嗎?”藍禮焦急地詢問到,手忙角落地尋找著手機,試圖尋求幫助。
但手機根本不在身上,這讓藍禮也慌亂起來。
“我覺得我剛剛感受到了一陣恐慌,我停不下來…”馬修也感覺自己是如此陌生,從來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自己,“我不知道,藍禮,我不知道…你…你可以把這些東西拿開嗎?求求你,全部都拿開。”
“什么?什么東西?”藍禮不明所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馬修卻完全呼吸不過來,即使張大嘴巴呼吸著,也仍然感受不到氧氣。
“什么東西?雞胸肉嗎?你希望我把雞胸肉拿開嗎?”藍禮注意到了散落滿地的雞胸肉。
但馬修無法做出回答。
“查爾斯!需要我撥打911嗎?我們需要前往醫院嗎?查爾斯,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心臟病發作(HeartAttack)?”藍禮有些慌張。
“不,我不知道,不,不不不。”馬修卻只是搖頭,只是困惑,他終于再也忍不下去,直接推開藍禮,轉身離開了廚房。
藍禮站在原地,兩眼茫然:他知道事情不對勁,但他卻不知道應該怎么幫忙,這樣的馬修著實太陌生。
藍禮彎下腰,快速將滿地散落的雞胸肉收拾起來,胡亂塞入冰箱里,卻發現門縫里塞著一盒雞胸肉,以至于冰箱門無法關閉,抽出來之后,順利地關上冰箱門,然后快步朝著樓上走去,敲響了馬修的房間門。
房門鎖住了。
“馬修,你準備睡覺了嗎?”藍禮敲門,揚聲說道。
“我需要靜靜。”馬修的聲音從門板后面傳來,但若隱若現,非常微弱。
“馬修,我不認為此時是你獨自一人待著的最好時機。”藍禮搖搖頭表示了拒絕,“如果你準備睡覺了,那么把門鎖打開。”
“…”馬修沒有回答。
“馬修,我現在就會離開,讓你安靜一下,但你必須把門鎖打開。”藍禮再次揚聲說道。
馬修還是沒有回答。
“砰!”
房間門的門板直接就被正面踹開,巨大聲響如同驚雷一般炸裂開來,躺在床鋪之上的馬修猛地坐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破門而入的藍禮,“你瘋了嗎?塞巴斯蒂安!我不是十歲的孩子!不需要你的監護!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嗎?”
“我說過了,打開門鎖!查爾斯,你知道我拒絕接受’不’做為答案,你不應該挑釁我的底線。”藍禮也絲毫沒有退縮,正面還擊到,聲音甚至還壓過了馬修,“你是不是精神崩潰了?我們現在需要前往醫院嗎?我知道這樣的經歷…”
“心靈獵人”之中,霍頓最后時刻就經歷了這樣的瞬間,藍禮清楚地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感覺。
“不!不不不不!”馬修連連阻止了藍禮,“不要用你的表演經歷來模擬我的狀態!不要!你知道我不喜歡!”連連宣泄完畢之后,馬修只感覺一陣疲倦,那種深深的疲倦拉拽著他的腳踝,他甚至沒有精力維持基本禮儀,“我只是…我只是有點抓狂。”
“沒問題,每個人都允許抓狂,但我不能讓你關著門抓狂。還記得嗎?王子花園的房間門始終都不曾上鎖,我沒有這樣做,你也不允許這樣做。”藍禮依舊拒絕妥協,看著卸下偽裝的馬修,就好像再次回到了伊頓公學。
那時候的馬修已經學會了偽裝,但并不擅長,他總是輕而易舉就擊潰那副面具,然后馬修又拿他沒有辦法,無可奈何地在旁邊抓狂。這曾經是他最喜歡的惡作劇。
“如果你每次看到冰凍雞胸肉都要抓狂一次,那么我覺得我們可能需要尋找一名心理醫生。”藍禮一本正經地說道。
馬修無語地抬起頭,又是懊惱又是憤怒、又是羞愧又是暴躁地看著藍禮,然后自己也無法控制地,眼眶就再次泛紅起來,“我不希望他待在冰柜里,你明白嗎?就好像…就好像那該死的冰凍雞胸肉。他不是…他不是…”
藍禮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許,“我知道他不是。但我們沒有什么能做的,不是嗎?那是他子女的決定。”
馬修就這樣坐在床沿,一點一點地崩潰著。
藍禮輕輕吐出一口氣,走進房間,然后在床鋪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沒有再多說什么,就這樣靜靜地守候著馬修。
時間,緩緩流逝。
然后藍禮的聲音輕輕打破了平靜,“上一次你的崩潰,是不是在伊頓?好像因為你的讀書筆記被我拿來涂鴉了?”
“滾開。”馬修頭都沒有抬,簡單粗暴地掐斷了藍禮的話語,房間里就再次陷入了平靜。
隱隱約約地,似乎能夠聽到狂風大作的聲響在室外涌動著。
馬修安靜地坐在原地,洶涌的情緒逐漸平復下來,那種心悸的慌亂與恐懼已經消失,理智終于回來了,但依舊無法思考,只是覺得好累好累,疲倦的一句話都不想說,那種深深的困乏正在緩緩蠶食他的精力。
“冰箱還沒有整理完畢。”馬修低聲說道。
“我會整理的。”藍禮主動攬過工作。
馬修抬起眼睛,無語地看了藍禮一眼,表示深深的懷疑。
藍禮舉起雙手,“好吧,我會讓公寓管理員上樓來幫忙,我只是在旁邊打下手,怎么樣?這樣再滿意了嗎?”
馬修滿意地點點頭。
“…”藍禮竟無言以對。
停頓片刻,馬修接著說道,“藍禮,我準備返回倫敦,參加葬禮,又或者是格拉斯哥。”
“嗯,需要我陪著你一起嗎?”藍禮點點頭,并不意外。
馬修重新躺到床/上,任性地保持趴著的姿勢——這對于貴族來說,就是不正確的睡眠姿勢,然后開口說道,“不,不用。”他的聲音越來越慵懶、越來越沉重,就好像耷拉下來的眼皮,昏昏沉沉地遁入黑暗,“我…我希望自己親自送他一程。我需要…自己面對亨利、面對他的子女,我需要自己完成,就好像你護送海瑟一樣。”
“嗯。”藍禮沉聲回應到。
馬修沒有再說話,就這樣沉沉地進入了夢鄉,呼吸逐漸平穩下來,心跳也逐漸穩定下來,終于重新找到了安定。
但藍禮依舊沒有離開,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就這樣守護著馬修,側耳傾聽著時間從指尖輕輕溜走的聲響。
一直到確定馬修真的完全疲倦地沉睡,沒有噩夢,也沒有慌亂,平穩的呼吸聲在夜色之中輕輕響動,藍禮這才站立起來,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但他依舊沒有關燈,而是留下床頭柜那一盞奶黃色的臺燈,驅散黑暗。
站在房間門口,藍禮輕輕吐出了一口氣:離別,終究還是那么困難,即使經歷了一次又一次也仍然如此。
回頭看看被踢碎的門鎖,這下終于不用擔心鎖門的問題了。
重新回到大廳,四處兜兜轉轉,最后在門口的鑰匙碗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機——雖然藍禮也不知道手機為什么會出現在哪里,然后撥通了菲利普登巴的電話。
“嗯,我就不回去了,馬修需要自己走完這一段路,但他的狀態不好。如果亨利上門,不要讓他見到馬修,我不喜歡他處理事情的方式。”
藍禮的腳步慢慢地來到了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
“菲利普,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麻煩你和海特的孩子們談談,讓他們接受馬修的資助,幫助海特返回格拉斯哥,這是他的遺愿。我知道這是有些過分的要求,畢竟你的立場也有些特別,但我真心希望你能夠幫上忙。”
“謝謝,菲利普。”
“還有,請代替我為海特獻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