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冉阿讓一個挺身、一個直腰,彪悍而洶涌的聲勢猶如滔滔江水一般宣泄而下。
舞臺之上的燈光悄然之間發生了變化,籠罩在冉阿讓和沙威身上的光線漸漸變得一樣,仿佛兩個人真正地站在了同一個天平之上,但全場所有觀眾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朝著左側的冉阿讓投射了過去,大部分人甚至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察覺到了氣場的轉換和聲勢的強弱。
交響樂的旋律瞬間一爆,冉阿讓伸出了右手,手中的木棍一個平伸,輕輕一挑,戰火一觸即發!
“你不了解這個世界!”“跟我回去認罪,24061。”
“不久之后你就會見證我的死亡。”“現在風水輪流轉。”
“但死亡之前我也一定要讓正義得到伸張!”“冉阿讓已經一文不名!”
就在此時,冉讓一個大跨步,猛然上前,雙臂猶如大鵬展翅一般,放棄了防守,放棄了進攻,就扎樣門戶大開地站在了沙威面前,肌肉緊繃、姿勢舒展,浩然正義噴薄而出,鏗鏘有力的聲音直接炸裂開來,那張臉孔之上,褪去了慌張、褪去了悲傷、褪去了絕望,絕境之中奮起反擊,閃耀著璀璨的光芒。
瞬間,形勢逆轉!
沙威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冉阿讓,那股澎湃的氣勢轟轟烈烈地碾壓下來,忘卻了生死的恐懼,也忘卻了名利的顧忌,飛蛾撲火一般地擁抱正義,那股強大的能量讓沙威感受到了恐懼和慌亂,內心深處似乎出現了一絲絲的動搖。
但,這僅僅只是一絲而已;隨即,沙威就挑起了劍尖,毫不猶豫地一個上步,朝著沒有任何防御的冉阿讓沖刺了過去,那驚險的瞬間讓整個阿爾梅達劇院都倒吸一口涼氣,發出了驚呼之聲,千鈞一發之際,冉阿讓一個側身,讓開了劍尖,死里逃生。
就是這樣一個動作,沙威卻成功地遏制了聲勢下滑的勢頭,他知道,他就知道,冉阿讓是一個騙子、一個小偷、一個一文不名的罪犯,永遠更改不了靈魂之中的骯臟和卑微。于是,沙威的聲勢再次狠狠地拔高了一截,第二次與冉阿讓強強碰撞了開來。
尖叫,馬克拉坎特只想要尖叫,更為準確來說,應該是咆哮,如此對峙,氣勢與氣勢的碰撞之間,居然還在節節攀升,你來我往的交鋒猶如驚濤駭浪一般,層層疊疊地撲面而來,根本讓人沒有喘息的空間,只是想要咆哮,跟著一起咆哮,酣暢淋漓地將所有的亢奮和激動發泄出來。
好好看,如此的戲劇真的好好看!
這才是真正的藍禮霍爾,就連靈魂都在綻放著光芒!
“我警告你!沙威!”“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現在沒有任何畏懼!”“我出生在監獄之中。”
“如果必須殺死你才能脫身。”“我就出生在你們這種人渣之中。”
“我絕對會毫不留情地下手!”“我也曾經出身低賤。”
冉阿讓沒有出手,手中的木棍僅僅只是用來防御,始終不曾向沙威進攻,但在沙威咄咄逼人、步步緊逼的攻勢之下,冉阿讓卻開始捉襟見肘起來;這使得沙威的聲勢開始節節攀升,越來越兇狠,逼迫得冉阿讓狼狽不堪,殺紅了眼的沙威威勢逼人。
兩個人的位置快速地變換著,最后,沙威成功挑掉了冉阿讓手中的長棍,并且將冉阿讓逼到了芳汀病床旁邊的窠臼之中,高高挺起了胸膛,再次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卑微而窘迫的冉阿讓,氣勢兜兜轉轉到了最后,還是沙威掌握了主動!
那源源不斷的強大氣勢終于在酣暢淋漓地爆發結束之后,緩緩平復了下來。
激蕩的心神消弭在了一片璀璨的黑暗之中,旋律停止了、歌聲停止了,但空氣之中的氣勢之爭依舊在轟轟烈烈地涌動著。
爆發出了狠厲而兇殘氣勢的冉阿讓,卻是一個大退步,硬生生地拉開了他和沙威之間的距離,視線轉過去,看著身邊的芳汀,似乎正在安然沉睡一般,那筆挺的脊梁一點一點地緊繃起來,眉宇之間的堅毅在燈光之中熠熠生輝。
信念,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得強大!信仰,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璀璨!
“這就是我今晚給你的承諾!”冉阿讓的聲音再次變得溫柔起來,如泣如訴,似乎正在進行最后的告別。
這一次,沙威沒有亦步亦趨地對峙,而是用劍尖瞄準了冉阿讓,錯開了聲音,猶如法官一般宣判了最后的判決,“你已經無處可逃!”
一觸即發、千鈞一發的緊繃對峙終于消散,成為了一前一后、一搭一唱的交鋒,沙威的視線落在了冉阿讓的身上,不曾離開;而冉阿讓的視線則始終不曾離開芳汀,似乎沙威已經徹底不在。
冉阿讓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了起來,輕聲而溫柔地傾訴著,氣喘吁吁之中,那雙眼眸是如此專注、如此投入,“你的孩子將由我來照顧。”
但沙威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判斷,只是一意孤行地準備將冉阿讓就地逮捕,劍尖一點一點地靠近冉阿讓的脖子,似乎只要再往前一點,就可以戳破那薄薄的皮膚,炙熱的鮮血就將緩緩流淌出來。
這讓沙威的眼神變得亢奮起來,強勢地宣告了自己的決心,“不管你藏身何處!”
“我將讓她無憂無慮的成長…”但冉阿讓卻置若罔聞,露出了一抹璀璨的笑容,許下了自己的承諾。
然后,冉阿讓緩緩地、緩緩地打直了膝蓋、站直了身體,目光堅定地看向了沙威,兩個人異口同聲地放聲高歌,“我向你發誓!我一定會做到!”
同樣的一句話,卻是截然不同的含義。
沙威發誓,他將追逐冉阿讓到天涯海角,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
冉阿讓發誓,他將遵守承諾,照顧珂賽特一生一世,這是他和芳汀之間的約定。
在同樣一句歌聲之中,命運的交錯和糾纏,在時代的洪流之中達到了最巔峰,剎那間,所有情緒全部釋放。
毫無預警地,一個箭步的沖刺,瞬間將沙威強勢逼退,而后一個輕盈的轉身,冉阿讓就朝著右手邊的陰影飛撲了過去,在一片驚呼聲之中,耳邊傳來了落水的噗通聲,緊接著沙威兩個大步追了上去,注視著眼前空洞的黑暗,氣喘吁吁,滿臉猙獰,站在原地憤恨不已!
對峙,結束!
壓抑不住地,馬克拉坎特就一下站立了起來,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徹底打開!如此精彩絕倫的對峙,如此妙不可言的交手,完完全全地讓觀看戲劇演變成為了一種享受,那種亢奮在胸腔和腦海之中全面炸裂。
從芳汀到冉阿讓,再到沙威,最后回歸冉阿讓,完美地形成了一個圓環,將第二幕的劇情推向了又一個高/潮!
但,站立起來之后,馬克就后悔了他是不是太沖動了?他是不是忘乎所以了?
隨即,馬克就放心了。
全場觀眾集體起立,雷鳴般的掌聲在整個阿爾梅達劇院之中悠悠回響著,第二幕,結束了,在芳汀的去世和冉阿讓的逃竄之間結束了,于是,所有人的情緒壓抑了又壓抑、積累了又積累之后,一直到現在,終于可以釋放出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馬克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瘋狂地拍打著雙手,用盡全身力氣。盡管,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瘋子般,徹底喪失了理智,但他不在意,也不在乎。
如此表演,絕對堪稱一場頂級的享受,讓人忘乎所以,徹頭徹尾地沉浸其中,無法自拔。
不僅僅是馬克,全場的每一位觀眾都是如此,包括了阿里斯泰爾。
女王劇院版本的“悲慘世界”,冉阿讓和沙威的這場戲叫做“面對(theconfrontation)”,被許多專業劇評人戲稱為車禍現場。
因為在這場戲之中,兩名演員的所有表演都是交錯在一起的,同時演唱、同時交鋒、同時交錯,一問一答之間,想要踩在同一個節奏之上,簡直難于登天,且不說觀眾能否清楚地聽明白每一句歌詞這就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單單說兩名演員的表演,就堪稱一場災難。
即使這一出劇目已經在女王劇院上演了將近三十年,但這場戲還是經常出錯。
有時候,冉阿讓的演員一不小心就唱了沙威的歌詞,然后沙威就一臉懵逼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有時候,兩個演員互相搶速度,一個人唱完了,還有一個人沒有唱完,然后場面就尷尬了。
但更多時候,還是兩名演員無法傳達出分庭抗禮的氣氛,而且兩個人不可避免地出現跑調和錯詞的局面,從而影響了這場戲的質量。
這不是演員的問題,而是整場戲本身的難度就決定了,完美契合是無比困難的。即使是剛才這場戲,沙威的氣勢都沒有能夠完全展現出來,處于下風,破壞了完整性。
但,阿里斯泰爾還是不得不將所有掌聲都奉獻給兩位演員,尤其是藍禮。在情緒和氣勢的細節把控之中,對于普通觀眾來說可能只是感同身受;但對專業資深觀眾來說,卻著實是一種極致的享受,將表演的藝術質感完全展現出來。
精彩,確實是太過精彩,雷鳴般的掌聲之中,阿里斯泰爾也再次拍打著雙手,送上了掌聲。這一刻,他們終于可以盡情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