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特察覺到了些許異樣:藍禮的視線太過投入,那種全身心都撲在“劇本練習”之上的專注與熱情有些夸張;魯妮的氣質太過疏離,似乎在周圍豎立起了一層氣墻,保持距離的同時,又始終專注著他們的談話。
雖然霍特不認識藍禮和魯妮,今天只是初次見面而已,但兩個人色彩鮮明的氣場卻…太過明確獨特,細細品味就能夠捕捉到那種怪異,這讓霍特大膽地說出了猜測,“你們!老實說,你們兩個家伙是不是正在惡作劇?”
看著霍特那懊惱又煩悶的表情,藍禮和魯妮交換了一個視線,雙雙笑了起來。
藍禮心情愉快地展露了笑容——如果是以往,他現在也依舊能夠保持“霍頓狀態”,只要他愿意的話,但今天卻明顯缺少了些許掌控力,被霍特識破之后,也就跟著破功了,“糟糕,功力退化,居然被識破了。”
霍特也是滿臉無奈。
藍禮興致勃勃地詢問到,“哪里露出馬腳了?”
“…”霍特沒有回答,只是朝著藍禮投去視線。
藍禮立刻就明白了過來,攤開雙手,“看來,我現在還是狀態不佳,發力過猛,然后就成為了漏洞。”
這是…精益求精惡作劇的意思嗎?
霍特連連搖頭,也跟著笑了起來,“你的視線太過專注也太過灼熱,上帝,我幾乎懷疑你愛上我了。”
藍禮攤開雙手,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誰知道呢。”
然后就可以看見霍特的下巴似乎出現了脫臼跡象,表情微微有些錯愕,這讓藍禮和魯妮笑得更加歡快了。
視線余光能夠捕捉到一大片陰影,如同烏云一般,不遠不近地飄蕩著,此時察覺到了藍禮等人的談話沒有繼續下去,又稍稍靠近了些許;但似乎又在擔心著破壞歡樂氣氛,于是又怯步停在了不遠處。
藍禮轉頭望了過去,眼底依舊殘留著沒有完全消散的笑意,禮貌而和煦地投去詢問目光。
對方感受到了鼓勵,激動地大步大步走了上前,此時才注意到,這是一個超級大塊頭,將近兩米的身高和魁梧的體型具有碾壓性的壓迫感,層層疊疊地傾軋下來,就好像巨人正在靠近,耳邊仿佛可以聽到隆隆聲響,正在撼動地面,就連藍禮的身高,也毫不例外地可以感受到那股勁兒,撲面而來。
但是,抬起頭來,卻可以看到一張娃娃臉,胖嘟嘟的臉頰帶著一副眼鏡,粉嫩粉嫩的嬰兒皮膚很難看出年齡,即使留著一搓小胡子,也依舊無法掩飾年輕,憨態可掬的眼神正在閃閃發光,更是人畜無害。
這算是…反差萌嗎?
“藍禮,我,我是卡梅隆,請問,你可以給我簽名嗎?”大個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藍禮,微微有些大舌頭的發音還略顯緊張,可以察覺到聲音正在隱隱顫抖。
此時藍禮才注意到,大個子的胸前拿著一個小本子,不是隨隨便便的本子,而是精美包裝的皮革記事本,在封面之上可以看到諸多手印與劃痕,顯示著這是長期反復使用的本子,珍貴程度肉眼可見。
藍禮的嘴角還沒有完全平復下來,此時又再次輕盈地上揚起來,“哦,當然。”
簡潔而利落的回應,沒有客套也沒有感嘆,意外之中帶著些許坦然,由內而外地展現自信,而眼神更是專注而打趣地注視著眼前的大高個——他需要稍稍抬起頭來,身高所帶來的空間感制造出微妙的變化。
“名字?”藍禮接過了黑色記事本,微微側頭,輕盈而柔和的眼神讓人無法拒絕。
“卡梅隆,卡梅隆布萊頓(CameronBritton)。”大個子稍稍踮起腳尖,由上往下地看向自己的記事本,“你可以寫在首頁,還有…還有,你可以為我寫一句話嗎?我是說,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的表演。”
“當然。當然沒問題。”藍禮輕輕頜首,語氣柔和地說道。
站在旁邊的霍特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同,他不認識藍禮,也不知道真實的藍禮到底是什么樣,但眼前的藍禮與剛才的藍禮確實不同,再加上藍禮的“惡作劇“,他不得不多想——
此時的藍禮,語調非常…溫柔。真正的溫柔,懷抱著人性光輝的那種溫柔,語氣和聲調都帶著一種親切的關懷,仿佛就連花花草草都不忍心傷害一般;明亮的眼神和羞澀的微笑,更是讓整個人散發出一層神圣的光暈。
老實說,霍特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有些吃不消。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特朝著魯妮投去了詢問視線,卻看到魯妮滿臉坦然淡定的神情,似乎見怪不怪,他壓低聲音詢問到,“惡作劇?”
魯妮搖了搖頭,“練習。”
練習?什么練習?霍特的思緒有些跟不上速度——主要是因為他不熟悉藍禮,完全無法想象藍禮的行為模式,難道是…角色練習?
霍頓的確是一個書呆子,同時,他還是一個心懷善意、溫柔敦厚的書呆子,他所展現出來的寬容與包容是性格之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這使得他能夠“接受”那些連環殺手——
放在普通人眼中,包括比爾坦奇,他們面對那些殺人惡魔的時候,總是充滿了排斥與厭惡,甚至沒有辦法將他們當作人來看待;但他們必須與這些“變態”交談,因為只有進入變態的腦海里,才能夠理解其他變態的想法,進而阻止更多災難更多噩夢的發生。即使厭惡,他們也必須與這些惡魔坐下來交談。
霍頓的包容與溫柔,就讓他具備了更多可能性,他甚至能夠與那些惡魔產生共鳴。一方面,這使得他與罪犯的交談更加順遂也更加深刻,他總是能夠掌握到更多訊息;但另一方面,就如同近墨者黑一般,他也在不知不覺中迷失自己,稍稍一點走神就可能放任自己墜入深淵,無法自拔。
這是一場危險游戲,霍頓的溫柔,是優點,卻也是缺點。
不過,藍禮需要把握這種“溫柔”的調性,因為霍頓的溫柔不是人性——
所謂人性,那是源自于感知與情緒的共鳴,簡單來說就是對苦難的感同身受,對于受害者、對于加害者,都能夠看到他們身上的傷口;但這是霍頓所不具備的,他無法感受到那種“苦難”,甚至可以說是冷血的,無論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都是如此。從這個角度來說,其實霍頓和那些惡魔是有共同點的,這也是他們能夠產生共鳴的原因。
那么,霍頓的溫柔到底是什么呢?是包容。全心全意投入學術研究之后的包容,愿意接納一切可能性的包容,就如同科學研究一般,只相信數字,只要數字能夠證明,那么就愿意接納所有可能性,所謂的受害者與加害者,在霍頓眼中都是一組數字,也就是研究對象。他所在乎的是研究人性與心理的過程,而不是它們本身。
其實,歷史長河里的無數天才,都是如此,沒有人性,只有絕對理性。在正確引導下,他們推動著世界的進步;在錯誤引導下,他們就將成為點燃地獄之火的惡魔。
現在,藍禮就正在揣摩霍頓的角色設定:他的溫柔,到底應該如何呈現?分寸如何?展現方式又如何?
但顯然,與此前一樣,藍禮在分寸尺度上的拿捏依舊相去甚遠,語氣和神態都太過溫柔,以至于有些浮夸,霍特和魯妮都可以察覺出來。
然后,在粉絲濾鏡之下,卡梅隆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
藍禮打開了黑色記事本,扉頁之上就可以看到一句話,“成為像藍禮霍爾一樣的演員”,這讓藍禮不由笑了起來,“哦,這是我的榮幸。可以詢問一下,你是怎么成為我的影迷的嗎?”
“‘太平洋戰爭’!”卡梅隆脫口而出,完完全全的小迷弟模樣,“當時在HBO第一次看到這套劇集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的表演。”
然后,卡梅隆就可以察覺到藍禮那鼓勵的視線,頭腦一熱,就滔滔不絕地開始說起自己的那些過往趣事:
他是如何搶購到“太平洋戰爭”光碟經典套裝的,又是如何觀看到“活埋”和“愛瘋了”的,還有當初前往圣丹斯電影節卻與藍禮失之交臂之后的扼腕與遺憾,另外還有積攢了積蓄準備前往紐約的先驅村莊朝圣卻因為自己摔斷了胳膊而未能成行…
絮絮叨叨地,卡梅隆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那些過往,而藍禮始終在專心致志地傾聽著,不僅沒有不耐煩,而且還會展開對話,引導卡梅隆繼續說下去,旁若無人地展開交談。
備受冷落的霍特轉頭看向了魯妮,“我有預感,這次拍攝會非常順利。”
魯妮抿了抿嘴角,沒有多余的表情,雙手盤在胸口,不置可否。
霍特微微愣了愣,然后試探性地詢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也正在練習?我的意思是,你也正在練習溫迪的角色?”
魯妮的眼神輕輕一揚,朝著霍特投去了視線,卻沒有回答,依舊是滿臉沉靜的模樣,但隱藏在波瀾不驚表面之下,眼神卻帶著一股清冷,將情緒傳達出來:所以呢?
霍特立刻反應過來,卻是深呼吸一口氣,然后情緒就被卡在了喉嚨里,吞咽不下去,卻也吐不出來,再次摸了摸腦袋,只是感嘆了一句,“耶穌基督。”不過,錯綜復雜的情緒卻是在話語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令人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