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芙并沒有被藍禮激怒,腦海里紛紛擾擾的思緒洶涌翻滾著,然后她就意識到,自己的茫然與困惑也沒有能夠找到一個明確的立場,那么,她又應該如何反駁藍禮呢?
如果是伊麗莎白或者喬治在這兒,他們與藍禮發生沖突就是大概率事件,但艾爾芙終究不是伊麗莎白,她的位置和角色也就注定了,她不需要背負“父母”的頭銜來掩護自己的尊嚴與驕傲,面對藍禮的心態也必然有所不同。
就好像現在——
艾爾芙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氣,讓心緒平復了下來:她不準備和藍禮爭吵,伊迪絲前往前線的舉動是否值得;也不準備和藍禮討論,伊迪絲的狀況到底應該由誰負責人…事實上,藍禮的尖銳與冷漠卻恰恰說明了他的在乎,他遠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平靜,他也正在擔心伊迪絲,這才是她所熟悉的狀況。
那么這就已經足夠。
更何況,最初艾爾芙決定前來王子花園,可不是一拍腦袋就沖動成行的,她有自己的原因。雖然站在藍禮面前之后的被動,讓艾爾芙開始質疑自己,最初的目的是否清晰、是否有意義、是否有必要,但…她還是決定按照原計劃進行下去,至于那些遲疑和困惑,可以等回去之后冷靜下來再細細思考。
“你沒有必要針對我,表現得像孩子一樣。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你應該知道,這些把戲對我沒用。”
艾爾芙不動聲色地給予了還擊,即使內心困惑,但面對藍禮,她卻從來不會膽怯或退縮,她不認為藍禮的“惡作劇”有多么可怕,那云淡風輕的模樣寸步不讓地把藍禮的攻擊以同樣的方式還擊了回去。
這讓藍禮眉尾輕輕揚了揚,眼底流露出了笑意,顯然,他對于如此模樣的艾爾芙也非常陌生。
而后,艾爾芙就緊接著繼續說道:
“我只是想告訴你,伊麗莎白正在’哀悼期’,她準備舉辦一場慈善活動,支持伊迪絲的舉動;喬治正在’沉重期’,他已經動用自己的人脈,幫助尋找伊迪絲的下落,但…其中可能有些傳言與事實不符。”
傳言?不符?
雖然艾爾芙沒有詳細描述,但藍禮用膝蓋就可以想象得出來,喬治和伊麗莎白當初是多么多么支持伊迪絲的決定,現在又是多么多么的沉痛,卻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支持正義的舉動,而遠在愛爾蘭拍戲的藍禮又是多么多么的冷血,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伊迪絲的死活,只是徹底把“霍爾”家的一切都甩在身后。
他那對偉大的父母,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呢?
更進一步,即使是艾爾芙,今天看到藍禮云淡風輕的模樣,內心也難免出現了問號,對藍禮的態度產生質疑,更何況是其他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呢?
藍禮不曾預測過喬治和伊麗莎白的舉動,但現在聽聞消息卻絲毫不驚訝,甚至可以說,這應該是完全“合理”的舉動,以至于藍禮有些失望,他還以為喬治和伊麗莎白能夠有一些新花樣,但顯然他想多了。
不過,沒有新花樣而是老三樣,那也無妨,畢竟,老套也意味著經典:只要能夠抓住老鼠,黑貓白貓都是好貓。藍禮也相信他們都是出色的演員,他們勢必能夠完美地呈現表現,并且說服所有人,然后重新為他們贏得道德制高點——否則,他的天賦又是從哪兒遺傳來的呢?
但顯然,艾爾芙的擔憂卻另有其事。
“藍禮,他們能夠幫上忙。”艾爾芙冷靜地說道,“也許,他們會制造出一些波瀾,他們會自私自利地為自己立牌坊,他們會利用這次事件重新創造機會,但他們真的能夠幫上忙。尤其是喬治,你應該知道他的人脈,某些時候,他的確占據優勢,比如說現在。”
藍禮當然知道。
但真正可笑的是,艾爾芙的態度刺傷了藍禮——就好像藍禮可能會愚蠢到因為私人恩怨而蒙蔽雙眼,為了報復喬治和伊麗莎白,而忘記了危在旦夕的伊迪絲,然后不管不顧地與喬治、伊麗莎白再次發生沖突。
不過,藍禮不準備責備艾爾芙,因為她只是根據事實與證據,做出了一個判斷而已;而且是理智客觀的判斷。
“那么,你擔心的是霍爾,還是伊迪絲?”藍禮平靜地詢問到,前者是家族名譽,后者則是兄弟姐妹。
艾爾芙不了解藍禮;藍禮又何嘗了解艾爾芙呢?
從小到大,他們都不曾真正了解過彼此,就好像只是點頭之交一般,卻依托在“霍爾”的姓氏之下,以血緣維持著一段關系。于是,他們就這樣互相傷害,卻又互相保持距離。
艾爾芙沒有回答——
因為她的內心深處也不知道答案,一方面,她正在擺脫家族束縛,找到了自己的生活,她正在竭盡全力地逃離貝斯沃特;但另一方面,她的整個人生都被教育著,必須為霍爾家而活,即使她現在已經“擺脫”,卻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依舊無法抗拒緊箍咒的桎梏,就好像根植在血液之中。
那么,她現在到底正在維護喬治和伊麗莎白,還是維護伊迪絲呢?她可以說,自己正在維護兩者,但她卻無法相信自己的說辭。
那種掙扎與痛苦、那種糾結與矛盾,藍禮又怎么可能知道呢?他就像個孩子一般,永遠只是堅持自己的夢想,不管不顧地甩開包袱全力狂奔,然后,就連伊迪絲和亞瑟都已經離開了,那么,她還能怎么辦?他們的責任呢?他們的歸屬呢?那些又應該怎么辦?
不過,艾爾芙不準備和藍禮爭論,因為沒有必要,“你在乎嗎?”艾爾芙反問了一句,她負責擔心霍爾、而藍禮則負責擔心伊迪絲,在這次事件之中卻能夠殊途同歸,他們擁有一個共同目標,不是嗎?
藍禮輕輕抿了抿嘴角,然后搖了搖頭,“事實上,不,我不在乎。所以,不用擔心,我暫時還沒有發瘋的打算。”停頓了一下,藍禮的聲音就上揚了起來,“其實,我更加意外的是,你在乎。”
這是肯定句:艾爾芙在乎伊迪絲,不管是為了霍爾還是為了伊迪絲,艾爾芙依舊是在乎的,這才是意外。
艾爾芙平靜地注視著藍禮,“我一直都在乎。”
“不,你不。”藍禮搖搖頭給予了否決。
然后,艾爾芙就輕笑了起來,“你確定我們要繼續這樣爭論下去嗎?就好像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幼稚。”
藍禮舉起雙手表示投降,“我是主人,我應該見好就收。”
潛臺詞是,艾爾芙親自上門的舉動,本身就已經非常難得,這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這也使得藍禮能夠占據上風,所以他就不要繼續咄咄逼人了——其實,他還是在表達一個意思,艾爾芙其實并不在乎伊迪絲。
艾爾芙不僅沒有生氣,反而還輕笑了起來,眼底流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錯雜,“你真的非常在意她。”
初見面的時候,艾爾芙還以為藍禮根本不在乎,但細細交流起來,卻可以明顯察覺到藍禮內心深處的那團怒火在燃燒,不僅是針對喬治和伊麗莎白而已,同時也針對她,那種綿里藏針的尖銳始終不曾消失。
藍禮嘴角上揚起來,拉扯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卻第一次顯露出了嘲諷與奚落,“除了我之外,還有誰在乎呢?”
那是憤怒,更是悲傷與悲涼——除了藍禮之外,還有誰在乎伊迪絲的夢想?又有誰是真心實意地關切伊迪絲的安危?還有誰是真正地明白伊迪絲現在的選擇到底意味著什么又面臨著什么?還有人嗎?
現在艾爾芙終于明白了藍禮剛剛那句提問的含義,他的確是在乎的——關于她的目的,到底是為了霍爾還是為了伊迪絲。內心深處,藍禮依舊在為伊迪絲打抱不平,那些隱藏在話語深處的犀利與銳利,始終不曾消失;而攻擊的背后,卻是一股落寞與悲傷,只有藍禮和伊迪絲之間才能夠互相明白的那種情感。
艾爾芙覺得自己是外人。不是旁觀者,而是被排擠在外的外人。
突然之間,她有些羨慕伊迪絲,即使不管不顧地往前沖,即使忘乎所以地以身涉險,即使全世界都站在了她的對立面,身后也有人記掛著她的安危,還有她的堅持,不管不顧地維護著她的立場與觀念。伊迪絲并不是孤軍奮戰。
那么,她呢?
艾爾芙覺得自己全年的“悲春傷秋”份額已經全部用完,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腦海里的傷感始終揮之不去;但出現在藍禮的面前,她的情緒似乎就被激化起來,脫離掌控,而這種失控,她非常不適應。
可是…
艾爾芙試圖告訴藍禮一個確切的答案,她是為了伊迪絲前來的,但她不能,因為她自己也沒有答案。
作為霍爾家的長女,她的位置和狀況,她的出生與教育,就注定了她和藍禮是不同的,她甚至沒有辦法像亞瑟和伊迪絲那樣任性。與其說這是她的宿命,不如說這是她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不管是好是壞,這都成就了現在的她,她沒有辦法擺脫。
所以,她無法回答藍禮。
這種困境,讓艾爾芙有些煩躁,也有些懊惱,卻始終無法擺脫。某個時刻,她也同樣感覺到無力感,這種常人的普通情緒,讓她有些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