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格斯靜靜地注視著藍禮,他可以感受到藍禮整個話題背后的龐大體系,內容本身沒有太多獨特心意,卻能夠條理清晰、框架分明地闡述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從根源入手,然后茁壯成長為參天大樹,這就非常難得了。
“所以你接受過編劇課程嗎?還是導演課程?”
歐格斯腦海里的好奇就如同野草一般蠻橫地滋生起來,然后他沒有能夠忍住,問題就這樣突兀地冒了出來——當問題出口的時候,歐格斯可以察覺到異常,但眼睛還是忍不住閃閃發光地注視著藍禮,等待著藍禮的回答。
“…”藍禮也難得一見地微微張開了嘴巴:這不是重點,好嗎?但看著歐格斯的眼神,他知道這位怪人是認真的,于是,他也收斂起自己的驚訝,一本正經地做出了回應:
“不,我只是單純從角色為起點展開思考而已,正如你所說,這個社會是非常復雜的,每一個人的形成必然有其中的原因,而每個人都可以成為這個社會的鏡子。如果我們希望故事簡單一點,那么兩分化的劇本就是最好選擇;但如果希望故事復雜一些,那么每個角色都至關重要。我沒有學習過編劇課程,我只是一名演員——而且是一位思考內容有些過度繁多的演員。”
歐格斯微微抿了抿嘴角,卻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沒有表態,而是轉移了話題,“那么按照你的想法完成設定,你又到底會如何安排大衛這個角色呢?”
“按照整個故事的背景設定,不同人可能產生不同的反應,有些人依舊相信愛情,卻選擇了隱藏自己,服從制度;有些人則拒絕相信愛情,以規章制度來規劃所有一切,諸如此類,無疑,人性是復雜的。”
“但越是復雜的故事設定,人物動機就需要越單純,這才能夠折射出那些復雜,就如同白色畫布之上能夠呈現出更多顏色一般。所以,我認為大衛的設定應該簡單化,允許觀眾在觀影結束之后涂抹更多色彩。”
“大衛相信愛情,他純粹而堅定地相信著愛情,甚至有些愚蠢,這使得他與整個社會制度格格不入——因為大部分人都已經習慣了現有制度,他的堅持也就成為了一個笑話,結果就是:他越發找不到對象了。”
“但根據規定,超過十八歲之后,沒有伴侶的話,就必須前往酒店。于是,大衛的哥哥就為他找到了一個假裝對象,兩個人結婚,卻始終沒有孩子,就這樣陪伴彼此度過了許多年。某一天,他的妻子選擇了離開——”
“關于離開原因,我覺得可以設定一下,但因為劇本體現不出來,可能影響不大。比如,她是為了愛情而離開的,她飛蛾撲火地愛上了一個人,為了他而離開大衛,但結果卻被拋棄,然后被轉換成為了動物。”
“這些是可以商量的,可以添加,也可以不要添加,但添加之后,我覺得可以在劇本里透露出一句話或者兩句話,這會變得更加有趣;但如果不添加,其實也沒有影響,總之,她離開了大衛。”
說到這里,歐格斯打斷了藍禮的話語,“為什么你會想著她是為了愛情離開大衛?而不是因為其他原因?”
“這就是角色設定。”藍禮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如果她為了愛情而選擇離開,這對于身為理想主義者的大衛來說,就越發鼓舞了他,這也使得他拒絕妥協——看,即使是大衛的哥哥離婚之后沒有能夠找到對象,前往酒店也失敗了,結果被變成了一只狗,但他依舊拒絕妥協,沒有找到真愛也就被送進了酒店。這無疑是一個有趣的發展。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后來他又得知前妻也被轉變成動物,這又是另外一個反轉,那么他到底應該相信愛情還是不相信愛情呢?”后半句話是歐格斯自己接上去的。
其實,歐格斯依舊沒有被藍禮說服——他是一個非常非常固執的人,但藍禮真心實意地討論還是打動了他,這也是他主動邀請藍禮說出自己設定的原因,他希望傾聽一下藍禮的想法,卻沒有想到:
伴隨著藍禮的話語,歐格斯的思路一點一點被打開,他現在終于明白了愛情的意思,把大衛的角色簡單化,然后從這個簡單的起點衍生出不同可能,大衛的哥哥、大衛的前妻,他們都可以成為這個社會之下的不同折射面,最終成為引發觀眾思考的觸發點。
撇開歐格斯對藍禮的偏見不說,但可以肯定的是,藍禮確實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演員——
正如他剛剛自己所說,從一個演員的角度分析一個角色,并且從這個角色開始朝著整個故事背景、社會框架延伸出枝枝椏椏,構建出整個藍圖,這一份能力足以令導演驚訝;當然,藍禮的構思不一定就是準確的、也不見得就是完美的,這也是藍禮提出想法,然后與導演商討的原因,他拋出了靈感,讓導演一起思考,這就已經是無數演員窮其一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度了。
不過,歐格斯還有一點不太明白:藍禮準備如何以大衛來串聯酒店與森林,并且最后折射到社會之上?
這是框架問題,而不僅是角色問題,那么,藍禮又如何從角色的高度去窺探整個全局呢?
就在剛剛,歐格斯忍不住主動接過了藍禮的話題,發表了自己的看法,腦海里的靈感風暴根本停不下來。
“又或者是,她為了金錢離開大衛,因為家庭本來就是制度產物,那么利益結合也就再正常不過了,但結果發現,還是和大衛在一起更束縛,以至于她開始重新思考愛情的定義?甚至返回尋找大衛復合?”
“不不不,這太過簡單俗套了,而且整個主題核心都落腳在了愛情之上,不應該這樣。你覺得我們應該設置大衛前妻這個角色嗎?讓前妻也來到酒店,試圖與大衛復合?又或者是重新在這里尋找愛情?”
這些都是歐格斯的自言自語,最后一句話抬起眼睛望向了藍禮,投去了詢問的目光;藍禮也就順勢給予了回答。
“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我覺得前妻依舊隱藏在對話里,留給觀眾思考,這是最好的。但我覺得可以設定,因為整個制度,社會并不排斥第三者,無論是結婚還是離婚,只要能夠維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那么都是允許的,甚至是鼓勵的,這對于整個故事背景來說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補充。于是,大衛前妻的離開,也就理所當然,這反而能夠引發更多思考。”
藍禮的話語又再次在歐格斯腦海里投下了一枚火種,整個人都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動。
但這一次,歐格斯控制住了自己,連連擺手,“前妻可以再等等,從這里延伸出去的背景著實太過龐大了,我們剛才說到哪里了?關于大衛?”
“離婚。”藍禮立刻就銜接上了,“關于大衛哥哥失敗被轉換成狗的時間,還有離婚的時間,這些設定可以再進一步細化深化,這些事件對大衛的影響都是客觀存在的,但現在我們先關注大衛的主線。”
“這就回到了我們最初討論的話語:大衛是具備找到伴侶能力的男人,但他為什么沒有找到?是主動意愿,還是被動情況?根據我的構想,大衛是拒絕將就,因為他希望能夠找到愛情,他相信愛情。”
“但遺憾的是,他就是一個異類,所以他沒有能夠找到,他被送來了酒店。在第一部分,大衛積極主動地在不同相親場合里尋找伴侶,但他沒有能夠成功。”
“等等!”歐格斯打斷了藍禮的話語,“這不符合酒店部分的設定。按照我們的構想,大衛在酒店里的表現,更多時候都在假裝自己是群體之中的一部分,他甚至找到了一個伴侶,記得嗎?只是沒有能夠成功度過鑒定期,然后就被發現他是偽裝的了。”
“是的,這就是重點。”藍禮點點頭,“我們前面所討論的所有內容,電影里都不會出現,所以當大衛剛剛開始登場的時候,他是冷漠疏離的,而后察覺到了死亡威脅,他開始主動出擊,甚至不惜偽裝自己,被識破之后,他選擇逃離酒店,進入森林。那么,這一切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這就是我們希望觀眾能夠領悟出來的內容。”
因為愛情。
歐格斯沒有說話,而是輕輕抬了抬下頜,他現在終于窺見了藍禮的整個宏圖:
大衛的設定相對簡單:因為愛情而掙扎——從開頭貫穿到結尾,然后以大衛作為鏡子,通過他的掙扎來折射社會的不同層面,包括酒店和森林兩個部分,不同的制度投射在大衛身上,演變出不同結果,這也是故事的起承轉合,通過故事里大衛的反應來一點一點透露出編劇在背后設定的龐大內容。
這,就是角色魅力所在!
“所以,大衛逃亡了森林。”歐格斯接著說道。
“所以,大衛來到了森林。”藍禮也接著往下說,這才是劇本里的第一部分;而此前藍禮提出異議的原因就在于,劇本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的剝落脫離,導致了最終核心思想沒有能夠凝練起來,那么現在第二部分應該如何發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