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其實,我早就已經來到了咖啡屋,甚至比你還早,我一直坐在那個角落里,觀察著你的一舉一動。”
歐格斯遲疑掙扎了許久,但終究還是無法昧著良心,繼續欺騙藍禮下去,繼續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這不是他的個性也不是他的理念,這不是他。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就這樣爆料出來,場面肯定不會好看,他也無法確定藍禮到底會如何看待自己,但他必須誠實,否則他就成為了自己所厭惡的那種人。
咬緊牙關、閉上眼睛,歐格斯抱著“伸頭是一刀縮頭也一刀”的想法,就這樣一鼓作氣地完成了自爆。
然后,歐格斯就可以看到藍禮的眼底流露出了一抹錯愕,這讓他更加羞愧,腦海里充斥著落荒而逃的想法,但他還是挺直了腰桿,一板一眼地講述了來龍去脈,“我專程制定了這次見面,就是希望能夠測試你。我需要知道,我即將合作的這名演員,到底是什么模樣;不,不不,我是說,我需要尋找一個借口考驗你,我想著…不,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我的第一選擇,但我又沒有辦法拒絕泰莎…”
說著說著,歐格斯就越來越慌亂,語無倫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說什么——因為說話和交談本來就不是他的強項,如果可以,他竭盡全力回避所有社交場合,只希望自己一個人留在攝像機后面鼓搗著電影膠片。
他想要停止,卻又停止不下來;他想要解釋,卻又解釋不出來,然后,他就開始對自己生氣發火。
“…歐格斯,歐格斯!”藍禮也有些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因為他和歐格斯還是不太熟悉,但他可以察覺得到歐格斯的懊惱——他正在持續不斷地摳手指,指頭邊緣的死皮被撕開,讓藍禮強烈懷疑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迸血珠了,那種壓抑了又壓抑的情緒正在汩汩沸騰著,他必須做點什么,于是他開口了。
歐格斯條件反射地抬眼望向了藍禮,但劇烈晃動的瞳孔卻泄露了情緒的躁動不安,他有些急切地打斷了藍禮,“抱歉。”停頓了一下,又重復說了一遍,“…抱歉。”
藍禮知道,自己必須做些什么,否則情況可能就要脫軌了,“我知道。”歐格斯不解,“我知道你提前到達了咖啡屋,卻故意隱藏了自己的位置,我也知道你正在暗中觀察,雖然我不太確定你的意圖,但顯然,你不希望被發現。”
“…”歐格斯張了張嘴巴,而后閉上,又張了張嘴巴,再次閉上,然后終究沒有能夠抑制住自己的好奇,“…但為什么呢?你為什么沒有說破呢?”
“你有自己的理由,你是導演,我需要尊重你的選擇,我想,遲早你會告訴我答案——又或者不告訴,但我希望出演這部作品這個角色,所以,我選擇了保持冷靜,也許,我可以滿足要求,最終出演這部作品。”面對歐格斯的實話實說,藍禮也選擇了開誠布公。
注視著眼前因為驚愕而無法做出反應的歐格斯,藍禮接著補充說道,“所以,你正在為自己的利益考量,我也正在為自己的利益謀劃,從這個角度來說,我沒有內疚,你也不需要內疚,這才是公平的,不是嗎?”
歐格斯呈現出張嘴狀態,沒有能夠做出反應,就這樣愣愣地注視著藍禮。
藍禮微微收斂了笑容,鄭重其事地對著歐格斯說道,“抱歉,我假裝什么都不知道,這顯然不是高尚的舉動。”他的錯愕是因為沒有預料到歐格斯如此坦誠地就自爆了,現在看著歐格斯如此鄭重其事,他反而是內疚了起來。
藍禮的坦然與誠懇展現出了自己的堂堂正正,這讓歐格斯連連擺手,“不…你沒有做錯,是我先發起的…你只是…”這應該是他的錯誤,因為他發起了試探,被藍禮識破之后,藍禮就做出了應對,藍禮沒有必要道歉。
但藍禮卻微笑地阻止了歐格斯,“正如我所說的,我們就沒有必要再繼續糾結下去了,我不介意你的考驗,也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反應,再繼續道歉下去的話,我覺得,我們今天可能就沒有辦法展開工作了。”停頓了一下,藍禮接著說道,“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我們能夠談起工作,因為我非常想要出演這個角色。”
如此簡單又如此真誠的話語,讓歐格斯不由抬手撓了撓頭,有些羞澀又有些窘迫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是見面以來,歐格斯第一次展露笑容,同時,歐格斯混亂的情緒似乎也沉淀了下來,沒有了“隨時爆炸”的危險。
藍禮在心底輕輕吐出一口氣,情緒放松了下來,今天下午著實發生太多意外,就連他也難免有些手忙腳亂——明明應該是陰謀與算計,結果卻演變成為真情大告白,整個事件的走向與轉折有些太快太急了,他也是滿頭問號,只能依靠自己的本/能做出反應。
他真的真的不想要“引爆”歐格斯。
此時,服務生端來了歐格斯的紅茶。
藍禮也同時端起了自己的咖啡,以實際動作做出引導,同時微笑地詢問到,“牛奶?糖?”
“牛奶。”歐格斯用雙手端起了自己的紅茶,禮貌地朝著藍禮投去了一個眼神,注視著藍禮為自己添加了一些牛奶,頜首示意了一下,“謝謝。”然后端起茶杯,放在嘴邊輕啜了一口,滾燙滾燙的茶汁滑入胃部里,緊繃的肌肉也跟著放松了下來,現在才終于找到了一些安定感,情緒和狀態都穩定了下來。
歐格斯拘謹而羞澀地抬起眼睛,瞥了藍禮一眼,又再次補充了一句,“謝謝。我是說…”
眼看著歐格斯又要繼續解釋,藍禮搶先半步回答到,“不用謝。”
沒有多余的話語,但如此簡短明了的回復卻已經足夠,歐格斯重新安心下來,靦腆地對著藍禮笑了笑。
小心地放下茶杯,歐格斯正在組織語言,思考著應該如何討論“龍蝦”這部作品,但現在仍然有些心緒不寧,“藍禮,抱歉,我是說,等等,你到底是怎么發現我的?咖啡屋服務員嗎?還是其他什么細節?抱歉,我沒有辦法停止思考,腦海里總是有很多疑問,如果這些疑問沒有得到解答,我沒有辦法冷靜下來。”
藍禮啞然失笑,他也將咖啡杯放了下來。
“歐格斯,你也許是一位出色的導演,但你不是一位出色的演員,至少,間諜電影應該不是你的風格。”藍禮以溫柔的語氣說道,沒有指責或者奚落,甚至沒有打趣或者調侃,只是輕盈地陳述了一個事實。
因為藍禮也不太確定,現在是否適合開玩笑,萬一歐格斯又崩潰了呢?
歐格斯沒有露出笑容,而是無比認真地詢問到,“哪個部分?”就好像正在進行一場嚴肅的學術探討一般。
藍禮也展現出了專注的態度,“沒有人會那樣閱讀報紙,舉得太高了;也沒有人會持續上下移動著報紙,動作太頻繁了;當然,一次兩次可能是正常的,但我至少注意到了三次…更不要說全程都沒有翻報紙的聲音了。”
最后一句話出來之前,藍禮稍稍停頓了片刻,歐格斯正準備說點什么:他也不知道是辯解還是討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做出回應;然后,藍禮就說出了最后一句話,這讓歐格斯徹底驚呆了,“你是間諜嗎?”
“哈,某種角度來說,詹姆斯邦德也是一名演員。”藍禮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回答。
歐格斯正在細細地回味著。
藍禮的話語卻還沒有結束,“此前,我只是有一些疑慮和猜測而已,歸根結底,等待不是一件難事,我也就保持了耐心,但真正證實想法的,還是你站立起來之后的事情。”
歐格斯的表情有些尷尬,“我離開咖啡屋的動作太鬼鬼祟祟了,對吧?”
正解。
歐格斯是一個胖子,微胖的胖子,他的塊頭非常魁梧,當他踮起腳尖、貼著墻角離開咖啡屋的時候,老實說,想要忽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藍禮甚至不需要抬頭觀察——對方到底是不是歐格斯,只需要稍稍有些風吹草動,歐格斯的動作就會僵硬,比遙控機器人還直接,這都是再明顯不過的信號了。
但藍禮沒有打算吐槽歐格斯,只是報以微笑,然后接著說道,“從離開到返回,整個時間間隔太短了;你沒有更換外套,目標非常明顯,很容易就聯想起來,最重要的是…”
不等藍禮開口,歐格斯就有些沮喪地說道,“還有?”那雙眼睛就這樣注視著藍禮,就好像迷路的小狗一般。
“我可以到此為止。”藍禮微笑地舉起了雙手表示投降。
歐格斯遲疑了片刻,還是重新挺直了腰桿,“不,我還是想要知道結果。”否則他就沒有辦法安定下來。
“你進門之后,甚至沒有打量或者觀察,直接就朝著我的方向走了過來,這意味著,你早就知道我在哪里了。”藍禮說出了最后的一個細節,將整個拼圖都拼湊完整——但其實,這樣的細節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隨后歐格斯就已經坐在了藍禮的面前。
可是,歐格斯還是滿臉震驚,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應,他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一些細節,但不知道自己居然漏洞百出,也就是說,他的行為舉動從一開始就被識破了,他的那些暗中觀察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那么,他對藍禮的考驗還作數嗎?
想到這里,歐格斯腦海里的思緒有些錯雜,一時間就呆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