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想要過來的話,你可以留在洛杉磯…”
“…你知道我不是為了你過來的,如果不是因為藍禮,我才不愿意跟你一起旅行呢!”
“那么你可以自己過來,我相信藍禮肯定能夠照顧好你的,為什么你還要跟著我一起呢?如果你想要自己的私人空間,我可以,我沒有問題,我完全可以同意!”
“你確定?那么剛剛到底是誰在追問我的朋友身份?我告訴過你了,他們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的話,為什么不能告訴我呢?我只是在試圖了解你的生活,沒有其他意思…”
“問題就在于,我不想要告訴你我的生活!上帝!如果我告訴你,那群朋友之中有一個男生,你肯定不會安坐在這里的。”
“什么!男生?誰?什么名字!幾歲?干什么的?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噢!上帝!”
“梅朵!我沒有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你應該知道,十五歲的男生,滿腦子都是’性’,也只有這一件事,他們都是混蛋!”
“就好像你一樣?”
“是的,就好像我一樣!他們不值得信任!你要參加畢業舞會,你要參加返校舞會!全部都沒有問題!但他必須親自到我的面前!梅朵!梅朵!我是認真的,你不要轉頭看向窗外!即使是你的母親也認同我的觀點!”
“啊啊啊!所以我才不想要告訴你和媽媽,你們肯定會大驚小怪!但藍禮就不會!”
“我…梅朵,我只是試圖保護你!”
“請不要!”
“…”沉默。
“…”沉默。
瞬間爆發瞬間熄滅的沖突就這樣無疾而終了,車廂之內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那種死一般的沉默開始緩緩蔓延;車窗之外的波瀾壯闊依舊在徐徐延伸,以另外一種方式的沉默彌漫開來,車內車外的大小世界就這樣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廣袤無垠的幽藍色冰原就這樣一望無際地朝著地平線遠端盡頭延伸出去,大地和天空似乎就這樣融為一體,偌大的世界似乎被放大了百倍千倍,置身其中的人類就越發渺小起來,黑色的車輛就如同甲殼蟲一般在蜿蜒的脈絡之上緩緩爬行著,就連引擎轟鳴都消失在了獵獵風聲里。
淺藍、薄荷藍、孔雀藍、湖藍、深藍、湛藍、藏藍…純粹而渾厚的藍色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滲透進入無邊無際的黑色之中,沒有任何一絲雜色的透亮卻絲毫不顯得單調無趣,如同顏料在清澈見底的泉水之中暈染開來一般,寧靜而瑰麗,美得驚心動魄,然后就這樣悄然迷失其中。
一叢叢冰藍色的萬年陳冰如同荊棘皇冠一般,在天然畫布之上蠻荒地傲然綻放,剎那芳華凍結成了永恒;宛若地毯般的綠色苔蘚密密麻麻地穿行其間,倔強而肆意地生長著,在藍色與黑色交錯的世界中平添了一抹不屬于冬天的生機,清冷而肅然,黑白畫卷頓時就濃墨重彩起來。
沒有樹木,沒有房屋,沒有人跡,寂靜得似乎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荒涼而縹緲的氣息在指尖舞動著,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就離開了地球,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也許是太空宇宙,也許是世外桃源,也許是平行世界…但心情卻沒有絲毫的緊張和恐懼,只是一片云淡風輕的寧靜。
車載電臺正在播放著藍禮的“堂吉訶德”這張專輯,“一片虛無(asThereNothing)”的吉他弦音是如此空靈而動人,不知不覺就沉浸在了這片刻的寂靜中,仿佛逃離了塵世的喧鬧和煩惱,暫時消失在了一個異次元的空間中,悄悄地享受著屬于自己的時光,美好得讓人徜徉其中。
冰島的景色總是如此絕妙而恢弘,層層疊疊的震撼總是在不經意間帶來靈魂洗禮;但此時,車廂之內卻沒有人在意窗外的雄偉,世界似乎就這樣局限在了巴掌大小的方寸之地里,其他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保羅沃克和梅朵瑞恩都沒有心思欣賞美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
爭吵到底是怎么開始的,保羅和梅朵都已經忘記了。
從洛杉磯到雷克雅未克的旅途都沒有任何問題,梅朵終于回家了,保羅和梅朵嘗試著交談了一次,因為是第一次,兩個人都顯得小心翼翼、不知所措,談話內容沒有太多驚喜,他們還需要敞開心扉地再多嘗試看看,但至少是一次開端,這非常重要。
但抵達雷克雅未克機場之后,因為一個小小的問題,然后事情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他們似乎根本就沒有辦法和平共處,面對朋友和面對彼此的時候截然不同,總是將自己最為丑陋和兇惡的一面展露出來。兩個人甚至忘記了爭吵的開端到底是什么事情。
叛逆期的青少年似乎總是如此,亮出渾身尖刺對抗全世界,對抗著社會對抗著家人也對抗著自己,即使把自己傷害地頭破血流,卻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停下來;而少年少女們的父母也似乎無法擺脫桎梏,總是用自己的方式束縛著孩子,越束縛越反抗、越反抗越束縛,形成一個無法擺脫的惡性循環。
保羅緊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微微收緊起來,他正在退讓,他正在包容,他正在諒解,但相處模式似乎依舊沒有太多改變,兜兜轉轉就再次回到了原點,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又應該怎么辦?
梅朵轉頭看向窗外,重重咬住了下唇,正在后悔自己的沖動和魯莽,就好像火藥桶般,但她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溝通,就連道歉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里說不出來,于是干脆就選擇了沉默。
空靈和寂靜的自然風光讓車廂里的沉默變得似乎可以忍受起來,兩個人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就這樣一路安靜地在環島公路之上前行著。
冰島是整個歐洲大陸人口密度最小的國家,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之上僅僅生活著三十三萬名人口,維京人、凱爾特人和斯堪的納維亞人來到這里定居之后,在這片恍若方外之地的山脈與河流之間創建了自己的家園。
這是一片原始而復古的土地,沒有鐵路,超過三分之二居民全部聚集在首都雷克雅未克,這也使得離開首都之后的旅程都成為了探索和冒險的征途,沿著一號環島公路自駕,就可以自由地穿行在連綿起伏的原始世界中。
沉默之中前行的車子,就如同深夜航行的輪船,乘風破浪的聲響都消弭在了夜色之中,靜謐而安詳,所有的煩躁和怒火都不知不覺中平復了下來,保羅是如此,梅朵也是如此,這兩父女甚至不約而同地在腦海里思考著:難道這就是藍禮的初衷?
但兩個人終究還是沒有開口。也許是為了避免再次爭吵,也許是不知道應該說什么,也許只是享受著片刻的寧靜…就這樣一路沉默地抵達了目的地。
遠遠地,忙碌而喧鬧的劇組就進入了視線范圍之內。
相較于過來道路之上的人跡罕至,三十分鐘都看不到任何人影或者車影,眼前的劇組簡直就是一場大派對一般,熙熙攘攘的身影重新喚醒了文明社會的熱鬧與繁忙,孤獨的氣息就如同潮水般汩汩退散而去。
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保羅將車子停靠在了劇組的臨時停車場。
緊接著,內森就親自趕了過來,對保羅和梅朵解釋到,藍禮此時正在拍攝之中,還需要一些時間;因為這場戲是拍攝遠景和全景,短時間之內無法和藍禮碰面,如果他們愿意前往片場,那么也沒有問題,但如果覺得疲倦了,可以進入藍禮的廂車進行休息調整。
顯然,藍禮已經把所有情況都納入考量范圍了。
梅朵終究還是因為好奇,選擇了前往片場;而保羅也沒有多說什么,點頭表示了同意,兩父女就這樣一路沉默地朝著片場方向走了過去。
果然正如內森所說,完完全全就是遠距離——克里斯托弗諾蘭正在捕捉高空俯瞰的全景,同時還需要演員出現在鏡頭之中,對于旁觀者來說,根本就看不到演員的身影,只能看到兩個火柴桿大小的身影在遠端移動著,那股蒼莽和恢弘的感覺就撲面而來。
保羅和梅朵就這樣安靜地站在旁邊。
對于保羅來說,劇組氛圍是再熟悉不過了,絲毫沒有任何的不自在;而對于梅朵來說,所有一切都是新奇的,難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
轉眼之間,一個小時就這樣流逝了,兩個人都始終沒有交談,卻也絲毫不覺得異常,就如同正在進行沉默修行一般,然后就可以看到結束拍攝的藍禮迎面走了過來,穿著一套笨重的宇航服,腳步略顯蹣跚,滿頭大汗,長時間的拍攝著實消耗了不少體力和精力。
遠遠地,藍禮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保羅和梅朵,他揮起了招呼,然后邁著笨拙的腳步迎面走了過來,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可以看得出來心情似乎不錯,“你們終于抵達了,怎么樣,一路還順利嗎?從雷克雅未克開車過來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怎么不干脆直接在酒店休息呢?”
作為“主人”,藍禮熱情地表示了歡迎,他從來沒有如此開心地看到朋友前來探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