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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0 作繭自縛

  西蒙斯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忍不住就開始輕輕捻起了手指,仿佛指尖之上可以感受到粘稠滑膩的血液一般,那股溫熱的腥氣在鼻翼之下縈繞著,如此真實又如此確切,扼殺生命可以感受到血液的粘稠,而扼殺靈魂卻根本看不到任何痕跡,現在似乎就是如此;但他卻知道,這是幻覺,全部都是幻覺,手指和手掌之間根本沒有任何東西,沒有血腥,也沒有靈魂。

  那張感覺著實太過奇妙。

  他仿佛可以感受到一股牽扯與驅使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慢慢引導著他的情緒與舉動,就好像徐徐喚醒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惡魔一般,那股殘暴與兇狠的戾氣正在緩緩蘇醒,出現了就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一個靈魂,張牙舞爪地朝著自己的食物撲了過去,大口大口地開始啃食起來。

  最為可怕的是,他享受其中。

  他甚至可以在腦海之中描繪出自己的模樣,惡魔的黑色羽翼徐徐張開,遮擋住了所有光芒,尖銳的獠牙正在流淌著新鮮的血液,如此香甜如此美味,以至于他忍不住,伸出了舌頭舔舐了一下,笑容就這樣綻放了開來。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他正在踐踏一個倔強的尊嚴,他正在摧殘一個年輕的夢想,他正在毀滅一抹稀薄的希望,更重要的是,他正在撕裂一個稚嫩的靈魂,如此殘忍如此冰冷如此粗暴,但他卻享受其中,甚至產生了一絲快/感。

  因為想要成為真正的強者,就必須經歷過千錘百煉。

  他從來不擔心自己的行為可能毀滅一個潛在的“查理帕克”,因為“查理帕克”是不會就此沉淪的,“查理帕克”會還擊會成長會上進會蛻變,在血與火之中成就偉大;可以被摧毀可以被擊潰的就不是“查理帕克”了。

  西蒙斯意識到這是不正確的,這不是他的理念,這不是他的三觀,這全部都是弗萊徹的想法,但最為奇妙的地方就恰恰在這里,他無比享受其中,自己和弗萊徹之間的思想界限正在消失。就好像剛才這場表演,喚醒了隱藏在靈魂深處的惡魔一般,那個屬于弗萊徹的部分正在漸漸抬頭,擠壓屬于西蒙斯自己的空間。

  恍惚之間,戲劇和真實就融合交錯在了一起。

  恐懼而亢奮,擔憂而激動,困惑而雀躍,緊張而期待。

  西蒙斯自己也無法準確地形容那種感覺,再次低下頭,指尖之上殘留的血液似乎再次變得真實而具體起來,仿佛剛剛親手扼殺了安德魯一般。這種感覺真的是…難以形容。

  安德魯?

  西蒙斯猛地抬起頭來,順著內心的指引,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藍禮。

  藍禮依舊安靜地坐在原地,沒有移動,深深地低垂著腦袋,放在膝蓋之上的雙手,正在用食指摩挲著拇指的指甲,似乎正在尋找著手指周圍的肉刺,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隱隱地透露出一絲焦躁和煩悶來。

  那是安德魯,不是藍禮。

  一個傷痕累累、孤單無助的靈魂,在疾風驟雨的洗禮之后,正在試圖重新讓自己振作起來,尋找到前進的軌跡,但他卻茫然無措了,瞳孔不知所措地快速震動著,悄悄地打量著四周的景象,就如同在冰面之上跑動的狐貍,躡手躡腳地前行著,耳朵豎立了起來,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會讓它快速地逃走,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視線余光輕輕一掃,然后他就捕捉到了樂隊成員們驚異、奚落、嘲諷、愕然、不解的目光,如同疾風驟雨一般,緩緩地、緩緩地將他喚醒,自尊的羞辱和驕傲的踐踏讓那股恥辱感席卷而至,遠遠地超過了傷痛和苦澀,也遠遠超過了悲傷和無助,狠狠地刺痛了他的靈魂。

  瞬間,他就猛地站立了起來,快步離開了架子鼓的范圍,如同喪家之犬一般,倉皇地離開了練習室,揚長而去,停留在這里的每一秒都是一種煎熬,堪比凌遲處死。他只是想要離開,他只是想要逃跑,如同懦夫一般,但那又如何?至少他不需要再接受油鍋般的煎熬了。

  “…”西蒙斯試圖呼喚住他的離開腳步,但話語卻卡在了喉嚨里,藍禮?還是安德魯?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呼喚哪個名字,還沒有來得及做出決定,那個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晃晃悠悠的門板之后,逃離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更何況,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對不起”嗎?一句道歉真的有用嗎?

  莫名地,西蒙斯就可以感受到一股心酸,著實于心不忍;但同時,屬于弗萊徹的聲音又在低語呢喃:這是他需要經受住的考驗,這是他通往成功的必經之路,要么堅持,要么放棄,選擇是簡單的,沒有人能夠強迫他。

  那惡魔般的低語讓人沒有任何抵抗力,他居然…隱隱地表示了認同!

  所以,他現在應該怎么辦?

  轉過頭,西蒙斯就看向了達米恩,試圖求助,但他卻失望了。達米恩沒有能夠察覺到這些許的異常,正在和工作人員熱烈地探討著下一場戲的拍攝工作,那眉飛色舞的表情透露出了他的亢奮和喜悅。

  導演和演員終究還是不同的。

  莫名地,西蒙斯就有些失落起來,看著藍禮離開的方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藍禮快步離開了排練室,腦袋依舊深深地低垂著,抬不起來,只是想要躲藏在一個無人可以發現的角落里,默默地舔舐傷口,將那些羞辱和狼狽全部都吞咽下去,似乎只要與世隔絕,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就可以變得輕松起來。

  其實,這不是入戲太深。

  達米恩出聲打斷拍攝節奏的時候,藍禮就已經回過神來了,戲劇與現實之間的界限正在重新變得清晰起來,但藍禮卻沒有立刻擺脫表演狀態,而是依舊沉浸在這種情緒的束縛與困頓之中。他是故意的。

  egot之后,表面看來,藍禮似乎云淡風輕、滿不在意,但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自滿和自傲的情緒正在無法抑制地蔓延開來。午夜夢回的時候,藍禮也產生過茫然的情緒:現在,他還能夠做什么?又或者說,他應該做什么?

  “紐約時報”布萊德利亞當斯的專訪是十分具有現實意義的。

  即使藍禮兩世為人,但歸根結底,他還是一個普通人,正在經歷著大部分人窮其一生都不曾經歷過的故事,站在了歷史的十字路口,站在了金字塔的頂端,站在了鎂光燈和聚光燈的颶風之中,沉醉與密室還是在所難免,即使他努力地讓自己保持清醒,依舊收效甚微。

  就好像馬拉松一般。

  起跑的時候充滿了意志力的熱忱與激/情,但跑著跑著,漸漸就忘記了起點也忘記了終點,忘記了自己也忘記的他人,似乎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起來,只是機械地不斷奔跑著,于是,干脆就把所有一切都拋在腦后,渾然忘我地持續狂奔,只是沖刺、沖刺、再沖刺。

  但突然在某一個瞬間,就這樣沖過了終點線。他是第一個。

  冠軍的喜悅和幸福瞬間充斥著胸膛,但,在那之后呢?回過頭,看不到其他參賽選手,也看不到前方目標,他已經站在了巔峰,那么下一步又應該怎么辦呢?沒有指引,也沒有方向,那種空虛和孤獨,那種茫然和無措,比高處不勝寒所帶來的落寞還要更加洶涌也更加殘酷。

  藍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心一意地投入“爆裂鼓手”的排練之中,全心全意地回歸演員身份,再次尋找到表演的熱情,不是為了獎項,不是為了票房,而是為了自己的期待與堅持,持續不斷地表演下去。

  這叫做夢想。

  真正地為了自己而表演。

  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狀況里,藍禮無比慶幸著,自己遇到了“爆裂鼓手”這部作品。因為安德魯內曼的心境,恰恰就是重新喚醒初心、重新喚醒夢想的最佳選擇。

  于是,明明可以分清楚現實與虛幻,但藍禮卻強迫自己沉浸在表演的情緒和角色的世界之中,以這樣一種方式忘卻egot的光環,從頭開始。

  無形之中,這就與安德魯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曾經的楚嘉樹是自卑的,他不認為自己可以實現夢想,又或者說,他沒有辦法實現夢想,只能在自己的腦海之中描繪著白日夢的形狀,即使重生成為了藍禮,他也依舊懷抱著遲疑和猶豫,因為來自自己的不確定,也因為來自喬治和伊麗莎白的判斷,所有的所有都讓他搖擺不定。

  但他還是選擇了堅持夢想。

  不是因為信念也不是因為信心,而是因為信仰。曾經面對過死神一次,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因為膽怯而縮手縮腳,只有積極勇敢地邁出步伐,才不枉費重活一世,于是,他開始拔足狂奔。

  egot的成功讓他開始自信,乃至于自滿,他幾乎就以為自己擁有了全世界,漸漸就開始得意忘形起來,然后,他就狠狠地撞在了一堵墻之上,就如同安德魯遇到了弗萊徹一般,藍禮也讓自己“遇到”了弗萊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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